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休妻

  在葉志說起譚修黛氣病了婆母開始,譚修昊就閉上了眼睛。


  終於知道,妻子為何篤定的說葉家容不下妹妹了。犯上不敬,忤逆不孝,若是傳出去,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將譚修黛給淹死,更莫說只是休妻了。


  譚老夫人捂著胸口,不知道是被葉志文要休妻的舉動給氣的,還是被女兒大逆不道的行為給氣的。女兒任性胡鬧,和兒媳過不去,她知道。在夫家鬧得不得消停,她也知道。但也沒太放在心上,她也覺得葉家待那個珍珍好得過分了些。但是沒想到,女兒竟公然和婆母為難,到了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


  如今又該如何是好?


  譚修黛早就呆住了,她手中還有一張休書的碎頁,要扔不扔。通紅的眼眶裡閃爍著淚光,面上青紅交加,卻沒有再頤指氣使的立場和底氣。


  其實還有些話,葉志文沒說完。


  譚修黛不光在家裡處處針對珍珍,在外也不消停,生怕旁人不知葉家有個『土裡土氣又不知羞恥,和兄長曖昧不清的瞎子姑娘』。珍珍本就寄人籬下,出身也不好,又是個寡婦,已是被人詬病。再由她這麼添油加醋的宣揚,那些個閨秀婦人們一傳十十傳百,更是雪上加霜,誰還肯娶她?


  若非譚修黛一再的作,鬧得家中不得安寧,還氣病了母親,他何至於這般絕情的休妻?

  葉志文轉身就走。


  「相公。」


  譚修黛終於反應過來,立即撲過去抓住他的手臂,滿眼慌亂,「我、我錯了,你不要休了我,我跟你回去,我以後都不鬧了好不好?」


  「太遲了。」


  葉志文再次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道:「你我夫妻情分已盡,以後各自婚嫁,再無干係。」


  他走了兩步,頓了頓,又道:「我來之前,已讓人幫珍珍收拾好了行李,下午就將她送去城外的莊子上住,是她自己在母親面前跪求的。」


  休書已寫,其實他大可以不必再向譚修黛解釋這些。但是,他不希望,在譚家人眼裡,自己是為了妹妹才休妻的。


  其實這兩年,珍珍說過許多次,要回鄉下,都被他拒絕了。


  她父母已逝,那些個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也都不是什麼善茬。整日里除了嚼舌根,就是上門打秋風。珍珍一個婦人,性子又太過柔善,便是他給了她金銀細軟,只怕沒幾天也要被那幫人給打劫光了。到時候,她還是得靠女紅維持生計。但她的眼睛已經半瞎,再繼續熬下去,那雙眼睛遲早都得廢。


  鄉下條件又差,即便派丫鬟去伺候她,時間久了,怕是也要心生不滿。


  將她留在府中,是想著再給她說一門親。如今看來,怕是不成了,只能將她送去莊子上。


  譚修黛沒抓住他,渾身彷彿失了力氣,一下子癱倒在地,滿臉淚水。


  「相公…」


  葉志文腳步不停,眼見著就快跨出大門。


  譚老夫人氣弱的喚了聲。


  「志文。」


  葉志文停下來。他雖對譚修黛失望之極,但譚老夫人畢竟是長輩,他多少還是存著幾分敬意的。


  譚修黛眼中現出幾許光。


  譚老夫人緩緩坐正了身體,道:「所謂子不教父之過。修黛自小就沒了父親,所以我便對她格外寵愛,以至於她驕縱任性。她忤逆不孝,衝撞婆母,我也無顏再為她分辨什麼。但俗話說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嫁給你兩年,總是有情分在的。如今她已知錯,以後絕不敢再犯。就當我老婆子求你一次,可否再給她一個機會?」


  譚修昊震驚。


  「母親。」


  譚老夫人面容疲倦,似一瞬間蒼老了好幾歲,臉上每一道皺紋,都是拳拳慈母之心。


  「以後若她再犯,不用你說,我老婆子親自將她接回來管教。」


  譚修黛連連點頭,「我會改的,我一定改…」


  葉志文閉了閉眼,「沒有下次了,家母的命,經不起再一次的折騰。」


  說完后他抬腳便走,再不停留。


  譚修黛叫了聲,爬起來就要去追。譚修昊輕嘆一聲,「把二姑娘帶回房間去。」


  守在外面的丫鬟走進來,幾乎是強行將譚修黛制住。譚修黛萬沒想到自己作天作地真的把自己給作死了。或者沒想到,葉志文連母親的面子也不給,任是母親這般低聲下氣,他也毫不留情,說休就休,說走就走。


  女人被休,意味著什麼,她當然清楚。


  從今以後,她身上便會背負一大污點。除非她一輩子把自己關在屋裡,否則走到哪兒,都會遭受到來自那些長舌婦的輕蔑和嘲諷。


  而她和嫂子素來不睦,也不願呆在譚府終日看嫂子的眼色。


  該怎麼辦?

  心慌絕望之下,她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母親。從前無論她做了什麼,無論兄長多生氣,都有母親給她擔著,很快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但這次,譚老夫人再無法成為她的靠山了。


  因為在葉志文毫不留情的跨出門口以後,譚老夫人便捂著胸口,半晌后,吐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譚修昊嚇得變了臉色,連忙吩咐下人去請大夫。


  整個堂屋一下子人仰馬翻,再沒人去關注譚修黛。


  這個結果,陸溫怡是早有預料,所以並未有多驚訝。其實休妻和和離的區別,放在譚修黛身上,並沒有多大。


  她一向自我感覺良好,當然不知道,外界對她風評多差。無論是休妻還是和離,在旁人眼裡,都必然是她做錯了什麼,才會落得這般下場。總之還是被嘲笑的份兒。只不過和離聽起來,比休妻要好那麼一點。


  也虧得是譚修黛和自己表哥偷情的事情沒有被捅穿,否則只會更糟糕。


  世俗禮法不容,到時候她就只有死路一條。


  只是這般結局,譚修黛和譚老夫人怕都不會輕易接受。譚老夫人擔心自己百年後沒人護著女兒,譚修黛是心慌憤怒又不甘。她對葉志文是有感情的,否則也不會那般嫉妒珍珍,想方設法的要將那個女人趕走。


  誰知道,那個女人是走了,自己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


  鬧了這麼一場,譚修昊也是疲憊至極,現在只希望母親早些醒過來。至於妹妹,他已經沒心思去管了。


  陸溫怡也沒再提把譚修黛送走的事兒。


  譚老夫人這個模樣,若是譚修黛不在身邊,她怕是更受不住。走一步看一步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到黃昏的時候,譚老夫人終於醒了過來。


  「母親。」


  譚修昊和陸溫怡都跟著鬆了口氣,又趕緊吩咐丫鬟將葯熱一熱。


  譚老夫人面色仍舊虛弱,看了眼守在榻前的兒子兒媳,道:「修黛呢?」


  譚修昊道:「在房間里,母親要見她嗎?」


  譚老夫人搖搖頭。


  「讓她呆著吧。」


  她怕的是,兒子兒媳趁她昏迷不醒,瞧瞧的將女兒給送走。


  「葉家,竟如此絕情…咳咳。」


  譚老夫人又恨又怒又悲,一口氣沒上來,又開始咳嗽起來。


  陸溫怡趕緊上前,給她拍背順氣,卻沒順著她的話說下去。譚老夫人愛女心切,自然是百般維護,萬般開脫。可站在葉家的立場,能容忍譚修黛到今日,已是寬慈。葉志文最後的那句話也沒錯。譚修黛那性子,一時半會兒是改不掉的。若再鬧那麼一次,葉夫人是否還有那個命原諒她,就說不準了。


  譚修黛被休,完全是她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母親,您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


  譚老夫人看她一眼,似乎有點想遷怒,但見兒子在一旁,又將那口氣給咽了下去。


  陸溫怡並未戳穿女兒的醜事,葉家上門休妻,也不是陸溫怡挑唆的。女兒脾氣不好,陸溫怡大多時候都忍讓。她能責怪陸溫怡今天不出面幫女兒說話嗎?不能。


  譚老夫人又躺了回去。


  「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是如何打算的?」


  陸溫怡和丈夫對視一眼,譚修昊道:「葉家那邊已寫了休書,怕是已無回圜餘地。母親若是想留小妹留在府中,我便差人將她的院子修建一番,分離出來,也省得旁人打擾。等過段時間,外頭的風聲歇下去了,再做安排。」


  譚老夫人如今這個樣子,是經不住刺激的,萬不能提將譚修黛送走的事。


  譚老夫人靜默一會兒,「此次,葉家二老甚至都未曾出面…修黛,修黛可是他們葉家三媒六聘娶回去的正妻,竟被如此輕賤…」


  見她氣得臉紅,陸溫怡趕緊又坐過去,繼續給她順氣。剛巧葯好了,陸溫怡接過葯碗,柔聲道:「母親,您先把葯喝了吧。」


  譚老夫人揮揮手,「拿走,拿走。」


  譚修昊憂心道:「母親…」


  譚老夫人喘著氣,「我老婆子還沒那麼嬌弱,氣不死。」


  陸溫怡挑眉。


  這話賭氣嘲諷意味甚濃,分明是在含沙射影前兩日被譚修黛氣得病倒的葉夫人。合著這時候她還覺著是人家葉夫人氣量狹小經不住風浪?


  陸溫怡脾氣上來,有那麼一瞬間不想搭理這個無理取鬧的婆母。但看她這個模樣,想到她畢竟也是做母親的,受了這麼大刺激,一時之間緩不過來也正常。忍了忍,終究將那口氣給憋了回去。


  「修昊,你明天去葉府。」譚老夫人始終不肯接受女兒被休的事實,「找他們說清楚。既已決定將那女子送走,為何還要休我譚家女?聖人都會犯錯,更何況是凡夫俗子?修黛年輕脾氣大,又非大奸大惡之徒,憑什麼他葉家說休就休?真當我譚家無人了嗎?」


  陸溫怡眉心跳了跳,終究沒忍住,「母親,明日夫君還要上朝。」


  「那就下午去。」


  譚老夫人不依不饒,非要替女兒討個說法不成。


  陸溫怡有一種當她面將她寶貝女兒的醜事砸她臉上的衝動,沒見過這般倚老賣老的。但看了看身側同樣面容疲憊眼神苦澀的丈夫,終究沒罵出來。


  「母親。」


  譚修昊也是無力,事情都這樣了,他不能讓母親再遷怒到妻子頭上。


  「休書已出,萬無迴旋的餘地。咱們上門去,只會自取其辱。」


  「那你就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妹妹被人這般欺辱嗎?」


  譚老夫人一怒之下,揮手就打翻了葯碗。


  哐當一聲,嚇得屋子裡的丫鬟都噤聲不語。


  陸溫怡揮了揮手,讓她們都出去,對譚修昊道:「我再去熬一碗來。」


  再呆在這裡,她遲早會被婆母氣得罵人不可。譚修黛自己作孽,她可不想因此落得個忤逆不孝的罪名。


  譚修昊嗯了聲,「待會兒讓丫鬟端上來就行了,你回去吧,佑哥兒他們都還沒用晚膳。」


  「好。」


  陸溫怡也不想丈夫難做。反正這時候,婆母也不待見她。


  所有人都走了,屋子裡就剩下母子兩人。


  譚修昊嘆了聲,道:「母親,修黛是我的親妹妹,我怎可能不管她?她被葉家休了,但譚家總有她的容身之地。溫怡治家有道,不會讓底下的人亂嚼舌根的…」


  「她們不說,那外頭的人呢?你能一個個的封住他們的嘴嗎?」譚老夫人只要想到將來女兒淪為旁人口中的笑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你父親走的時候,她才四歲。那時候譚家還沒分家,府中還住著你的兩個叔叔。修黛和府中的姐妹發生爭執,被罵是沒爹的孩子,她回來哭著問我為什麼別人都有爹,她沒有。」


  說到傷心處,譚老夫人拍著胸口,老淚縱橫,道:「我心疼啊。」


  譚修昊也面露悲戚之色。


  譚老夫人哽咽著,「咱們譚家,也是世家名門。譚家的姑娘,走出去不說多風光無限,至少在這遍地世家權貴的京城裡,有一席之地。可偏偏我的女兒,那麼小就沒了父親,受人白眼奚落。我這個當娘的能怎麼辦?只能加倍的疼她寵她護她,讓人知道,她即便是沒了生父,也還是有靠山的。」


  譚修昊沒說話。


  那時他剛成年,父親離世,兩個叔叔要爭這家主之位,他靠祖母的支持,才做了這一家之主,否則他們一家子早就被趕出去了。那是最煎熬最黑暗的一段時間,也忽略了妹妹。


  所以這些年裡,他才對妹妹格外寬縱。


  如今妹妹落得這般下場,說到底,他也是有責任的。


  譚老夫人閉著眼睛,淚水還在往下流。


  「我的修黛,她不該受這樣的罪啊…」


  譚修昊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官職比葉志文高出不少,但這是家事,他能公報私仇去要挾葉志文把休書收回去嗎?


  他做不出這樣的事來,也不願這麼做。


  「母親,修黛是我妹妹,我會照顧她一輩子的,不會再讓旁人欺辱她分毫。」


  譚老夫人偏開頭,不語。


  這個心結,是不那麼容易解開的。


  禍不單行。


  譚老夫人病還沒養好,沒過幾日,她那因為醉酒和女兒滾上床的娘家的侄兒突然來了。一開口石破天驚,要納譚修黛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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