第367章 風箏
音姐兒這一住,就成了長住。呂氏一心撲在兒子身上,對此很放心,還特意讓音姐兒的奶娘也住了過去。瞧著對這個女兒不太上心的樣子。倒是陸四郎,問了幾次。這一點他不像身邊的兩個女人,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思想。音姐兒是他頭一個孩子,他一直都是很喜歡的。
呂氏道:「行哥兒住在前院,跟著九弟一起讀書習武,卿姐兒身體不好,二嫂不讓她出門,曦姐兒一個人寂寞,她喜歡和音姐兒一起玩兒,我便讓她過去了。都是姐妹,一個府里住著,多親近親近也好。」
陸四郎便沒再多問。三哥去了北地,三嫂一個人難免覺得寂寞,身邊多一個孩子,也熱鬧。
夫妻倆這不聞不問的態度,讓大少夫人竇氏很是不喜。
她父親就是因為重男輕女而對母親生出嫌隙,繼而接連納妾,最後弄個舞姬進門,惹得宗親登門質問,成了左鄰右舍的一樁談資笑話。
女兒怎麼了?女兒就不是人了?
她還巴不得生個女兒呢,看看府里的幾個侄女兒,個個乖巧漂亮,玉雪可愛,誰見了都喜歡。連甘氏那個『老古董』,對女兒也是沒得說。怎麼偏到了呂氏這裡,就變味了呢?女兒雙全,本是美事一樁啊,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
竇氏覺得,大底是呂氏這兩年日子太好過了。
因著含雙那件事,陸四郎這兩年對女色漸至寡淡,對給他生兒育女任勞任怨的呂氏慢慢好起來。呂氏得寵了,就更害怕失去這份寵愛。知曉大家族重惜子嗣,便對兒子格外上心,女兒反正已經有三歲,會走會跳會蹦會說話,還有一大幫人伺候,便不用她多操心。所以就理所當然的放任不管。
她與季菀說起,季菀沒吭聲。
呂氏固然偏心,卻也是有外在因素的。真正重男輕女的,是四夫人。當初若不是小藍氏先生了女兒,才沒讓四夫人覺得在妯娌面前丟了面子。否則那時候開始,四夫人怕是就得對呂氏厭棄。呂氏生活在婆母有意無意的施壓下,又見婆母對兒子如此喜愛恨不能寵如珠寶,自然會更歡喜。
說起來也是可悲。
不過同樣身為母親,季菀和竇氏依舊不贊同她這般過分的偏心。
音姐兒才三歲,小孩子其實最是敏感,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能感覺得出來。若不是呂氏偏心得太過,對她忽略過多,音姐兒豈會不願回去,情願天天呆在褚玉苑?這孩子,其實心裡也是渴盼母親過來看望她,來接她回去的吧。好幾次,季菀都看見音姐兒在和曦姐兒玩耍的時候,忽然望向四房的方向,發獃。
她對音姐兒再好,再是視如親生,到底不是音姐兒的親娘,彌補不了這個孩子內心裡對於母愛的渴望和期許。
其實她委婉的和呂氏提過,音姐兒時常念叨母親和弟弟,呂氏不知道是真沒聽明白她的意思,還是裝糊塗,「璋哥兒晚上睡不好,半夜醒來就要哭,得哄好半天才能入睡。不像音姐兒,她小時候最是安靜乖巧,不吵也不鬧…」說到這,她看向季菀,「三嫂,音姐兒在你那,沒給你添什麼麻煩吧?」
竇氏就坐在季菀旁邊,未等季菀開口,她便道:「你都說了,音姐兒乖巧安靜,三弟妹又素有耐心,哪會麻煩?只是音姐兒這麼小,天天見不著你,難免會想。四弟妹照顧璋哥兒有餘,還是多去看看她吧。小孩子,總是最依賴父母的。」
這話已說得夠直白,呂氏哪能聽不明白?她訕訕道:「是,麻煩三嫂了,音姐兒老是這麼叨擾你,我也很過意不去…」
再過意不去,也沒提把孩子接回去,只是一再表示歉意,說璋哥兒太小了,片刻也離不開人云雲。
竇氏毫不客氣的冷哼一聲,將她未說完的話給阻斷,吞了回去。
誰沒當過娘?誰不是這麼過來的?行哥兒幼時也調皮搗蛋,見什麼都想去抓一抓,一不如意就哭,脾氣壞得很。季菀可有抱怨過一個字?人家夫妻倆就會耐心的糾正兒子的毛病,看看,現在行哥兒多懂事。才四歲,就知道幫母親照顧妹妹。平日里幾個孩子湊一起玩兒,行哥兒也很有兄長的風範,什麼都讓著弟弟妹妹們。璋哥兒就是愛哭,比起調皮搗蛋惡作劇,可比不上以前的行哥兒。
玙哥兒倒是好照顧,從小喜歡跟著行哥兒屁股後面追,哥哥做什麼他就做什麼,聽話得很。他的弟弟綜哥兒就沒這麼乖了。綜哥兒還不滿一歲,咿咿呀呀的吐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有人陪他的時候還好點,沒人陪的時候就鬧騰,晚上也愛哭,哭起來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丈夫不在家,竇氏就讓兒子跟自己一起睡。他這一哭,竇氏便會被吵醒,還不是要耐心的哄?
再者,府里的哥兒姐兒們,哪個身邊沒有奶媽子丫鬟伺候?還照顧不過來?音姐兒那性子,最是安靜,從不會給呂氏搗亂,還會幫著照顧弟弟。看看曦姐兒,有時候脾氣也大,連她娘的話都不聽,可偏偏聽音姐兒的,小小年紀就知道幫大人分擔。
她若是有個這麼懂事的女兒,睡著了都得笑醒。
呂氏滿口的無奈,說到底還不是打心眼兒里覺得女兒不如兒子重要。女兒越懂事,她就越心安理得的把所有的愛都給兒子,反正女兒不會爭不會搶。
竇氏這麼一哼,場面就安靜下來,呂氏滿臉尷尬,在竇氏的目光中,羞愧的低下了頭去。
她出身不高,因為性格有些木訥怯懦,不得父母重視,從小便是奶娘把她帶大的。頭上祖母重男丁,府中姐妹,除非有特別出彩的,能得到祖母另眼相待,其他幾乎都默默無聞。在她老人家眼裡,女子是要嫁出去的。有出眾者,或可為家族聯姻。平庸的,也沒什麼前途可言。
所以呂氏便覺得,女兒不重要,重要的是兒子。女人生了兒子,才能在夫家站穩腳跟。嫁進陸家后,婆母的態度更讓她堅定了這個念頭。
至於其他幾個妯娌…
大嫂二嫂都是出身名門,三嫂也是身份尊貴,且個個得夫君寵愛,沒什麼可惶惑惴惴的。可她不一樣,她出身不如幾個嫂子,丈夫也不如幾個兄長,還花心風流。現在是沒正經的妾,以後就說不準了。她只能盡量為自己打算。至少,在四房裡能夠抬起頭來,不讓七少夫人蔣氏佔據所有風頭。
蔣氏隨夫去了戰場,還未有孩子,公公又對璋哥兒寄予厚望,指望著孫子將來能成大器。母以子為貴,她能不疼兒子么?
且公公說了,兒子三歲就要去前院住,學文習武一樣都不能落下。陸家又素來管教男子甚嚴,戒尺、罰跪、板子等等,從不手軟。想到兒子以後可能要受到的這些苦楚,她便心疼。想著趁兒子還小,多給與一些疼愛。等他搬去了前院住,她就能騰出更多的時間照顧女兒。
這些話都在心裡,面對冷漠的竇氏,她卻說不出來。
季菀輕嘆一聲,正準備說兩句緩和氣氛,冷不防看見牽著曦姐兒站在門口的音姐兒。曦姐兒在抽泣,可憐巴巴的,眼睫上滿是淚珠兒。
季菀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了?」
呂氏也是臉色一變,下意識就覺得是女兒欺負了曦姐兒,立即板著臉斥道:「音姐兒,這是怎麼回事?讓你好好照顧妹妹,怎麼把妹妹給惹哭了?」
音姐兒微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忽然眼圈兒一紅,眼淚吧嗒吧嗒的就掉了下來。
竇氏也坐不住了,忙走過去,將她抱起來往回走,一邊安慰一邊詢問跟著進來的白風到底怎麼回事。
本來孩子們是在屋裡玩兒的,曦姐兒嫌屋子空間太小,扯著音姐兒的手要她帶自己出去。音姐兒臨走的時候,看了母親一眼,然後就帶著曦姐兒出去了。
兩個孩子就在院子的空地上放風箏,曦姐兒不會放,偏要去扯,扯著扯著風箏就掉樹上去了。曦姐兒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立馬就哭了。白風連忙上樹取風箏,音姐兒就在一邊哄她。沒一會兒,白風把風箏取下來了,卻已經被樹枝割破,不能用了。
曦姐兒本來已漸止哭,一見之下哭得更厲害了。
音姐兒怎麼哄都不行,丫鬟取來新的風箏,她也不喜歡,就要之前那一個。她發脾氣了,身邊人都沒辦法,音姐兒只好帶她回來。
聽明白了原委,呂氏鬆了口氣,再看撲在季菀懷裡還在抽泣的曦姐兒,責備女兒道:「怎麼不小心些?」
音姐兒也是滿臉淚痕,被她這麼一喝,便是一抖,下意識的往竇氏懷裡拱了拱,滿臉都是委屈和畏懼。
竇氏皺眉,對呂氏的不分青紅皂白越發看不慣,剛要斥責,季菀抬頭道:「此事不怪音姐兒。曦姐兒就喜歡調皮搗亂,脾氣壞得很。音姐兒別哭,你沒錯。都是妹妹不好,才弄壞了風箏。」
音姐兒剛才被母親呵斥,滿心委屈,兩個伯母接連安撫,她眼淚稍止,又看了眼抿著唇沒說話的母親,再看看還在抽噎的曦姐兒,從竇氏身上下來,走過去。
「我沒拿穩線盤,才讓風箏飛走了…」
那小心翼翼細聲細氣的模樣,讓季菀看了有些心酸。竇氏更是綳著臉,冷睨了呂氏一眼。
呂氏的心思,她大約能猜到。
音姐兒住在褚玉苑,說好聽點是陪曦姐兒解悶。說難聽點,就是寄人籬下。當然季菀是不會給音姐兒臉色看的,還會細心愛護。可在呂氏心裡,女兒在這邊本就叨擾,自然不能得罪褚玉苑的主人。所以一見曦姐兒哭,當即不問緣由就斥責音姐兒,好讓季菀『消氣』。
真當所有人都跟她一樣小人之心?
便是今日真是音姐兒惹了曦姐兒不快,兩個小孩子打打鬧鬧,本就是常事,何須這般疾言厲色?
竇氏心中窩火,又怕嚇著了兩個孩子,遂抿唇不語。
季菀已哄好了女兒,此時正在低聲安慰音姐兒。
「沒事,風箏壞了,我等會兒就讓人給修補好,你們繼續玩兒。」
音姐兒乖巧的點頭。
曦姐兒一聽風箏可以補好,眼睛也亮了起來,抓著她娘的袖子,嚷道:「補…補…飛…」
她說不清楚,季菀卻聽明白了她想表達的意思,笑著道:「對,補好了風箏,就又飛起來了。」
曦姐兒立即笑彎了眉眼,歡喜的拍起手來。
沒多久,白筠就拿著蝴蝶風箏走了進來,季菀叮囑女兒,「這次可不許再搗亂了,如果再弄壞了,就補不好了。」
曦姐兒用力點頭。
季菀又道:「要聽姐姐的話,知道嗎?」
曦姐兒還是點頭,伸手去摸風箏。
「還有,不許欺負姐姐。」
曦姐兒盯著漂亮風箏錯不開眼,母親說什麼她都一個勁兒點頭。
季菀這才把風箏交給了音姐兒,兩個孩子手牽手的出去了。
竇氏瞅瞅兩個孩子離去的背影,挑了挑眉,狐疑道:「這風箏,真的是才補好的?」
季菀捂唇,「風箏是紙糊的,你以為都跟布一樣能用線縫起來?就算用新的紙糊上,也能看出痕迹,又笨重。曦姐兒若是發現了,更不依不饒了。剛才我讓人重新做了個新的,曦姐兒就喜歡蝴蝶圖案,給她這個她就高興,才不管是不是之前那個。」
竇氏聞言就樂了。
「好啊,你居然欺騙你女兒。」
季菀道:「沒辦法啊,總不能讓她就這麼一直哭。不過她這脾氣,我還是得想法子給她改了,不然以後養成驕橫的性子就不好了。看音姐兒和卿姐兒,多乖,就她一個人愛鬧騰。」
呂氏聽她誇女兒,下意識的想謙遜兩句,竇氏已說道:「沒那麼嚴重。小孩子嘛,好動愛玩兒,長大了就好了,行哥兒幼時不也這樣?你也別太拘著她了,我看曦姐兒就挺好。等長大些,你再慢慢教也行。」
聽她們你來我往的,呂氏半天也插不上話,坐在那裡,尷尬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