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好嘞,默老大!」...)
「『生活不會因為你放棄了什麼, 而給予你什麼。』何默默,這是哪來的名人名言啊,我能抄一下嗎?」
周五早上, 蓋歡歡盯著著何默默的物理練習冊很激動地說道。
「啊?」何雨正在背單詞呢,回頭看了一眼書扉頁上的字, 笑了,「這是別人寫給我的, 想抄就抄吧。」
小姑娘立刻歡歡喜喜地拿出了寫作素材本。
何雨又轉了回去, 繼續背單詞。
今天她的目標是背過七十個單詞, 部分是高中課本上的, 部分是初中課本上的。
筆尖劃過了紙面, 一個一個字母無聲地從嘴裡蹦出來, 何雨只覺得輕鬆和愉快。
從前她背單詞的時候總會問自己學了有用么?於是心裡總存著一點不甘心的懈怠, 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會這麼想了, 學習這件事兒是她本身的提升,如果真要說有什麼目的,那大概就是一個更充實的自己。
一個一個字母, 一個一個公式, 一道題又一道題,這些東西組成了她女兒的世界,在她決心去改變什麼的時候,她觸碰到了這個世界。
任曉雪從教室外面走進來,看著「何默默」在低頭學習, 沒有什麼表情, 透著一股完全沉浸其中的氣息。
她盯著那個「女孩兒」想要確認一下, 過了半分鐘,對方抬起頭, 對著她笑了一下又低下了頭,任曉雪提起來的心又砸了下去。
原來還不是何默默。
看一眼時間還有分鐘下課,任曉雪拍了一下手,同學們都抬起了頭。
何雨聽見自己身後傳來了一聲哀嚎:「好餓啊,我想去食堂,老師你能不能別拖堂。」
蓋歡歡當然沒有膽子大聲說這些話,任曉雪也沒聽見,她環顧教室,說:
「幾件事要說一下,第一是我們班的時新月同學昨天發生了一點意外,所以臨時請假了,也沒什麼大事兒,下周一就可以回來上課了,值日班長晚自習查勤的時候記得報病假,再有人像昨天晚自習那樣惹事,我就不是批評兩句就算了。」
聽見這些話,何雨皺了一下眉頭,顯然,昨天晚上圍繞時新月發生了什麼讓班主任生氣的事,她轉頭看向教室後面,發現了幾個同學都低下了頭。
「第二,這次月考結束,我們是不是要考慮一些重要的問題了?」
「五一放假!」坐在最後排的男生聲音洪亮,引得一些同學在偷笑。
班主任一個眼刀殺了過去,教室里又安靜了下來。
「3+3,大家該選科了!這才是你們面前最重要的問題!尤其是那些在文科和理科之間猶豫的同學,留給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這裡有一份選科意向表,包括了你們的高考目標,同學們帶回去好好填寫一下,然後讓你們的家長也寫上自己的意見,簽好字,下周一早自習結束之後班長負責收起來給我。」
選科。
何雨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課本,覺得這事兒不用自己擔心。
「第三件事,這次的月考有部分考試成績已經出來了。有很多同學的成績可以說是……」
一說起學習,任曉雪老師可謂是滔滔不絕,下課鈴響了之後她又嘮叨了好幾分鐘,過了一分鐘的時候,何雨聽見蓋歡歡在自己身後說「完了,油條給說沒了」,又過了一分鐘,她又說「煎雞蛋也給說沒了」。
何雨實在是憋笑憋的很辛苦。
估計是把學校食堂里的拉麵都給說沒了,任曉雪停了下來。
「下課。」
去食堂買早飯的同學都跑了。
蓋歡歡跑在了前幾名。
何雨從書包里摸出了當早飯的兩個包子,還有一包牛奶,抬頭看任老師在講台後面坐下了,她站起來走了過去。
「老師,有人說時新月什麼了?」
任曉雪看她表情嚴肅,笑了一下說:「你別管這些,先管好選科的事吧。」
不管么?
何雨轉頭又看了看那幾個同學坐的位置,現在那裡是空的。
任曉雪不肯說的話何雨也不是打聽不到,午飯的時候她上樓去找林頌雪,正碰上女孩兒要去校門口拿外賣。
「和我一起去拿吧,我買了白切雞飯和蝦餃,自己也吃不完。」
「我陪你一塊兒去,順便問你一點事情,飯就不用了,我同學幫我買了。」
「喲,你同學?」
蜷曲如波的長發在腦後輕晃,林頌雪笑了一下,抬腳走下樓梯。
「現在同學都成你的了……」
何雨聽出了林頌雪在替自己女兒不平,笑了笑。
「我現在也在學習,她們當然是我的同學,默默在商場工作,那些人也是她同事啊。」
林頌雪回頭看了何雨一眼,繼續下樓,輕聲說:「你想問什麼?」
「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傳時新月閑話了?」
關於同學間的大小事情,林頌雪果然很靠譜,她說自己昨晚上也沒在學校不知道,正好碰上兩個同學問了問,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在一旁聽著的何雨也知道了。
昨天下午有同學看見時新月一身傷進了派出所,旁邊還有人拎著一堆東西――這是事實。
可這個事實在同學們口中傳來傳去就變了味道,很快就有人說時新月是偷東西被人抓了。
這種話在說的人嘴裡是很有依據的,就連時新月總是穿舊鞋子舊衣服都成了她一定會去偷東西的佐證。
何雨聽得火冒三丈。
「說時新月偷東西是誰說的?你能幫我打聽到么?」
林頌雪看著「憤怒的何默默」,點點頭說:「能是能,你知道了要幹什麼?去打架嗎?你們老師都在你們班裡說過了,很快這件事就會過去。」
看一眼身邊還是在忿忿不平的人,林頌雪又說:「我覺得你跟之前不一樣了。」
「啊?是么?」
林頌雪點點頭。
學校門口已經近在咫尺,林頌雪說:
「你記不記得你上次陪我出來拿外賣……那時候你跟現在特別不一樣。」
何雨回想起來,那天她知道了默默遭受過校園暴力,悔恨自己是個不稱職的母親,難過得一點體面都不剩了。
這時,她聽見林頌雪說:
「真奇怪,為什麼一個成年人和一個未成年交換了身體,變化最大的反而是個成年人?」
何雨覺得這真是個好問題,想了想,她說。
「默默好像沒變什麼,就一直特別好。」
至少在她這個媽媽的眼裡是這樣的,她的女兒又聰明又可愛,交換之後,她常常驚嘆於竟然是這樣的聰明,竟然是這麼的可愛,只覺得自己平時不夠用心,對孩子發現的太少。
「那是因為默默就是最好的。」親媽的語氣斬釘截鐵。
林頌雪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說:「你能有這個覺悟也挺好。」
拿到了外賣,她們又一起往回走。
「我年底就要出國了。」
在快要進教學樓的時候,林頌雪突然這麼說。
何雨的腳步停住了。
「先去讀語言學校,然後申請大學,讀完了大學讀碩士,都讀完了回來在我爸的公司里從底層做起,找個家庭背景差不多的男人結婚生孩子……我爸爸都給我規劃好了。」
說完,林頌雪笑了。
「我以前跟何默默當朋友的時候,覺得友情會天長地久,青春也會……結果都很短。」
聽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兒講述自己未來按部就班的人生是一件很怪異的事情,就好像一棵花還沒長出花苞,就有人在旁邊說:
「種子,給我種子!」
她該怎麼盛開?
該怎麼成為一朵最美的花?
該怎麼在陽光下舒展?
別人都不在乎。
「你肯定覺得這條路不錯。」林頌雪說,她又笑了一下,「你們大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好像找了一個位置把我們這些孩子放在那兒,我們就應該感恩戴德。」
何雨看著這個女孩兒的側臉,她明艷動人,說話做事像是個在演電影的大人,可她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她還沒來得及在真正綻放成一朵花。
嗓子里卡住的東西終於下去了,何雨開口說:「你不喜歡是么?」
「我爸也這麼問我的,我說我不喜歡,他說我喜歡不喜歡,都不重要。」
林頌雪的心情很差,儘管她竭盡所能地讓自己不要表現出來,何雨還是輕易就察覺了。
拍拍女孩兒的肩膀,她說:「我今天回去就幫你問。」
「問什麼?」
「問清楚默默到底為什麼跟你絕交。」
林頌雪的表情有點驚訝,她眨了眨眼。
何雨說:「我之前總想幫我女兒做點兒什麼,還想過幫她交朋友,現在想想,我都覺得那時候的想法特別沒意思,交朋友也就是真誠加熱心,我家默默什麼都不缺,根本就用不著我幫她費勁……但是你不一樣,我覺得你是個應該被人珍惜的好朋友,不管怎麼說,你出國之前,我得把你們倆之間的心結給解了。」
何雨下定了要幫林頌雪的決心,也沒忘了時新月被傳了謠言的事情,晚飯的時候她找准了機會走到了他們班那幾個被老師批評過的同學面前。
「是誰跟你們瞎說的?」
沒想到那些同學看見她,立刻就說:
「何默默你放心,我們已經把人警告過了,不用你再帶我們去揍人了!」
原本要興師問罪的何雨被這話搞得滿頭都是小問號。
怎、怎麼自己班同學都叫「默老大」了么?這什麼時候的事兒?
「不是,你們……」
「那【……】居然說格格是小偷兒,這不是欺負咱們2班沒人揍他么!」
「對呀,默老大不在我們也得把咱們班的臉給掙回來,格格就是不愛說話,那默老大也不愛說話呢,就能跟逃犯對撞,能拿書包咋流氓,他們那幫人光會動嘴皮子,一點兒好事兒沒敢,一群廢物。」
「默老大,你不用跟那種人一般見識,那種人也不值得你去動手,你是咱們班的重量級武器,輕易不拿出去。」
「我沒……」何雨都覺得自己的語氣很虛弱。
她本以為是這幾個同學傳了謠言,沒想到是這幾個同學去把造謠的人給堵了。
這時候再想想任老師早上說的話,何雨只覺得其中頗有深意。
是啊,要是真有自己班上的人傳了謠言,就任老師昨天抱著時新月猛哭的勁兒,她說不定能自己摘了鞋跟去砸人的臉。
「那個,以後叫時新月就叫時新月,別起外號了。」
「好嘞,默老大。」
「那個,我……」要是默默聽見同伴同學這麼稱呼她,會不會當場昏過去?
「默老大,你還有什麼事兒?」
「也別這麼叫我了。」
「好嘞,默老大!」
何雨:……
手錶上的數還有「34」,她突然覺得這麼長一點兒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