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高士廉率為氏族誌 貞觀帝西遊砥柱山
對於臣下的想法,皇上內心是理解的。但是他還是過不了心裏那一關,他不能接受作為次子無論才華多麽出眾,都沒有機會繼承大統的事實。對於這一點,長孫無忌等人心裏也是很清楚的,但他們還是不厭其煩的給皇上說那些聽了不止上千遍的大道理。皇上自然是聽不進去的,但還是在很多時候采納了他們的建議。李泰就是因為抓住了皇上的這個心理,所以處處模仿自己的老子,讓皇上以為他受著與自己老子當年一樣的委屈。所以每次皇上看到李泰難過,他就跟著一起難過,但也無計可施。時間就這樣悄悄流走,這一天晌午,皇上難得有一段悠閑的時光,就在這個時候,高士廉來到了禦前,皇上說:“有什麽事嗎?”高士廉說:“陛下,臣等已經修完了《氏族誌》,帶著樣本請陛下禦覽。”太監從他的手中接過那一本厚厚的《氏族誌》,那種沉甸甸的感覺,讓他以為這件事情非常重大。
從太監的手中接過來,皇上翻開第一頁、第二頁,隻見皇上從原本愉悅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高士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皇上把《氏族誌》放在龍書案上,說:“你解釋一下吧!為什麽把崔氏放在第一等?”皇上嚴厲的聲音讓高士廉感覺到有些不妙,硬著頭皮說:“陛下,從漢魏到如今,崔氏一直都是一等氏族。”皇上說:“好個一等氏族,那就請你告訴我,現如今在這崔氏當中還有何等人物?”高士廉說:“黃門侍郎崔民幹。”皇上說:“還有呢?”高士廉不說話了,皇上說:“這樣吧!你先帶著這本修好的《氏族誌》跟令狐德葇、韋挺、岑文本再好好商議一下,等你們商議好了,再一起來見朕。”說著就讓太監把《氏族誌》遞給他,高士廉高舉著雙手接過來,心中不停的打鼓。出了大內身上才冒出冷汗,回到家中吩咐管家說:“去請黃門侍郎韋挺、吏部侍郎令狐德葇、中書侍郎岑文本來府中議事,告訴他們皇上對新修的《氏族誌》不滿。”管家趕緊跑出去請人,唉,在這些人的府上跑了一遍之後,回到府中等了半個時辰,大家都到了。
大家聚集在客廳,高士廉把《氏族誌》拿給大家看,說:“你們看看還有什麽問題?”岑文本說:“說實在的,我沒有發現什麽問題,陛下在你麵前有沒有提到什麽呢?”高士廉捋著胡須說:“皇上說了,崔氏沒有出過什麽像樣的人物,不應該排在第一等。”岑文本說:“如果僅僅是這個那也簡單,無非是把崔氏踢出第一等就行了。”高士廉說:“在臨走的時候,皇上特意囑咐我,把你們都請來一起商議,看有什麽問題,可見這裏邊應該還有別的事。”岑文本說:“在修這本書的時候,咱們也是費了很大的心力,應該沒有什麽大的問題了。”高士廉說:“說實在的,我也是這麽想的,可皇上不滿意我們總不能不當一回事。”韋挺說:“皇上有沒有提到別的什麽事呢?”
高士廉搖搖頭說:“皇上問我崔氏還有什麽人物?我就說有黃門侍郎崔民幹,皇上似乎非常的不屑,所以我有一種感覺,皇上似乎是在提醒咱們應該把那些出過大人物的氏族排在前麵。”岑文本說:“從魏晉到如今,一直都是以舊氏族為貴,要是突然變了說法,咱們的這本書在市麵上恐怕就很難得到肯定了,反而有了諂媚權貴的嫌疑。”高士廉說:“話雖這麽說,但我們也不能不把陛下的想法當成一回事。”令狐德葇捋著胡須說:“身為人臣,如果陛下已經提出了要求,那我們就按照他說的改吧!”岑文本說:“要不這樣吧!咱們去見陛下,讓他擬一個章程,我們照著改就是了。”高士廉說:“聽著似乎沒有問題,但有一節皇上已經讓我們商議了,如果我們什麽都沒有商議出來,讓他擬一個章程,這怎麽能說得過去呢?”
令狐德葇說:“不管怎麽樣,咱們應該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見,如果皇上不滿意,自然會給咱們一個章程,如果皇上什麽都不說,咱們接著猜就是了。”於是大家胡亂提了一堆修改意見,然後大家一起去見皇帝。皇上坐在那裏聽完了他們的說辭麵沉似水,說:“你們也都是一些功成名就的體麵人物,為何如此瞧不起自己的門第呢?當年漢高帝、蕭何等人起於草莽並沒有人看不起他們,時隔多年之後,像你們這樣的重臣居然把那些破落戶捧得如此之高,有的人甚至花費巨資,想要與這些氏族約為婚姻,即便如此還是被人家瞧不起。讓你們編纂《氏族誌》不是讓你們諂媚流俗。”皇上一席話說的大家無地自容,皇上說:“這本《氏族誌》必須重修,太武皇帝起兵於晉陽,數年之內還天下太平,到如今海內晏然,對天下有如此巨大的功德,你們居然將皇室列為三等,實在是欺人太甚。”
眾人退出大殿之後,一個個越想越覺得委屈。高士廉說:“事到如今,大家也不要覺得委屈了,既然皇上已經擬出了章程,我們照著做就是了。”岑文本說:“要不這樣,咱們再去跟陛下說說,能不能就不要改了?按照皇上說的那麽修,與今天大多數人的認知未免太過於相悖。”高士廉說:“那就你去說吧!我是沒這個膽子了。”岑文本說:“你是皇後的舅舅,你去說皇上最容易聽。”高士廉說:“主人可以拿仆人當兄弟,但仆人必須記得自己隻是仆人,如果仆人真的把自己當做主人的兄弟,這就是忘記了自己的根本,不但跟主人沒有兄弟可做,就連作為仆人的資格也沒有了。”岑文本說:“不做仆人不是更好嗎?”高士廉說:“那你還等什麽?趕緊辭職還鄉吧!不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名分是逃不掉的。”
令狐德葇說:“你不是還有個外甥長孫司徒嗎?不如去問他,他與陛下的關係最為親近,隻要有他從中協助咱們所編纂的《氏族誌》,就一定能夠過關。”高士廉就讓人去請長孫無忌,但他又說:“我還是親自去吧!所以說是外甥,可人家今天的官位比我要高多了。”於是大家散了高士廉換上了官服來到長孫無忌的府上,長孫無忌很知道好歹,聽說舅舅來了,立刻出府相迎。入座之後,高士廉說:“今天來找你是為了《氏族誌》的事,皇上對我們辦的這一項差事很不滿意,特來請你幫忙。”長孫無忌沉吟片刻說:“舅舅,你知道皇上為什麽要下令編纂《氏族誌》嗎?”高士廉說:“自然是為了讓天下人都知道,家是國的根本。”長孫無忌搖搖頭說:“非也!皇上之所以這麽做,就是為了抬高皇室以及功勳家族的地位。”
高士廉覺得不可思議,長孫無忌說:“皇上貴為天子,可皇室居然被列為三等……”高士廉說:“編纂《氏族誌》,難道不是應該以事實為依據嗎?”長孫無忌說:“孔子為什麽要編纂《春秋》呢?是為了去褒貶別善惡,皇上下令編纂《氏族製》,實際上就有孔子編《春秋》的意思。”高士廉仍然想不明白,長孫無忌站起來說:“陛下想要樹立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要是大家都以崔氏為貴,那讓姓崔的來當皇帝算了。”高士廉說:“這話說的,這根本不是一碼事嘛。”長孫無忌說:“舅舅覺得不是,百姓也是這麽覺得嗎?”高士廉說:“既然如此,你幫我出個主意,到底應該怎麽改呢?”長孫無忌說:“皇室為第一等,外戚和功勳家族為第二等,舊氏族為第三等,以此類推。”高士廉說:“如此一來與魏晉以來的風氣就大大的相悖了。”
長孫無忌說:“皇上的本意就是革除舊弊、樹立新風。”於是高士廉按照長孫無忌的提議與大家反複商議之後,最終拿出了新修的版本。獻給皇上之後,大家焦急的等待著結果。沒過多,一會兒太監出來告訴大家,皇上已經讓人蓋上了玉璽,通令全國印發。所有從事這一項差事的人都得到了封賞,高士廉特意來感謝自己的外甥。長孫無忌說:“我與皇後當年走投無路來投奔舅舅,舅舅不但收留了我們,還拿我們當親生的一樣,現如今我們並沒有報答舅舅的養育之恩,怎麽敢收下舅舅的答謝之禮呢?”高士廉說:“隻不過是一點心意,何必想那麽多呢?”長孫無忌說:“小的時候蒙舅舅教誨,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所以至今未忘,如果舅舅也拿我當家人,就請把這禮物原封收回。”高士廉說:“這叫我說什麽好呢?”這個時候他的樣子非常的窘迫。
長孫無忌說:“要不這樣吧!禮物我收下,但我會以舅舅的名義施舍給窮人。”這樣既照顧了高士廉的顏麵,又保住了他長孫無忌的清名。可謂一舉兩得,高士廉沒有理由不答應。轉眼已經到了二月了,皇上對侍臣說:“離開長安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該回去了。若是長期滯留東,都致使京城空虛,必定會造成很大的隱憂。”李泰說:“陛下說的對,長期離開京城,就會重蹈當年隋煬帝的覆轍。”雖然話是這麽說,心裏想的卻是如果皇嗣與房喬走得太近,對他無疑是非常不利的。房喬雖然不像裴寂那樣得寵,但他的本事卻超過裴寂十倍,如果有這樣一個人替皇嗣謀劃,李泰是絕對不會有勝算的。所以一直以來房喬都是雙方競相拉攏的對象,房喬與他們都保持適當的距離。
對於這一點皇上是非常滿意的,要是走的與皇嗣太近。皇上就有一種可能被提前替換掉的危險,如果反過來與魏王走的太近,且不說房喬會得罪朝中大批的大臣,朝中局勢頓時就會不穩。在出發的前一天,皇上徹夜難眠,又要回長安了,回到那個傷心之地。對於長安他害怕回去,但又不得不回去。不在長安的時候會想念它,想念埋在昭陵的皇後。回去之後,又擔心自己沒有辦法麵對這樣的悲傷。起價之後,洛陽的百姓有很多,為皇上送行。皇上非常的內疚,說:“如果來往不驚動百姓該有多好。”長孫無忌在旁邊說:“這就是做天子不自在的地方。”白天在太陽底下前行,早春時分,寒氣並沒有散盡。但風中已經帶著許多暖意,萬物在滋長,陽氣在升騰。到了夜晚,皇上會和侍臣們待在一起,說一說旅途中的見聞和感悟,皇上說:“身為天子,一定要出來走動走動,但也不能動不動就走動,這樣百姓會不堪重負。”
魏征說:“天子原本就應該待在中樞,處理機要大事。出來走動也是偶爾為之,目的是考察民情。若是到處走動成為常態,待在京城的時間十分短暫,大師沒有不被耽誤的道理,而百姓也會深受其擾。還有一點非常的關鍵,天子每到一個地方,若要求地方貢獻很多東西的話,他們一定不會盼望著天子去。”皇上笑著說:“朕還以為天下人都希望朕去他所在的地方走一走。”魏征說:“天下的百姓都會非常的好奇,皇上到底長什麽樣子?是不是也喝水,是不是也吃飯?”一聽這話皇上哈哈大笑,說:“朕也是凡人,怎麽會不吃飯不喝水呢?”魏征說:“其實地方上的人大多是不希望皇上來的,因為沒辦法接待貴客。”一聽這話皇上感到十分的沮喪,魏征說:“如果皇上長期在外,會有意想不到的風險,秦朝就在這方麵栽了很大的跟頭,秦始皇要不是死在外麵……”
長孫無忌說:“秦始皇要是駕崩在鹹陽,他眾多的兒女們,也許能夠見他最後一麵,這樣秦始皇一定會對這些兒女有所安排,可能不會被秦二世也燒毀掉。至於扶蘇能不能繼位,我看還是不能,隻要李斯與趙高串通一氣,他們就可以設計殺死扶蘇、繼承大統。”魏征說:“如果是在鹹陽,秦始皇的病,一定能夠得到更好的醫治……”長孫無忌說:“扶蘇不能繼位是他自己的問題,有人說扶蘇乃楚人所生,所以陳勝吳廣起義的時候,竟然打出了扶蘇和項燕的旗號,可見扶蘇在楚人當中頗有聲望,假如扶蘇繼承大同,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故事可能就不會發生了。也可能因為扶蘇是楚人之子,所以一直得不到皇帝信任,等到他接到刺死他的旨意,他不但沒有感到意外,竟然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自盡。”
皇上說:“你們說有沒有這樣的一種可能,扶蘇雖然是長子,卻並沒有被立為儲君。所以秦始皇駕崩就真的能傳位給扶蘇嗎?有可能他就是把皇位傳給了秦二世。”魏征說:“扶蘇是長子,胡亥是幼子,皇帝在外遊曆,帶著幼子,去把長子送到邊境。”皇上說:“這些前朝的事,我們還是不要說它了,但願朕不至於落得跟秦始皇一樣的下場。”此言一出,長孫無忌和魏征立刻意識到機會來了,長孫無忌說:“陛下,武德年間,房喬說秦王應該行周公之事,我立刻表示讚同,然後聯絡眾人勸陛下采取斷然之行動,改變日益惡化之局勢。到了貞觀朝,臣等勸陛下明確皇嗣與諸王的名分,也是為了皇室和睦,陛下身後無憂。臣等前後主張不同,但都是出於對陛下的赤膽忠心。”皇上點點頭說:“你的心意朕自然是知道的。”魏征說:“陛下,臣當初勸建成早做打算,如今勸陛下明皇嗣與諸王之分,都是為了報答主公對臣的知遇之恩。不同的是陛下能夠采納臣的主張,陳不但感激陛下的知遇之恩,也很慶幸陛下是知己之主。從武德九年六月到現在,臣在沒有懷才不遇之感。”
皇上說:“其實以魏夫子的才幹終將會有一番作為,不管皇帝是誰,朕不過是幸運而已。”高士廉說:“年歲日深,我就日益感覺自己來日無多,可我老大年紀卻並沒有一翻不得了的作為,想起來真是讓人慚愧。”長孫無忌說:“舅舅何出此言?當初如果不是舅舅促成了陛下與皇後的婚事,也就沒有後來這一對被天下人所羨慕的眷侶了。”皇上說:“隻可惜皇後已經仙逝,都是朕不好,讓她過得那麽辛苦,以至於年紀輕輕就走了。”長孫無忌說:“一個人會有什麽樣的壽數,是上天注定的,皇後能夠在有生之年成就如此巨大的功德,離不開陛下的加持。”皇上說:“如果不是她在關鍵時候對朕的支持,朕就不是如今這副樣子了。”
離開河南之後,鸞駕到達了河北。看到黃河奔騰的氣勢,皇上說:“河水流了,上萬年了吧!河還是那條河,水卻永遠是新的。”長孫無忌說:“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看這一條河就知道水與我等都是匆匆過客。”高士廉說:“繼續往前走,會有一座山,叫做砥柱山,就是人們所熟悉的中流砥柱。”果然看到一座山,把黃河一分為二,皇上說:“朕想去山上看一看。”魏征說:“漢景帝的時候,儒生與道家爭論湯武起兵是不是對的?道家的意思是起兵反叛,無論是以什麽理由都是錯的,儒生立刻止住,按照這個說法,漢高帝起兵反秦也是錯的。漢景帝小著說‘吃東西如果不吃馬肝,不算是不懂得美食。’臣以為不登上這座砥柱山,不算是沒有來過河北。”
皇上說:“既然魏夫子這麽說了,那就算了吧!不過這座山真的非同一般。”高士廉說:“中流砥柱非常的壯觀,隻可惜現在隻是二月,如果趕上六月或者七月,這裏的景象就會更加的壯觀。”皇上說:“天下的奇景有緣得見,無緣不見,沒必要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對於朕來說,這世上最好的風景,就是飯有食,衣有穿,即使非常的熱鬧,人們兜裏有錢購買各種各樣的貨物。”有了魏征、長孫無忌的輪番勸諫,皇上已經打定主意,要改善與長子之間的關係。明日清晨,還沒有出發,就有一位士兵冒著滿頭大汗跑到禦前,說:“陛下,巫州的獠人反了。”皇上麵不改色,說:“把消息說完。”士兵接著說:“夔州都督齊行善已經率兵平定了,俘虜撩獠人男女一共三千餘口。”皇上說:“這件事房先生知道嗎?”士兵說:“已經派人到長安報信了。”皇上說:“那就好!”轉過來對長孫無忌說:“你派人告訴房先生,這件事他可以全權做主,務必把那些背負的獠人安置好。”
長孫無忌說:“陛下臣一定及時讓人送信過去。”繼續往前走,有人說:“陛下前麵就是禹王廟了。”皇上說:“既然路過那就是緣分,如果不去祭祀一下是說不過去的。”眾人都以為是,於是皇上率領眾人來到禹王廟,舉行了一個簡單的祭祀儀式。出了禹王廟繼續向前走,皇上說:“前麵是什麽地方?”高士廉說:“前麵就是柳穀了,在那裏有一個鹽池,很多稅錢都是從那兒來的。”皇上說:“那真是太好了。”於是大家一溜煙來到鹽池,當地官員陪同皇上進行參觀,看完之後皇上說:“這可是一筆很大的財富,要好好看管。”那位官員拱手說:“陛下放心,臣自知責任重大,自從上任以來,從未敢有所懈怠。”皇上說:“這樣最好了。”這個時候有一位士兵騎馬過來,立刻翻身下馬,一邊行禮一邊說:“陛下前麵就是蒲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