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默默,你之前不是不想讓...)
「默默, 你到底為什麼會跟林頌雪絕交啊?」
這句話該怎麼問呢?
一下午一晚上過去了,放學回家的時候,何雨還惦記著這件事兒。
吃完飯的時候她也惦記著。
何默默下班的時候買了鹵牛肉, 煮了兩包乾的刀削麵,再放點醬油鹽、蔥花和涮了的青菜, 擺上鹵牛肉片就成了牛肉刀削麵。
何雨嘴裡誇著好吃,又在想為什麼自己這麼好的女兒執意要跟林頌雪絕交。
從前女兒說覺得林頌雪這人當了朋友就太沒自我、又莽撞惹事, 所以她不想要這個朋友了, 何雨是信了幾分的, 何默默有多怕麻煩, 她又不是不知道, 可現在何雨不這麼覺得了, 她這個女兒啊, 要是真覺得朋友性格不行, 是肯定要死拽著讓對方改掉的……就像對她親媽一樣。
「默默啊……那捲子你打算全做么?」何雨把話題轉到了班主任讓自己帶回來的全套月考卷子上。
「嗯,語文的作文估計不會寫,我做個大綱, 其他的卷子我當成練習做完, 周一的時候你可以帶著英語卷子回學校,班主任老師是要看的,我大概翻了一下數學卷子,內容覆蓋跟我在自己找的模擬題差不多,從題型和難度來說我找的這份更難一點。」
「哦。」我女兒自己考自己, 做的那捲子比學校出的還難, 行吧。
何雨咬著筷子尖兒笑了一下, 又說:「默默,你天天這樣學累不累啊?」
她自己今天認真聽了一天的課, 到現在都覺得腦門兒裡面有什麼東西在頂得慌。
何默默搖搖頭說:「不累。」
家裡的燈光是暖的,何雨看著自己的女兒,目光也變得溫柔了許多,吃了口飯,她突然說:「默默,你有沒有什麼事兒,是你想做但是沒做的?因為害羞啊、怕尷尬啊……你特別想做,但是但是一直沒做,這樣的事兒有沒有?」
何默默眨了一下眼睛。
好像反應了一下才明白媽媽問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怪異問題。
「要是有這樣的事兒,你跟媽媽說,現在媽媽是你,媽媽可以替你做了。」
越說,何雨越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實在是有意思,眼睛都亮了。
何默默放下筷子,身子稍稍往後靠了一下,像個被人盯上的小動物,看了媽媽好一會兒,她說:
「有這種事……您要替我做嗎?」
「來來來,跟媽媽說,你想想啊,你媽我替你做了,結果是『何默默』的,但是過程不是你的,怎麼樣?」
何默默的表情有些遲疑,看著一臉熱情洋溢的媽媽,她重新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牛肉,才說:「我每次看見三班數學老師出的卷子,都想當面跟他說讓他別抄葛軍了,明明都是別人出的題,他還每次都說自己出的卷子把學生都難倒了。」
「啥?」
接下來的兩分鐘,何雨搞明白了世界上存在著一個地獄魔王級別的數學出題人,自己的女兒一邊被他折磨,一邊為有別人借他的成果沽名釣譽而擔憂。
何默默提起這件事還是有些小憤怒的,去數學老師辦公室聽見那個老師的自我吹噓,她總是想說點兒什麼,又說不出口,寫在卷子上不過是自己的老師看,還是要當面親口說出來比較好。
這大概是自從何默默上了高中之後,何雨第一次聽見跟自己講述生活中的「煩惱」,這個煩惱似乎有點幼稚,還有點瑣碎,在很多人的眼裡大概太偏執又不值一提,但是何雨滿心只有喜悅,她大包大攬地說:
「行,這事兒媽給你幹了!」
只要是女兒想干,就算跟老師在教室里對著吵她也不怕。
這時,何默默卻突然說:「不用了!」
在成年人殼子里的女孩兒很認真地說:「我覺得等我換回去,我自己也能做。」
看著她的樣子,何雨笑了:「行,我家默默又成長了,以前想干不敢幹的事兒,現在也有信心干好了。」
沒想到一句話能換回來誇獎,何默默低下頭吃了口麵條,遮掩自己的一點害羞。
「那還有么?就那種,你想去哪兒拍個照片,自己不敢去的,或者是我家默默有什麼話想跟什麼人說……」
何默默回答說:「一會兒我想想,整理一下。」
「好!」
何默默說的是「整理一下」,她還真的整理出了一張表格,上面用鋼筆寫了二十幾條,每一條後面又有紅色的筆做了標記和註解,從遠處看根本就是一份學霸的學習筆記。
「有很多我寫出來之後發現其實自己可以做,所以還剩四個。」這大概是一種成長的過程,所以何默默寫的時候除了尷尬和害羞之外還有那麼一點喜悅。
何雨仔細看,發現一些諸如「告訴物理老師我不想每節課都因為奇怪的理由被表揚」這些都已經成了她認為自己可以靠自己完成的。
嗯……物理老師是真的鍥而不捨,儘管他每節課叫「何默默」起來回答問題,何雨總是說「對不起老師我不會」,他也會誇獎何默默交上去的物理作業和一些筆記。
原來默默早就受不了了啊。
「告訴姥姥自己已經長大了。」也是何默默認為自己可以完成的。
何雨挑了一下唇角。
至於剩下那些「何默默想做而做不了的事」「何默默之前想做而做不了,以後可以自己做的事情」……何雨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後在心裡對自己說:
「不能笑,你是當媽的,你不能在這個時候笑……」
何默默大概覺得自己在旁邊等著有點尷尬,看媽媽在看錶格就先去衛生間洗臉了。
何雨趁她不在把腦袋塞進抱枕里悶著笑。
哈哈哈哈哈!「對著愛因斯坦的照片擺出瓦肯人的手勢然後自拍」這是什麼呀!怎麼之前做不了以後就能做了呀?!
「在摩天輪到了最高點的時候喊牛頓牛逼」……這又是什麼呀哈哈哈哈哈,為什麼會想做這種事還做不了啊哈哈哈!何默默你的心裡到底住了一個什麼愛物理的小怪物啊哈哈哈哈!
何默默從廁所里出來,看見自己媽媽正經地坐在沙發上。
「行了,默默,你放心,剩下這四條我給你搞定了!」
何默默看著媽媽的臉,說:「媽,你是不是特別想笑?」
「沒有!怎麼會呢?」何雨正襟危坐,一本正經,下巴都擺得比平時端正,「你對媽媽這麼信任,媽媽肯定要回報給你一個媽媽應該有的嚴肅態度,對吧。」
何默默的目光有些懷疑,走進卧室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媽媽還是坐得筆直。
好像很正常,又不正常到了極點。
確定女兒看不見,何雨往沙發上一癱,憋笑這事兒幹起來真是太費人了。
乾脆就躺在了沙發上,何雨舉著那張紙慢慢看,發現有一條是「重新做一次那個實驗」,後面標註是以後可以自己做了。
讓何雨關注的不是「那個實驗」,而是在這四個字前面,有被劃掉的三個字,透著光看,何雨能在無數橫線後面看見「天氣瓶」三個字。
「天氣瓶。」
為什麼寫了天氣瓶又劃掉改成了「那個實驗」?
困惑在心裡轉了一圈兒,何雨拿起手機,搜了一下「天氣瓶」,一堆物理名詞砸過來,何雨皺著眉頭看了半天,好歹弄明白了這是個能在冷天里變好看的小玩意兒。
「適合作為禮物送給朋友」。
有人介紹天氣瓶的時候寫了這麼一句話,何雨一下子就記在了心裡。
「天氣瓶。」
也許是當媽的直覺,何雨覺得這件事的背後藏著一個何默默想要隱藏的秘密。
「天氣瓶?不知道。」周六上午,林頌雪站在何雨家小區的門口,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問自己這個。
「你也不知道啊。」
雙手插在牛仔褲的褲兜里,何雨仰著頭想了想,又問林頌雪:
「你知不知道默默要給什麼人送禮物結果沒送?」
手指在車把手上捏到發白,林頌雪還是回答:「我不知道她還有能送禮物的朋友。」
這話可是能蘸餃子吃了。
何雨被酸得牙倒,繼續問林頌雪:「那默默有沒有給你送什麼禮物啊?」
林頌雪抬起了一隻手,她的頭髮上戴著一個舊舊的髮夾,何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戴著了,現在她拿了下來,小心地托在掌心裡。
「這是她送給我的,我送了她那個小蘋果,她送了我這個。」
何雨就看了一眼,林頌雪就把發卡重新戴了回去,她:「……行叭,只有這個。」
「我們絕交的時候,我還有半個月過生日。」
「半個月……會不會她就想給你做個天氣瓶當禮物,結果發現你不適合當朋友,就算了?」說著自己的猜測,何雨還是覺得不對,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卡在她的心口上。
林頌雪被她繞到頭大,皺著眉說:「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晚春的暖風和煦又柔軟,兩個青春正好的女孩兒站在街邊,是一道比春天更春天的風景線。
她們討論的問題卻可能發生在一個她們不知曉的冬天。
何雨看了一眼手腕上的「20」。
「默默有一件想做卻很長時間都做不了的事情,是再做一個天氣瓶……如果跟同學沒關係,是跟老師有關係嗎?」
老師?
何雨想到了何默默初中最後一年的班主任蕭老師,她是教化學的。
「你初三和默默一個班吧?知道蕭老師電話嗎?」何雨其實也有電話的,但是那個手機在默默那。
林頌雪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阿姨,我初三班主任的電話你還有嗎?」
一個小時后,何雨和林頌雪站在了一棟大樓的七樓,蕭老師退休之後就在輔導班裡當老師。
「何默默?你還真來看我了,怎麼樣,上了高中有沒有覺得壓力大了呀?我也記得你,林頌雪,最後半年進步特別大,也考上了一中,對吧?」蕭老師人看起來清瘦文雅,說話的時候還從包里拿出了一把小枇杷,分到了兩個孩子的手裡,「你們來得正合適,我一會兒要去看我女兒,這是給她買的,先讓你們嘗到了。」
其實當班主任的時候蕭老師是個很嚴厲的人,比現在何默默的班主任任曉雪還要嚴厲十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退休了,壓力小了,她現在溫和了很多。
「余……老師的女兒身體好點兒嗎?」何雨還記得蕭老師的女兒前兩年流產了一次就一直狀態不太好。
「好多了,這種事情也只能慢慢養……」說起這個,蕭老師的心情就明顯沒那麼好了。
一邊閑聊,一邊下樓,閑聊只靠何雨,林頌雪大概就是負責用腿走進電梯里。
「老師,您還記得我做的天氣瓶嗎?」電梯里,何雨輕聲問。
她只是懷抱著一點希望,希望能有點兒消息。
「天氣瓶…啊,是那件事啊。」蕭老師思索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林頌雪。
林頌雪站在兩個人的身後,不知道為什麼,蕭老師只是看了她一眼,她竟然覺得這個電梯里有點壓抑。
「默默,你之前不是不想讓她知道么?怎麼了?林頌雪知道她爸把你的天氣瓶實驗買走發表了?」
「咚。」
是誰的心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