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輕於柳絮重於霜（上）
本場擂台結束，阿淼站起來：“皇上，請準允臣妾暫行退下更衣。”
瑞清沒說話，隻朝她揮了揮手，阿淼出了坐席所在的長廊，往乾福宮而去。
還沒走到小花園，遠遠地看到琴鳴殿的侍女，阿淼回頭對素塵使了個眼色，素塵點了點頭，加快步伐朝前走了過去。
“葉充容可在？”
“充容等候慧嬪娘娘多時了，請隨奴婢來……”
阿淼跟著侍女走進了小花園，繞過假山，隻見葉婉湘正站在那已經結冰的池塘邊，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不知葉充容約我至此，有何要事相商？”
葉婉湘轉過身來：“慧嬪娘娘見諒，在這宮中，已沒有嬪妾可以信賴之人，娘娘不會讓嬪妾失望吧？”
“過幾日，待招親大會塵埃落定之後，葉充容便要晉封昭容了，又何出此言？”
“娘娘真覺得就憑這個招親大會，長公主的婚事就能塵埃落定？”
“這是太後親設，我不太懂充容的意思。”
“娘娘是聰明人，自然懂嬪妾的意思。”
阿淼心道，這個葉婉湘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看似柔弱無爭，不成想看事情還挺透徹，便道：“充容約我至此，不止是為了說這個吧？”
“不瞞娘娘，自從上次揭發了麗貴妃之後，皇上至今遲遲不提發落之事，嬪妾心中一直難安，不隻為娘娘白費一番苦心而感到惋惜，亦為嬪妾人微言輕，不能為嬪妾那冤死的孩兒報仇雪恨而痛心疾首，這個招親大會，娘娘也知道，不過就是走個過場，一來可以因小見大，窺探各國實力和野心，二來，求親者數百人，亦不過是在為那關家大公子鋪路搭橋，讓指婚變得名正言順而已，所以，無論結果怎樣，那關雲舒怕是死不成了……”
“葉充容的心意，我明白，亦理解一位做母親的心，但請充容莫急，皇上和太後留著那關雲舒，實則是留著一條退路，不過那關家大公子，確是做不成這個駙馬的。”
“娘娘何以如此篤定？”
“充容放心，別說是皇上不會願意看到關家如當年的宋家一手遮天，若真被充容不幸言中，關雲舒這條後路，我自會讓她斷掉。”
葉婉湘雙眼一亮，跪下來：“有娘娘這句話，嬪妾便心安了，若有能用得著嬪妾的地方，但憑娘娘吩咐！”
阿淼伸手將葉婉湘扶起來：“其一，請充容耐心等待，千萬不可一時衝動等不及就對關氏下手，莽撞行事隻會害了你，也會害了你們葉家，充容需要做的是打起精神應付皇上，抓牢皇上的心，其二，你爹是兵部尚書，務必請他好生保重自身，韜光養晦，大寧需要他這樣真正的忠義之臣。”
“嬪妾明白娘娘的意思了，娘娘盡管放手去做，皇上就交給嬪妾。”
葉婉湘離開之後，素塵道：“阿淼，這個葉充容可信嗎？”
“母親是可以為孩子付出一切的，就看她敢憑著一顆碎骨子，在毫無實證的情況下去質問關雲舒，我便知道她是那種哪怕粉身碎骨，隻要能為失去的孩子報仇也在所不辭的性子，即便她有私心，隻要咱們目的是共同的，這就夠了。”
阿淼的目光穿過假山縫隙，看到那背後的回廊，又立即收回來，著實是不能看這些，越想看，越思念，眼下並不是沉溺於過往的時候，她隻想盡快結束這一切，讓她，讓他，都得到解脫。
“那關雲舒到底怎麽辦？”
“她的結局很快就會到來，很快……”
“對了，昨兒長公主吵著要見聶衛，你說會想辦法安排。”
阿淼俯身從雪地上拾起一片落葉：“聶衛是住在淩雲殿東殿的是吧？西殿住的誰？”
“按劉公公給的名冊，西殿應該是錫蘭王子。”
“關紹禮呢？”
“關大人住的應該是淩雲殿西麵的玄月殿，他的隨從最多，所以占了整座殿。”
“相府大公子果然非同一般，比人家一國王子排場都大。”
“可是玄月殿與淩雲殿西殿僅僅一牆之隔，若長公主鬧出什麽動靜，那關紹禮若是知道了……”
“我還就怕，他不知道呢。”
“這個怎麽說？”
“論實力，的確，聶衛根本不是關紹禮的對手，上次在定河是我使出了一點小小的手段讓他僥幸才贏了的，像關紹禮這麽心高氣傲之人，勝了他並不怎麽在乎的武藝，卻輸了他更在乎的公主的心，即便靠著父蔭強娶了公主，讓自己的婚姻被父親當作政治籌碼，是他絕不能容忍的，這也是他的致命弱點。”
“我懂了，這就是王爺以前常說的，兵家之道，攻心為上。”
“這一次，皇上和太後若能踐行諾言自然是皆大歡喜，兩全其美，但若不能……聶衛娶不娶倒是其次，但贏是必須贏。”
“唉，那樣的話還真是可惜了長公主一腔癡情啊……”素塵有些悲觀道，“阿淼，你方才沒見皇上看到聶衛獲勝那表情，那眼神都快把他燒出一個洞來了，我就擔心……”
阿淼卻淡淡一笑，將落葉重新埋進雪裏，起身，“走吧，該回擂台那邊去了。”
是夜，白日裏停住的雪，又默默地下了起來。
夜裏格外寂靜，隻聽見雪花簌簌不斷往下落，偶爾咯吱一聲響，樹木的枯枝被積雪壓斷了。
聶衛將佩劍擦拭完畢，放在桌上，又蹲了半個時辰的馬步，正準備歇息之時，隻聽得外麵有人在輕輕地敲門。
“誰？”
“是我，開門……”
聶衛心中一驚，這分明是卿涵的聲音，打開門，隨著一陣雪風撲進門來，隻見卿涵渾身緊緊裹著一件黑色貂皮大襖站在門口，阿七在她身後的台階邊提著燈籠，兩人的臉都被凍得通紅。
聶衛慌忙朝著門外左右望了望，將卿涵拉進房內，又拿了兩個手爐，一個遞給卿涵，一個塞到阿七手上，“公主，你怎麽這個時候來？若被人看到，惹得皇上和太後雷霆震怒，叫臣如何是好？”
“對不起，我隻是想……想見你一麵…….看看你好不好……”
“雪夜寒冷，公主還是快回去吧，臣挺好的，無需擔心。”
“聶衛，別趕我走好嗎，我就隻有兩句話，說完我就走，否則今夜我定是睡不著的！”
聶衛有些無奈，隻得與卿涵拉開一些距離，道：“公主有何吩咐？”
“明天……”卿涵又走上前來，一把握住聶衛的手，“答應我，明天你一定要贏，一定要！”
“能到明日決戰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臣會盡力的。”
“不，我要的不是你盡力，我要的是你贏，即便……即便你不娶我，我也不要嫁給別人！”
聶衛沉吟不語，隻看著卿涵，她明亮的眸子中，倒映著燭影，充滿了祈求，還有，他一直在逃避的某種東西。
“你答應我，好不好……”卿涵眼中似有淚光閃動，手又握緊了些。
聶衛默默地將手抽出來，緩緩抬起來，想去觸碰她的臉頰，又放了下來，轉過身，“比武場上，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臣若是答應了公主，最後卻輸掉了，豈不是欺騙？”
卿涵垂下頭：“聶衛，你連騙我一下，哄我開心，也不願意嗎？”
“公主需要的不是善意的欺騙，而是真正的，好的歸宿，臣並不是這個歸宿，臣也相信皇上和太後不會委屈了公主的……”
“你別說了！”卿涵有些忍不住，低聲吼了一句，“母後和皇兄如何為我打算的不需要你操心，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聽天由命吧……”
“對不起……”
“你為什麽要道歉？是為不喜歡我，還是為不能娶我？那你為什麽要來參加這個招親大會，為什麽要給我希望，又親手毀了這個希望？！你知不知道你很殘忍？”
“公主恕罪……”
“我明白了，是阿淼讓你來的是不是？你得聽她的話是不是？所以你根本不是自願來的，隻是為了不讓她失望，是不是？”
“有些事，臣現在無法對公主言明，還請公主不要再逼臣，夜深路滑，公主回去的路上請小心。”
冬日的夜晚一片漆黑，深邃遙遠，沒有一顆星星。
雪還在悄悄地下著，卿涵順著宮牆根，一路慢慢地走著，麵前這條黑白相映的路，似乎再也走不完了，心中那一點點微弱的火苗，也逐漸湮滅在這陰冷襲人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