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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回 蕭皇後淒涼返京兆 楊政道服官入大內

  阿史那·杜爾說:“為君難,為臣不易。但這世上人都知道自己的難,看不到別人的難。天下有無數百姓,所以百姓的難處有無以計數的人感同身受,皇帝的難處恐怕隻有一個人能體會了,這大概就是皇帝被稱作是孤家寡人的緣故吧!”皇上說:“你說的有一些道理,是人都羨慕做皇帝的人,其實皇帝是很不好做的。”阿史那·杜爾說:“皇上,如果大臣願意聽皇上說自己的難處,而皇上也願意聽大臣說自己的難處,百姓雖然眾多,可願意把百姓難處說出來的人少之又少,皇上如飛天之龍,百官如下山之虎,而千千萬萬的百姓如同螻蟻,他們的生死是最被忽視的。”皇上說:“這些道理你都是從哪裏聽來的?”阿史那·杜爾說:“我曾經擁有自己的牙帳和部眾,本來我指望能夠率領自己的部眾打出一片天下,結果我在戰場上接連被擊敗,最終隻剩下一個人來投奔大唐,我所說的都是我一路上所思所想所得。”


  皇上點點頭說:“你與房喬的交情到了什麽程度?你們兩個聊過嗎?”阿史那·杜爾笑著說:“房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定國安邦之能。與他交談是我的願望,隻是他實在是太忙了,我與他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不要說交談了。”皇上沉吟半晌說:“既然如此,你覺得他為什麽要舉薦你呢?”阿史那·杜爾說:“如果皇上很想要得到答案,應該去問房先生。臣也願意給皇上答案,隻怕是說出來的話離題萬裏,反而有了欺君之嫌。”皇上說:“朕恕你無罪,你說吧!”阿史那·杜爾說:“既然如此臣就願意說一說自己的想法,房先生之所以願意舉薦我,可能是因為覺得我這個人非常重義。”皇上說:“你說的很有道理,也許房先生就是這麽想的。”阿史那·杜爾如此得到皇上的信任,對於黃金家族,對於草原上的百姓,形成了巨大的心理上的衝擊。


  李思摩獲得了皇族姓氏,從此以後在草原平步青雲。比起皇上的結義兄弟突利可汗,李思摩似乎更得到大家的尊重。各個部族都把李思摩事做是草原上一顆冉冉升起的璀璨的明星,突利雖然感到有一些失落,對虎視眈眈的李思摩,他也不敢有什麽過分的想法。皇上得到了草原上各不足,前所未有的擁戴。在李思摩磨書信往來的時候,皇上與他以兄弟相稱。從前,李思摩被視作是假的黃金家族成員而備受大家的歧視,就連他的父親也公開對他另眼相看,不許他建立屬於自己的牙帳,也不曾擁有獨屬於自己的部眾。在定襄,蕭皇後和他的孫子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他們等待著末日的審判,隨著義成公主被殺,恐懼始終籠罩在他們的心頭。楊政道跪在蕭皇後的麵前流著眼淚說:“都怪祖父聽不進臣下的諫言,讓我們有這樣的處境。”蕭皇後一臉怒氣說:“住口,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自己的祖父?難道你一點都不懂得避諱嗎?”


  楊政道說:“祖母,事到如今到底該怎麽辦?你拿個主意吧!”蕭皇後歎口氣說:“你知道我為什麽在你祖父駕崩之後,又苟活了這麽多年,侍奉了五位君主,忍辱負重,隻是為了讓你長大成人,延續隋朝宗室的香火。”楊政道說:“就算是宗室的香火能夠延續下來又如何呢?你覺得我能光複隋朝的社稷嗎?”蕭皇後說:“我沒有那麽大的奢望,隻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活著,讓往後數年你祖父祭祀的香火不絕。”楊政道說:“可這種忍辱偷生的日子實在是太苦了,我倒想唐朝皇帝給我個痛快,一了百了。”蕭皇後說:“也不要太過於悲觀,情況也未必像你說的那麽糟糕,有消息說現在唐朝皇帝的妃嬪當中,有一位是隋朝的公主,而且聽說她已經生下一位皇子。”


  楊政道說:“唐朝皇帝能聽她的嗎?”蕭皇後笑著說:“也許能也許不能,總而言之聽天由命吧!如果上天決心讓隋朝宗室絕嗣,那也是上天的意思,沒有誰可以違逆。如果上天不忍心看著隋朝宗室絕嗣,或許還有一切希望。”楊政道說:“說起這個我也想起了一個人,我早就聽說祖母有一個弟弟在唐朝做官,據說在武德年間他就佩戴金魚了。相比他是一位近臣,受到唐朝皇帝的信任,隻要他出麵求情,祖母應該是沒有什麽危險的,至於我就難說了。”蕭皇後說:“記得當年你祖父做了皇帝之後,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做一件大事,他不想被關隴士族所左右,於是動用了大量的財力和民力營建了東都。又不甘心固守隋朝就有的疆土,於是命令軍隊四處出擊,雖然有所斬獲,但也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偏偏這個時候在遼東屢屢不能得誌,於是你祖父咬牙切齒偏要拿下遼東,於是不計成本接連出擊,最終落得怨聲載道,天下皆反。”


  楊政道說:“我聽很多人說過,我祖父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而且長得很體麵,是當時公認的英雄。”蕭皇後一聽這話,無數回憶湧進她的心頭,語重心長的說:“其實一個人有特別大的優點,未必是一件好事,有大優點的人往往同時有很大的缺點。比方說,天資聰穎的人往往短壽,才華橫溢的人往往薄命。你祖父在各方麵都很突出,但他的缺點也非常的要命,就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覺得自己有錯,自然也就不可能認錯了。通常是這樣的,如果你認為自己是對的,同時天下人都覺得你是錯的,這個時候你要認錯嗎?當然要認,隻有和光同塵,隻有讓大家感覺你是同路人,大家才能夠容納你,反過來你的想法才有可能被他們接受,你隻有得到他們的支持才能夠做成自己想做的事。而你的祖父卻認為天下事沒有什麽事,他一道聖旨不能夠解決的。”


  楊政道歎口氣說:“祖母覺得,祖父在世的時候做對了哪些事,又有哪些事情做的不對呢?”祖母說:“你祖父做的所有事情幾乎都是對的,隻不過他選錯了時機。”楊政道說:“有一條他肯定是錯的,曾祖父在世的時候,雖然府庫充盈,卻格外的節儉。而祖父卻大不一樣,花錢從來都是大手筆,隻是他不喜歡花府庫裏的錢,而更願意花百姓的錢。比方說他為了炫耀隋朝的富有,就把帛纏在了樹上。不僅如此所以允許來訪的湖人在長安的集市上隨意拿去東西,而不用付錢。”小皇後皺著眉頭說:“這些事情你知道就行了,何必反複的去念叨呢?”楊政道卻有些不依不饒,說:“記得李密在檄文裏邊說‘磬南山之竹書罪無窮,絕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祖母,如果這樣的話我們能夠多說,或許唐朝皇帝就能夠保全我們的性命。”


  不久之後,尉遲恭奉旨來到定襄也消亡後和隋朝的皇孫楊政道返回長安。尉遲恭被帶到蕭皇後和楊政道的麵前,他以軍禮相見,蕭皇後站起來要還禮,尉遲恭卻說:“萬不可如此,你是隋朝的皇後,又是唐朝皇室的親戚,當朝天子的嶽母……”蕭皇後說:“前朝的皇後現在已經不是皇後了,至於天子的嶽母,我更是不敢當,一來我不是她的生母,二來她也不是皇後,一個妃嬪的嫡母如何敢以皇上嶽母自居呢?”尉遲恭說:“不管怎麽說,你都是長輩,晚輩給長輩行禮是應該的。”於是蕭皇後讓楊政道還禮,楊政道說:“敬德兄,小弟楊政道這廂有禮。”尉遲恭笑著還禮說:“這位就是皇孫吧!”蕭皇後趕緊說:“他已經不是皇孫了,我是大唐天子之下一個普通的百姓罷了。”尉遲恭說:“請你們放心,當今皇上是一位非常仁德的天子,現如今頡利可汗在長安我得到了優待,你還有什麽可憂慮的呢?”


  在尉遲恭的護送之下,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了長安。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皇上竟然派出文武百官前往迎接。尉遲恭坐在馬上指著一位穿著紫袍的男人說:“那位就是房先生,此公足智多謀,唐朝能夠有今天的榮耀,他的功勞是很大的。”蕭皇後說:“他是很大的官嗎?”尉遲恭說:“房先生是尚書省的左仆射,他的好朋友杜如悔是尚書省的右仆射,二人合稱房杜,決策天下大事,俗稱房謀杜斷。”蕭皇後說:“說什麽?這兩個人居然是好朋友,這可太違反常理了。”尉遲恭說:“要不說當朝皇上英明呢?敢把一對好朋友放在那麽重要的位置,兩個人默契十足,短短數年之內就讓大唐煥然一新。記得武德九年的時候,頡利可汗曾經率領大軍直逼渭水以北,現如今整個草原都在大唐的疆域之內,而頡利可汗也成了皇上駕前的一名臣子。”


  尉遲恭說這番話的時候一臉得意,而蕭皇後的內心卻非常的複雜,這個李家的二郎竟然做成了當年隋煬帝想做而沒有做成的事。就在這個時候,尉遲恭突然低下頭說:“隻可惜天不假年,今年3月杜公去世了。”蕭皇後緊跟著歎一口氣說:“那真是太可惜了,皇帝應該很難過吧!”尉遲恭說:“誰說不是呢?聽說皇上是想到杜如晦都會哭,沒有了杜公,房先生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有一段是時間甚至想辭去尚書左仆射的位置回到老家養老。”蕭皇後說:“為什麽他後來又沒有那麽做呢?”尉遲恭說:“房先生是當年秦府班底的謀主,旁人都去的,房先生是萬萬去不得的。”蕭皇後說:“聽起來真的很不可思議,皇帝竟然會因為一個大臣死了而哭。”


  尉遲恭說:“我們與皇上不止是君臣,我們是浴血疆場的同袍,我們擁有相同的誌向,從平定四方到經略天下……”蕭皇後說:“尉遲將軍,我說這番話完全是出於好意,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腹心。這隻是短時間內出現的一種情形,他非常經不起歲月考驗。”尉遲恭說:“我相信你說的那種情況不會在我的身上發生。”蕭皇後說:“不管怎麽樣,你先把我的話聽進去,如果將來不發生什麽事,你真的足夠幸運,我的話自然派不上什麽用場,要是真的遇到了什麽問題,就請你好好琢磨一下我的話,那個時候它也許可以救你的命。”尉遲恭說:“不是我誇口,論武藝在整個大唐我認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我的性命,所以你的話一定派不上用場。”蕭皇後說:“我之所以敢說這樣的話,是因為我經曆了比你更多的變故,我看過太多的人,像你現在一樣得意,可沒過多久就遭遇橫死。”


  蕭皇後的話讓尉遲恭心裏很不舒服,尉遲恭說:“到了長安了,請你務必慎言,要是像現在這樣說話會有麻煩的。”房喬率領百官向蕭皇後行禮,蕭皇後趕緊還禮,嘴裏不停的說:“折殺老身了,折殺老身了。”之後又催促楊政道下馬車向大家行禮,房喬把楊政道扶起來,說:“皇孫已經長這麽大了,歲月流逝人世變幻,實在是恍如隔世。”蕭皇後說:“我聽尉遲將軍說,唐朝有今天的榮景,你的功勞是非常大的,天下的百姓真是太幸運了,能夠等到像你這樣一位相國。”房喬說:“言重了,謀劃大事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將士們浴血奮戰,百官晝夜不分的處理公文,才是今天榮景出現的真正理由。我不過是帷帳之下一個微不足道的策士,絕不敢以功臣自居。”蕭皇後說:“皇帝年幼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他,想不到多年之後,他會成為威震四方的一代雄主。”


  蕭皇後帶著隋朝的皇孫返回長安,在長安的百姓看來,這是一件大事。蕭皇後被請到了皇宮,皇上親自設宴款待她。見到皇帝之後,蕭皇後立刻大力參拜,不敢有絲毫遲疑。皇後立刻上去將她攙扶起來,說:“你的身份特殊,不必行此大禮。”蕭皇後說:“過去的身份不用再提它了,如今我已經是大唐的子民了。希望皇上能夠允許我的孫兒大唐的治下娶妻生子,繁衍不絕。”總而言之,在現場每一個人都覺得尷尬不已。事後皇上安排她在皇宮居住,這件事在外界引起了極大的非議。對此持不同意見的主要是來自山東的大臣,魏征是其中的魁首,他說:“蕭皇後按照輩分,是當今皇上的伯母,讓她在宮裏居住非常不妥的。”長孫無忌對此卻沒有任何異議,皇上有這件事問他的意見。


  長孫無忌說:“將前朝的皇後在宮中奉養,這並沒有什麽不妥,那些來自山東的大臣把禮教看得比天還要大,如果我們按照他們的想法行事,那些因為戰爭而喪偶的婦女就該終生守節,如果是那樣的話朝廷要不要奉養她們,這樣的風氣要是蔓延下去,如何能夠指望人口增長呢?”皇上點點頭說:“朕之所以要在宮中奉養蕭皇後,隻是為了昭告世人,唐朝和隋朝是親戚是一家,這樣的朝代更迭是非常自然的。”長孫無忌說:“那個魏征未必不知道皇上的真實用意,他就是專門跟皇上頂著幹,其用心之歹毒,乃至於此。”皇上說:“魏征也許讀書把自己讀的越來越教條,越來越不知道變通。不過這也是這位老夫子的可愛之處,要是每個人都靈活無比,朝廷哪裏還有規矩可言呢?”長孫無忌說:“我聽說聖明的君主就像是聰明的工匠,在聰明的工匠眼裏,材料無論大小都有他的用處。”


  皇上說:“實話說,武德年間要是沒有像魏征這樣一個人跟那些老臣們去爭,許多事情變化也不會來得這麽迅速。房先生這個人我謀劃天下無敵,可要是讓他與人爭辯,簡直是要他的命。”長孫無忌說:“房先生這個人就像孔子所說的那樣,敏於行而訥於言。”皇上說:“蕭皇後可以安置在宮中,楊政道該如何安置呢?”長孫無忌說:“臣的意思還是殺了算了,當然不能明著殺,可以想辦法讓他患上不治之症,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沒了。”皇上說:“蕭皇後是飽經風雨的人,如果咱們真的那麽做了,她不可能看不出絲毫端倪。”長孫無忌說:“他就算是看出來了,又能如何呢?難道她還敢有任何不滿?”皇上說:“指天下守在調理陰陽,陰陽和合則百姓安樂。我是陰陽不調,則怨恨之氣不止,要是這股氣不斷的凝聚,不斷的升騰,總有一天會釀成大禍,以至於天下大亂。所以朕不但不會殺了楊政道,反而會給他一個小官做。”


  就在這個時候,長孫無忌的眼睛突然變得非常的明亮,說:“我知道皇上的意思了,皇上是想阿史那·杜爾的故事在楊政道的身上再演一遍,二人雖然才具不同,但他們經曆過同樣的事情,隻要皇上足夠的信任他們,天下人都會看到皇上大海般的心胸。”皇上笑著說:“你能想到這一層真是太好了。”不久之後,楊政道也成了皇宮裏的一位侍衛,因為阿史那·杜爾來的更早一些,所以他暫時在阿史那·杜爾的手底下當差,皇上對蕭皇後說:“先讓他做一段時間的侍衛,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對隋朝宗室的後人是非常信任的。他與阿史那·杜爾不同,所以日後一定是一位文官,不會讓他到戰場上拚殺。”蕭皇後說:“既然是大唐的臣子,就願意聽大唐皇帝的安排。”


  夜半時分,皇後吐了一口氣說:“你打算讓楊政道做什麽官呢?”皇上說:“皇後對此有什麽想法嗎?”皇後說:“我倒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隻是覺得這是一個難題。給他什麽樣的官職合適呢?他蕭瑀和陳淑達不同,隋朝曾經一統天下,萬一要是哪一天他想起了祖先的榮耀,不知道他會做出些什麽了?”皇上笑著說:“這一點我自然是考慮到了,所以我絕對不會把兵符給他。”皇後說:“文官做的太大了也會成問題。”皇上笑著說:“他的官職最多到五品,不可能讓他主政一方不可能讓他位列宰輔。如果他是眾多吏員當中普通的一員,我又有什麽可焦慮的呢?”為了磨掉楊政道的銳氣,皇上囑咐阿史那·杜爾要好好的教導那位隋朝的皇孫,楊政道不曾做過示威,也不知道如何做一名侍衛。所以他一開始就不停的犯錯,阿史那·杜爾自然也不會尊重那位隋朝的皇孫。


  於是動不動就要將他訓斥一番,在很多隋朝遺老遺少的心中,楊政道就如同是太陽一樣,他是如此的尊貴,在精神上給大家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所以楊政道從小就被大家捧在手心裏,所以說經曆了亡國之痛,他本人卻並不曾受過多大的氣。頡利控製草原的時代,因為有義成公主的保護,楊政道仍舊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現如今在一個如同屠夫一般的人手底下當差,每天被罵的像孫子一樣。於是每天他都跑到蕭皇後的麵前痛哭,向皇後流著眼淚說:“皇帝之所以這麽做,是怕你有複國的心思。隻要你表現的越來越沒有誌向,你就會越來越安全,對阿史那·杜爾你要頂禮膜拜,事事都聽他的。”從那之後,每次見到阿史那·杜爾,楊政道都要大禮參拜,好不容易站起來了,也忍不住點頭哈腰。這樣的一幕出現在眾人的眼裏,大家都覺得很不是滋味兒,隋朝的皇孫在草原黃金家族一位成員的麵前簡直像是一條哈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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