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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對吧...)

  其實這不是何雨預想的局面,  她想的是自己拿了這個老師的把柄,逼著他道歉,壓著他道歉,  一切都安安靜靜解決,能有那麼點兒成年人辦事兒的體面,  可是沒有,她更像是個潑婦,  撕扯著生活給自己的女兒一個公道,  什麼體面?

  「默默,  媽媽是不是鬧得太難看了?」

  「沒有。」坐在回家的車上,  何默默這麼回答自己的媽媽,  頓了一下,  她又說,  「我就是怕您受傷。」

  「哪能啊?那人虛得氣都喘不動,  能傷了我?默默……於橋西你什麼意思啊,怎麼就把默默叫來了?」何雨突然想起來給自己添亂的人了,嗓門兒一下子就提高了。

  開車的於橋西翻了個白眼兒,  車上現在就她們三個女人,  小宋被她打發回去看店了。

  何默默看著自己的媽媽,小聲說:「媽,您來處理這件事,事前應該告訴我的。」

  何雨頓時有些心虛,她看看自己的女兒,  說:「默默,  當初出這事兒你也沒告訴我啊呀。」

  何默默安靜了下來。

  「默默,  媽媽覺得咱們兩個人之間有個……那個叫什麼,哦,  惡性循環,我呢,也是第一次當媽媽,總覺得自己能養大你已經挺了不起了,所以很多時候,我就總是自以為是,根本沒想過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你是第一次當孩子,碰上了我這個不懂事兒的媽,也不知道像別的孩子一樣哭哭鬧鬧,有些事情,是我不知道該怎麼給,你也不知道該怎麼要……這就是咱們母女倆兒的結。」

  何雨看看自己握住的手,笑了一下,接著說:

  「我這次沒告訴你,是怕給你添麻煩,你從前也是這麼想的對吧?你看,媽媽犯了跟你一樣的錯誤,你來的路上也一定也很擔心對不對?媽媽一開始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很擔心,很愧疚。以後我們都別這樣了,好不好?無論什麼事兒,無論你多大,無論你以後成了什麼樣的人,做了什麼樣的事兒,你需要幫助的時候,你難受的時候,你告訴媽媽,好不好?」

  何默默的眼眶紅了,她說:「你也要告訴我。」

  「好,媽媽也告訴你。」

  安靜祥和母女大理解的畫面沒保持到一分鐘,何默默突然說:

  「媽媽,你還做了什麼?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還有別人知道嗎?」

  聽見女兒的追問,何雨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那個「別人」啊,也沒有「別人」了。

  「林頌雪,她跟我一塊兒聽到了,我們去找了你蕭老師……」

  看著何默默的嘴唇抿在了一起,何雨連忙說:「默默,你別擔心,昨天我跟小姑娘說了,讓她別鬧騰這個事兒,這事兒怎麼說也不怪她,她也理解了你為什麼跟她絕交了,當時那個情況你們兩個的朋友確實沒法當下去了,你絕口不說這個事兒就咬死了想絕交,就是為了想保護她……」

  「不是。」

  何默默的否認是短促的。

  「我只是不希望以後見面更尷尬。」

  她的解釋逗笑了自己的媽媽。

  「行了,媽媽能不懂你嗎?你媽我也有一個這半輩子都想她能無憂無慮好好過日子的好朋友。」

  於橋西抬起頭看著後視鏡,張張嘴想說什麼,她對上了何雨的眼睛。

  於是她笑了一下,沒說話。

  雨小了,風也小了,何默默想起來自己請假請得匆忙,連忙給店長又打了電話。

  時間已經快下午兩點,再回商場繼續上班也沒有必要了,何雨讓女兒陪著自己回家。

  「還擔心林頌雪呢?你也不用擔心,小姑娘腦子裡也清楚著呢……」何雨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當她看見小區門口淋雨的女孩兒,她懵了。

  車停下,何默默快速下車撐開了傘。

  林頌雪抬手捋了一下濕透了的頭髮,她大概已經在這兒站了很久,臉色蒼白得像個泡著水的瓷娃娃,紅色的傘撐在她的腦袋上,紅色的光映在她的臉上,才讓她多了那麼一點兒人氣兒。

  「何默默,不是只有你會為別人犧牲,我告訴我爸爸,他如果不道歉,我就再也不回去了。」

  何默默抬頭看著她,眉頭是皺著的:「那你在這淋雨是為什麼?」

  「求、求原諒,不是都要淋雨的嗎?」林頌雪的嗓子有些抖。

  站在她們身後兩米遠的地方,何雨第一次意識到,這個看起來特有排場的小姑娘,大概真是個傻的。

  「何默默,你是我的朋友,對吧?」

  林頌雪看著何默默,她渾身都是濕的,她的眼睛也是濕的。

  「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對吧?」

  何默默不說話,林頌雪有些猶豫地說:「那我爸道歉了,我們就,就還是朋友了,對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沒有底氣,一貫高傲而美麗的天鵝有些膽怯,有些猶豫,甚至,可以說是卑微。

  「去我家裡換衣服吧。」何默默最終是這麼說的,她垂下了眼睛。

  林頌雪比何默默要高,穿著她的睡衣手臂小腿都露在外面,一頭大破浪的自來卷沾了水之後變得又小又緊,更接近速食麵,林頌雪披散著頭髮,靜靜地坐在沙發上。

  沙發另一邊兒,於橋西笑個不停:「這下行了,你們把人家閨女給拐了,人家說不定前腳道歉,後腳報警你們拐賣孩子。」

  「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何雨瞪了於橋西一眼,又拿了一條幹毛巾讓林頌雪擦頭髮。

  林頌雪結果毛巾,一雙眼睛還是眼巴巴地看著何默默關著的房門。

  於橋西翹起了二郎腿,打量著林頌雪,她說:「雨啊,你也別說默默不像你了,你看著悶聲不吭撩撥著人的勁兒,可比你當年還厲害。」

  何雨的回答是把切了一半的蘋果塞在於橋西的嘴裡。

  房門開了,何默默換好了衣服出來,看看沙發,她坐在了電腦前面。

  彷彿在解一道物理奧賽題一樣深吸了一口氣,何默默說:「林頌雪,你應該回家,你爸爸做這種事情只因為他是他,不是因為他的孩子是誰。」

  頂著一頭捲毛的林頌雪說:「可受傷人的是你啊。我不是因為我是我爸爸的女兒所以覺得很愧疚來找你的,而是因為你受到了傷害,我想要替你做點兒什麼,然後我發現我的途徑就是這樣,我和他之間有血緣關係,我用這種方式表示對你的支持。」

  她還理直氣壯呢。

  一邊兒於橋西戳了戳何雨的腿:「這小捲毛兒挺有意思啊,你聽這話,一下把她自己的關係給摘清了。」

  何雨看她不光在啃蘋果,另一隻手還抓著桌上的瓜子,抬手在她的腦袋上摁了一下:「你還在這兒上了戲了?」

  總之,林頌雪堅決不肯回家。

  誰勸她,她就用那雙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對方,哪兒還有在學校里那說一不二的氣勢啊。

  萬物相生相剋,今天何雨算是明白了,她克於橋西,這小林姑娘呢,克她,最後她家默默又把這小林姑娘給治了。

  「默默啊,你多勸勸她,這不管怎麼說,她也不該這麼離家出走啊。」

  何默默低頭想了想,又對林頌雪說:「你這樣,就算你爸爸道歉了,也不過是因為他關心你,希望你回家,不是因為他真的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可拉倒吧,要是這小姑娘不在這兒,你能等著一個大老闆真心,來道歉?」

  插話的是看戲的於橋西。

  何默默抬起了頭,她只是著「橋西阿姨」的眼睛,說:「我可以等不到,事實上我從來沒想過我能等到……我只能要求自己一直去做最好的那個人,好到有一天別人能看見我,我能做到,我自然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這不是我等來的,這是我爭取來的。」

  於橋西放下了手上的瓜子,她冷笑了一下,說:「那得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再過兩年人家入土了?到時候就算他們道歉了,你能怎麼樣?你這孩子還是傻,你這才是真傻啊,成年人拿他們那一套來跟你玩兒,那是他們不要臉,你跟這種不要臉的人較勁幹什麼?你就該把這件事兒甩給你媽,讓他們成年人對成年人,斗得過是你媽有本事,斗得過是你媽沒本事,有本事沒本事也跟你沒關係,你就該把這事兒忘了一溜兒地往前走,你明白嗎?」

  當著孩子的面罵人家爸爸不要臉,何雨笑著問林頌雪:「中午吃了嗎?我給你做點兒吃的吧。」

  何默默因為於橋西的話皺起了眉頭:「為什麼你會以為我會把它忘了,我不可能忘記的呀。」

  「這不是會不會,在我們的眼裡,就是你應該把它忘了,你懂么?什麼是孩子啊?這才是孩子,從你降生到你成人,雙手捧著,拿身子護著,拿血肉喂著,這才是養孩子,有些事兒總有你們該面對的時候,要是從就讓你們什麼事兒都干,那就不用說什麼大人孩子的屁話了,也別說什麼十八歲成人了,你明白了嗎?『大』字兒怎麼寫啊,那不是雙手雙腳都張開給你們護著嗎?」

  於橋西抬手指著何雨,一雙帶刺兒的眼睛看著何默默:

  「你媽把什麼都舍了來養你、護你,我夠看不上了你也知道,那你怎麼就不能做出點兒孩子的樣子么?你什麼都不說,一直悶在心裡,你把你媽對你的這份心當什麼了,你知道你媽今天上午多難過嗎?還拚命長大以後得一個道歉,那你媽呢?你媽現在這份兒傷心算誰的?啊?你媽說你用盡了一切去當最好的孩子,從來不要求她當一個最好的媽媽,那我問你,你媽用盡了一切去當最好的媽,又對你沒要求,你自己心裡怎麼想?就一定很好過?!」

  新的知識點進入了何默默大腦的中樞處理器,她再次進入了自己從沒想過的領域。

  該怎麼當一個最好的孩子?

  懂事,聽話,別給大人惹麻煩。

  一個魔方在過去那些年中不停地變換旋轉,最終一面完整的顏色出現在了何默默的眼前,現在,這個魔方徐徐旋轉。

  你感受到了媽媽對你的愛么?

  你知道自己是媽媽用心血養出來的花。

  相信這份愛么?

  以信任和依賴擁抱它么?

  一份愛為什麼會讓人生出無力感呢,是自己不夠努力,還是對方不接受?

  看著女兒發獃,何雨連忙說:「於橋西,你別說這些了,我何默默以後會互相理解……於橋西你跟我去買菜,我回來包點兒餛飩咱們吃。」

  「我沒想過。」何默默低聲說,「我,會好好想想。」

  何雨是硬拽著於橋西出門去買菜的,她們兩個人打著傘,雨聲里,何雨說:「你就不能不攪合?」

  要不是在外面,她真想捶於橋西幾下。

  「哼。」於橋西繞過一個水窪,眉毛挑上了天,「我又沒說錯,你一個勁兒的付出,她呢,遇事兒不跟你說,然後倆人都過得挺苦,到頭來怎麼樣?你覺得自己挺偉大的,默默她覺得自己小時候也過好,這叫啥啊?到頭來,你覺得她總該謝你,她呢,覺得你是欠了她那麼點兒……沒意思,真的,你們娘倆兒好一陣壞一陣兒都壞在這上頭了,沒意思。」

  又一個地方有積水,何雨拽了一下於橋西的胳膊。

  「別說了,我們改著呢。」

  「哼。」

  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路口,一輛黑色的豪車駛進了何家的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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