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榮羨番外8:暗生心結
梁豐的話讓趙榮羨心裏更加恐慌了,若是那魏家老七不願意醫治,腿一定會廢掉,而她……一定會恨他。
以前,他從來不怕招人恨,更不怕招女人恨,可是現在,他卻發覺自己害怕極了。
在這些事情上,他也從未像如今這般衝動過。
趙榮羨沉默了片刻,直至心情平複,這才緩緩開口,“務必要替他治好,就是綁著治也得讓他活過來!”
趙榮羨的聲音有些無力,眼眸裏透著從未有過的慌亂。
這一刻,他幾乎都想去給她賠禮道歉。
可他身為皇子,自有皇子的傲氣,叫他認錯,那便是將他的自尊踩到了腳底下,有些話,趙榮羨是說不出口的。
他更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他堂堂一個王爺,竟然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感到恐慌。
於是趙榮羨又淡淡吩咐了梁豐一句,“另外,此事不要讓王妃知道。”
梁豐跟了趙榮羨許多年,見著趙榮羨百般變換的神情,他也大約猜到了幾分,因此並未戳穿點了點頭,說了個“是”,然後便下去辦事了。
梁豐出去以後,趙榮羨站在原地許久。
他想要去清暉院看一眼,可是,他的心裏又有些後怕。
怕那個女人厭恨他的目光,怕他自己失了皇子的高貴。
可是猶豫了許久,他還是決定前去看一看。
他進門的時候,聽到杜媽媽在哭,哭著勸她多少吃些東西。
她涼涼笑了笑,有氣無力的,“杜媽媽,你就別勸我了,我若死了,你們到時候便自請離開王府,四王爺再恨我,你們終究沒有做錯什麽。若是他認定你們包庇於我,你就去找哥哥,讓哥哥找晉王。”
“找晉王做什麽?”
“晉王與四王爺素來不和,王府了鬧出了人命,他自然要掀起一番風雨。何況,這死的人是四王爺的王妃……”
“可是……王妃為何不現在就讓大公子請晉王幫忙。”
她搖了搖頭,冷然道,“如今我還活著,掀不起風浪,這個世上許多事,唯有出了人命才能鬧大。四王爺是不會放過我的,他要將我關在這裏一輩子,與其一輩子在此受辱,不如死了幹淨。死了,還能給他找麻煩呢……”
“可是王妃……”杜媽媽哭得更厲害了。
女人似乎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趙榮羨進門的時候,發現那女人已經餓瘦了一大圈,她還真是幾日都沒有吃東西?
此刻,她依舊被綁著,見到他,隻是微微抬眼,冷冷的看著他。
杜媽媽一見他,則是立刻擋在了女人麵前。
“滾出去!”趙榮羨看著杜媽媽那副樣子,一時十分怒火滔天,應該說,他現在看見什麽都是怒火滔天。
杜媽媽是那女人的忠仆,即使害怕,也是寸步未挪。
彼時,床上的女人開了口。
盡管她已經沒有了什麽力氣,還是拿出了主子的威嚴,命令杜媽媽道,“杜媽媽,你出去。”
“王妃,老奴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王妃。”
“叫你出去就出去!”女人發了怒,怒吼之間頓時發出劇烈的咳嗽,瘦的脫相的臉上,一雙大眼睛紅彤彤的,一字一句,“怎麽了杜媽媽?我還使喚不動你了?”
她這哪裏是使喚啊?分明是生怕他遷怒於杜媽媽,故意把杜媽媽給譴出去。
杜媽媽本不想出去的,見自家主子這副樣子,生怕把人給直接氣死了,微微點了點頭,擔心的走了出去。
杜媽媽出去以後,床上的女人鬆了口氣。
她冷冷的望著他,眼底裏寫著無盡的嘲諷,“王爺又來做什麽?想來瞧瞧妾身死了沒有?還是……想到了該怎麽折磨妾身?”
她咳嗽著,連聲音都變得沙啞。
看著她這副樣子,趙榮羨心中不由泛起一陣愧疚,還有……痛。
他活了二十年,唯有在這件事上,如此衝動。
倘若,他稍微不要那麽衝動,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趙榮羨很想跟麵前的女人說一聲對不起,可是話到嘴邊的時候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怕他開口,得到的隻是女人的厭惡與謾罵。
身為一個王爺,身為四王府的主宰,他也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過錯。
於是趙榮羨依舊是板著臉,故作得平日那般漠然,問她,“就這麽想死?”
“王爺心裏不就是希望妾身自己死嗎?”女人笑得嘲諷,目光冷漠而絕望,“妾身如你所願。很快,您就可以扶您心愛的魏側妃上位了……”
“……本王若說,本王饒你一回,你可願意認錯?”趙榮羨認為,這是他做出的最大退步了。
縱然,他的確錯了。
可她若是沒有去見她的表哥,又何曾會被人給陷害?
他身為皇子,是絕不可能給一個商戶之女賠禮道歉的。
她若是願意服個軟,此事也就算是過去了。
然而,女人看著他的目光卻變得更加怨恨。
她怔怔的看著他片刻,笑出了聲,“認錯?我何錯之有?我沒有錯!我為什麽要認錯?”
“再說了,我若是認錯,不就是認了與表哥有私情?王爺,你可真會算計啊。”
這還真是那麽回事……
趙榮羨想了想,覺得叫她認錯確實不妥。
他坐到床邊,冷森森又道,“你求本王,本王便饒過你。”
“王爺這是怎麽了?”她並未求他,而是反問了一句,“王爺莫不是發現了什麽?又舍不得罰了你那側妃,所以將所有的過錯都歸咎到妾身的身上。”
“若是如此,那就請王爺殺了妾身吧。”床上的女人緊閉著雙眼,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以前,他覺得這個女人是膽小如鼠的,可是現在她才發覺,那不過是因為沒有觸及到她的底線,一旦觸及,她就如同一頭發了怒的母獅子。
她滿身的都是攻擊性,又是那麽的倔強,半點也不肯委屈。
可他是皇子,他也不能委屈的。
但從眼下的情況來看,她是堅決不會服軟的,她是鐵了心的要尋死。
如今能激起她求生欲的,恐怕唯有她那個表哥了。
趙榮羨強忍著情緒,微微閉了閉眼,道,“白歡喜,你認個錯,答應以後不再管別人家的閑事,不再給本王丟人,本王就饒了你表哥。今夜,本王就送他出城。”
果然,一聽到她表哥,她的眼底裏立馬多出了一絲光彩。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王爺說的……可是真的?”
“你若是不信,今夜可以與本王一起去。”見到她這等反應,趙榮羨的心裏一陣刺痛。
他之所以一開始就不願意相信她,或者一大半的原因是因為她太過袒護她的表哥。
可是眼下,他也隻能用這種法子保住她的命了。
雖說,他對她的喜歡沒有很多,或者隻是習慣了她。
可他總不能因為冤枉了她,讓她丟了性命吧。
趙榮羨又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他自認為是個有些良心的人,他自認白白冤了一條人命,他會一輩子愧疚。
可他忘了,曾幾何時,他為了爭權奪利,又讓多少人枉死。
他從來都是狠辣之人,卻偏偏到了她的麵前就變得猶豫不決。
這些事,是在許多年以後他才悟明白。
此時,他隻是告訴自己,他不能讓自己一輩子活在不安裏。
帶著這樣的理由,他上前鬆開了女人身上的繩子。
失去繩子的捆綁,她瞬間癱軟在床上,卻還是立即向他人認錯,“王爺,妾身錯了,妾身答應您,以後再不會管旁人家的閑事,再不會讓王爺丟人。”
她的氣息非常微弱,跌跌撞撞的爬到他的麵前,一字不落的認了錯。
瘦的見骨頭的小手又抓上了他的衣角,啞聲道,“王爺,妾身錯了,求王爺放過表哥。”
趙榮羨本以為,她求了他,這事兒也就算是過去了,他也有個台階下。
可是當他真正開口的時候,他卻更難受了。
他點了點頭,壓住了情緒,平靜又對她道,“吃些東西吧,再找個大夫瞧瞧身上的傷,到了夜裏,本王帶你去送你表哥。”
這一回,她很乖,點了點頭,便跌跌撞撞的要站起來。
可她兩三日沒有吃東西,先前……還……還被他弄傷了,竟是連站也站不穩。
趙榮羨想要伸手卻扶住她,手伸到一半,卻又害怕被對方看出自己的情緒。
故而,他又將手伸了回來。
冷冷朝著外麵的杜媽媽吩咐,“杜媽媽,進來伺候著,你家主子要吃些東西。”
話說完,他便立刻轉身離開。
踏出清暉院,他的情緒才平複下來。
夜裏的時候,他依照承諾帶著她去送別她的表哥。
看到她表哥的時候,她紅了眼圈。
再瞧見她表哥的雙腿時,她的眼睛裏多了幾分恨意。
許是害怕惹怒了他,她又沒有說什麽,隻是給了許多銀兩,叫她表哥照顧好自己。
回王府的路上,她緊閉著雙眼假寐,一句話也沒有與他說。
趙榮羨知道,他現在在她的心裏,就是一個混蛋惡魔。
他覺得,她這一輩子,恐怕都是恨他的。
他可不就是個混蛋嗎?為了自己的麵子,逼著她認錯。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太希望,從此她對他就隻有恨。
昏暗中,趙榮羨低低開了口,“本王已經派人替你表哥治腿了,他若是願意好好配合,會好起來的。”
其實那魏家老七到底願不願意配合他也不知道,魏家老七雖然是個文弱書生,骨頭卻硬的厲害,亦是滿身的文人酸氣,高風亮節,有骨氣得很。
先前就決絕的說,他就是癱了也絕不會接受四王府的憐憫。
所以,魏家老七到底能不能好起來,他其實也不知道。
隻是,他不想讓她恨他,所以隻能告訴她,她的表哥會好起來。
果然,聽到他的話,女人終於開了口,雖然依舊冷漠,卻是和善了一些,“妾身謝過王爺。”
謝他?
聽到她這話,趙榮羨心裏一陣自嘲,更是難受了。
終於,他有些忍不住了,頓了頓,低聲道,“此事……的確是本王太過衝動……”
可是話說完,他又覺得有失顏麵,立刻又補了一句,“可你也太莽撞,怎麽能和一個男人那般親密……”
“王爺教誨的是,妾身當銘記於心。”她的嗓音裏依舊是冷漠的。
趙榮羨本想再說些什麽,她的冰冷,又讓他生生的咽了回去。
一路上,他們二人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後來很長的一段日子,他們也沒有再說話。
再後來,她的傷好了,每日裏也都又像從前那般往他屋裏送宵夜。那意思,似乎是在曲意逢迎……
他知道,她這樣做,都為了活下去。
他也知道,她現在還願意給他送膳食,是因為她還不知道,她的表哥再也站不起來了。
雖然人已經送得很遠了,可是每每想起這件事,他便越發的害怕,害怕有一天事情會捅到了她的麵前。
於是,他也就不太敢見到她。
後來,他見她的時間越來越少,起碼,正常說話的時間變得很少了。
多數的時候,他去她的院子裏,也都是為了睡覺,很少多說什麽。
她什麽也不知道,很快又對他好了起來。
她待他越好,他越害怕,害怕終有一日這些好都會變成恨。
他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她隻是一個商戶之女,一個為他暖床的女人,一個頭腦愚蠢,隻會以色侍人的女人,他待她隻是尋常的王爺與王妃的情分。
他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他去她的屋裏,隻是因為她比別的女人好看一些。
總歸,後來的許多年裏,他都在逃避。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待他一心一意。
他染上瘟疫的時候,是她在身邊。他遭人行刺的時候,是她為他擋了刀子。
她待他的好,是府裏任何一名妾室,包括他後來新娶的妃子都萬萬比不上的。
以至於,他在潛意識裏愛往她的院子裏跑。
他與她的話不多,卻與她最親密。
於是,他們成婚的第五年,她又懷了身孕。
這一回,她並沒有像先前那般糊塗,而是早早的就知道了。
傍晚,他剛剛回到府裏,就見她站在書房門口。
趙榮羨一如既往的,強裝冷漠,“怎麽過來了,有什麽事?”
“太子殿下,妾身……妾身有喜了。”她笑著,走上來小心翼翼的拉住了他的袖子。
“你說什麽?”趙榮羨一震,心裏忍不住的狂喜,他這才剛坐上太子半年多,他就要有嫡長子了?
許是他太過激動,女人給嚇壞了,怔怔的望著他問道,“怎麽,太子……太子不喜歡嗎?”
“沒有的事。”他雖是繃著臉,卻忍住伸手扶著她。
她笑得滿目溫柔,“妾身還以為太子不喜歡妾身的孩子呢……”
說話間,她的眼底閃過一抹失落。
她是認為他在嫌棄她,嫌棄她出身低微,不配誕下嫡長子。
迎上女人失落的目光,趙榮羨心裏頭的愧疚又泛起,同時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件事,他總是害怕那件事被戳穿的。
不過,如今她有了孩子,想是知道了,也鬧不出什麽幺蛾子來,終歸還是會安安分分。
如此一想,趙榮羨立刻心安了許多。
他輕輕的將女人攬進懷裏,目光不由的溫柔了幾分,“本王的孩子,本王怎麽能不喜歡呢?”
他的一番溫柔,讓她安心了許多。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她見著他的時候,似乎活潑了許多。
時不時的,還會與他撒嬌,許是他縱容了一些,她也比過大膽了許多,有的時候也會與他無理取鬧。
趙榮羨向來討厭無理取鬧,可一旦落到了她的這裏,好似一切都變得自然而然了。
可是,也就是這樣的自然而然,讓趙榮羨每日都覺得很輕鬆。
趙榮羨想,她雖然蠢是蠢了一些,出身也確實低微了一些,可到底在她這裏,他是輕鬆的。
來日他若登上了皇位,她縱然擔不起後位,封她個貴妃,留在身邊兒解解悶也是極好的。
可是,好景不長。
在她懷孕的第三個月,她的哥哥與晉王合謀,竟然陷害他貪贓枉法。他好不容易登上了太子之位,又怎能因為這些事而讓一切付諸東流。
在決定對付晉王的前一夜,他猶豫了許久。他很清楚,一旦反擊晉王,最後替罪的可能是她的哥哥,這罪名一旦定下來,便是全家發配到苦寒之地,到時候有沒有命在,都不知道。
然而,經過一番糾結之後,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反擊。
他不是一個人,他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讓跟隨他的人丟了性命。
他也……不能讓到手的太子之位就這樣丟了。
“梁豐,就按著原計劃去辦吧。”猶豫良久之後,趙榮羨傳來了梁豐。
梁豐微微歎了口氣,似有些擔心,“太子,此事一旦開始進行,太子妃的哥哥必然受到波及,,而太子妃的娘家,也……”
“去辦吧,別讓太子妃知道。”趙榮羨歎了口氣,“如今這等光景,總是不能為了一個女人枉顧兄弟們的性命。”
“是……”梁豐點了點頭,這便退了出去。
趙榮羨轉身回到案前,繼續翻著公文,心不在焉的。
思來想去,他決定先去清暉院裏看看她,與她說幾句話,讓她心裏有些準備。
如此,縱然她哥哥真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至於受不了打擊而鬧出什麽事兒來。
趙榮羨到清暉院的時候,看到他的王妃正在院子裏澆花兒。
他忙走上去,一把奪過了她手裏的水壺,責備道,“有了身孕就好好養著,這些事交給下人去做就好了。”
女人見到他,忙先朝著他施了一禮,這才笑道,“太子您不必如此緊張,禦醫說了,妾身不能總躺著,還是得多動一動。”
“你若是想動,就走走,散散步,不必做事。”說著,他又牽住了她的手,溫柔道,“行了,先會屋裏去,陪本宮說說話。”
“好……”她點了點頭,一雙漂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暗暗的看了一眼他握著她的手,滿目欣喜,見他朝著她看過來,她又立即收回了目光,臉色有些發紅的問他,“太子……想與妾身說什麽?要不妾身陪您下棋吧?”
下棋?就她那腦子?
趙榮羨覺得,與她下棋,贏了她都顯得丟人。
他眉頭一蹙,半點也沒有掩飾,“你陪我下棋啊?你會下棋嗎?”
“我……你……”她雖然是不太聰明,可人家罵她,她還是聽得明白了,立刻就噘了嘴,“妾身好心好意要陪您下棋,太子卻要取笑人家!”
“本宮取笑你了嗎?”趙榮羨挑挑眉,一臉無賴,“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取笑你了?”
她動了動唇,似乎想要反駁,可想了半天,又想不出如何反駁,隻好憤憤瞪了他一眼,“雖然妾身沒有證據,可妾身知道,您就是在取笑妾身!”
“太子妃……”他摸了摸她的頭,想要開口跟她說說她哥哥的事,好讓她往後有個心理準備。
可是迎上她那雙幹淨的眼睛,他又開不了口。
想了想,他幹脆不說了,興許事情沒有那麽糟糕呢?
他話隻說了一半,她倒著急了。
馬上就問他,“太子想說什麽……”
“沒說什麽,就是想說……”他腦袋裏迅速轉動,然後衝著她露出了一抹笑容,“你最近胖了不少。”
胖了也好看……
當然,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口。
她果然立刻就緊張了起來,抹了抹她的臉,又摸了摸手臂,急匆匆的就走到銅鏡麵前。
這個女人,還真是好騙。
見她如此緊張,趙榮羨又走了上去,無奈道,“你瞧瞧你,緊張些什麽?這懷孕哪有不胖的?不胖的話,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能長得好?”
“真的嗎?”她狐疑的看著他,有些支支吾吾道,“太子一個男人,怎麽知道這麽多?”
廢話,這是常識好嗎?
她這腦子裏,也不知道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趙榮羨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鄙夷道,“這是常識,誰都知道的好嗎?不信你去街上找個人問問,你看人家知不知道……”
“妾身問人家這種事做什麽?”她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