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紫蟒化龍,扮豬吃虎
神玄城。
一輛樣式老舊的馬車由正陽門而出,穿過喧鬧的前門大街也並未引起人們的注意。
馬車走的不急不緩,該讓該避一路多有禮讓。
車夫是個上了年紀的獨眼老頭。發須皆白,身著粗布麻衣,耷拉下來的一條老腿上掛著一隻磨損厲害的草鞋,僅剩的那隻眼睛也是無精打采的看著前路,不拉韁繩不持馬鞭,好像這馬車要駛向何處全憑馬兒的意思。
車廂內。
一位身著朝服的老者閉眼凝神。
他剛從皇宮中出來,再見過那人之後,老人心中百感交集。
老人沉沉的吐出一口氣,那滿是溝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馬車緩緩的拐進一條巷子。
步青巷。
與前門大街的繁華喧鬧不同,一入步青巷街上幾乎就看不見行人了。
步青巷裏隻有十幾座府邸。
要說神玄城的非富即貴之地不在少數,那這步青巷就不是有錢就能住的了的了。
馬車剛剛路過巷子中隻能排在末尾的一處官邸,正門匾額上刻有徐府二字。
當今戶部尚書徐祁的官邸。
正二品。
徐府門口的幾個門房小心翼翼的看著馬車從他們身邊經過,隻要馬車稍有停下來的意思,他們便會立刻恭敬的迎上去,先不管馬車裏坐的是誰,在這步青巷做下人,寧願放低身份也不想一不留神就忍到一些不在麵子上過奢的朝中大佬。
馬車來到巷子中間處停了下來。
沒等門房出來迎接,車中老人自己便下了馬車。
獨眼老馬夫等到老人下車後,也無需吩咐,一旁停了馬,打起盹來。
府外一個管事的下人隔著十幾步一眼便認出了老人朝服上的仙鶴,饒是見多了大人物的他還是一驚,急急忙忙就要吩咐人開正門迎接,一邊跑到老人麵前噗通一聲跪下,顫顫巍巍說道:
“小的.……不知……尚..書令……大人……這就開.……”
老人徑直走向側門,在路過跪地的管事身邊時輕聲說道:
“起來吧,不用開正門了,我從側門進去便是,去與你們尚書大人知會一聲,說我崔九齡找他便可”
嚇得大氣不敢喘一下的管事等崔九齡前腳剛過側門便立馬飛快起身從另一邊衝進府中,抄著近路跑到書房,對著書房緊閉的房門喘著粗氣說道:
“大人,尚書令大人來了,說是……”
“知道了”
屋內聲音打斷管事的話。
這名管事見主子如此淡定也無二話,躬身退了。
不久,另一名管事便領著崔九齡來到書房,沒等管事上前通報,崔九齡直接推門而入,管事見狀也不多一句,輕輕掩上門退下了。
“見過了?”
房子的主人禮部尚書陳彧見到尚書令大人也沒起身行禮,坐在書案前手裏翻著一本舊書頭也沒抬一下。
“又換了?”
崔九齡答非所問,同樣惜字如金道。
對於門口的管事需要見到他的正一品仙鶴朝服才認出他,崔九齡無奈一笑,走到陳彧麵前,抓起書桌上喝剩下的一壺酒,對著酒壺咕嚕灌了一口,然後拿起壺自顧自坐下。
陳彧同樣笑著抬起頭,看著這個相識幾十年的老夥計,笑道:
“怎麽,看你這意思不太樂觀啊”
崔九齡把酒壺放下,歎了口氣。
“見是見過了,可意義不大,無關緊要的事倒是沒少說,有用的一句都沒有”
“那你幹嘛如此,我記得你有些日子不喝酒了,還以為想不開呢”
陳彧與崔九齡同年參加的科舉,一起中的進士,然後陳彧留在了神玄城,而崔九齡則跑去江南的一個書院教書去了。新朝新帝登基後,陳彧也憑著不俗的學識與站對位,一步一步爬到了禮部尚書,而崔九齡則是幾年前才再次被招如京,然後.……
然後尚書令東方齊就莫名其妙的辭官了。
然後崔九齡從一個教書先生一舉便直達當朝文官第一人。
幾年下來,從最開始所有人的猜疑,到如今當之無愧的一人之下,崔九齡的能力手段自然不在話下了。
崔九齡又拿起酒壺,想了想,搖搖頭又放下了。
“哎,你倒是想的開,如今這個時候了,沒有好消息那就是最壞的消息了,你還有心躲在這裏喝酒看書,半年來你這門口管事換了多少個了?”
陳彧不置可否抿了抿嘴,放下書走到崔九齡旁邊坐下,拿起酒壺喝了一口,說道:
“不喝就別喝了,糟蹋了我的杏花村,老崔,我看你最近倒是失了一些耐心,不像你啊,難不成今日所見真的時日無多了?”
崔九齡聞言看了眼緊閉的大門,有些怒意的說道:
“這土都埋到脖子了,怎麽也不知道個謹言慎行,你這禮部尚書府可是四麵透風的”
陳彧不以為然道:
“透就透吧,能明著換管事的,總好過背地裏使絆子,步青巷裏的這些官邸裏,誰家還沒幾個來路不明的丫鬟,哪天要是不換幾個人,我還覺得渾身不自在呢,老崔,別說我沒提醒你,你這輩子就是書讀了太多了,這理知道的多了,心也就太善了,你那跟了半輩子的老馬夫,你想過沒有?”
興許是剛才那一口酒穩住了心緒,崔九齡對於陳彧說到老馬夫,好像一點都沒有意外,淡然說道:
“若是說我這再認識你之前就已經隨我的老馬夫也是他的人這點倒是也符合他的行事作風,但我跟他之間沒有秘密,當年在皇帝密旨還未到我書院之前,他便私下來找過我,記得當時他臨走前與我說的話,這麽些年過去了也都依他所言”
陳彧突然來了興致,靠近崔九齡,悄聲問道:
“他跟你說了什麽,怎麽這麽些年你提都沒提這事”
崔九齡沉聲說道:
“他說,你入朝,我可保天下十年安穩”
陳彧心中灑然。歎氣道:
“哎,不虧是帝師啊,他東方齊所思所謀遠勝我陳彧太多,要不是這些年他已經淡出神玄城,我都曾懷疑他自己想坐那張椅子呢”
崔九齡猶豫了片刻還是收回想去拿起酒壺的手,壓低聲音說道:
“越是如此才讓我越是不安,不瞞你說,今日我見了皇帝,要是開春之前在沒有立太子的消息,那可以肯定一點,要麽那四個皇子之中有人扮豬吃老虎,一擊登頂,要麽……”
崔九齡給陳彧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心領神會,從書桌上拿了紙筆,把筆遞給崔九齡,又坐回椅子等待下文。
崔九齡提筆在紙上寫了四個字。
“紫蟒化龍”
陳彧看完紙上的字,把紙揉成一團,一手拿起酒壺在屋內來回的踱步。一會看看屋頂,一會看看腳下。
崔九齡也沒打擾這個才情學識都不輸自己的老朋友。
過了許久,陳彧突然把揉搓成小球的紙團塞入口中,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把紙團送入腹中,略微有些興奮的說道:
“如今咱們這幾位身著蟒袍之人,要說最有可能的……”
陳彧停住,走到崔九齡身邊,低聲道:
“天一樓?”
崔九齡閉口不言語。
陳彧又開始在屋子裏來回打轉。
“行了,行了。你就是轉上一天又能如何,再說了,誰坐那位子跟你關係也沒多少,你不過就是個教人講規矩的,憂國憂民怎麽也講個位高權重”
陳彧突然一把摔掉手中酒壺,氣急敗壞說道:
“你放屁,就許你崔九齡憂天下,我陳彧就是個隻知道躲在自家府邸喝酒看書一味隻想著怎麽在新朝保住官帽子的狗屁王八蛋嗎,你不就是給那個近年來隻知道躲躲藏藏背後算計人的帝師看中了嘛,你這尚書令要我坐,一樣坐得”
崔九齡看到陳彧動了
真火也不著急,安靜的等著老夥計氣呼呼的坐回椅子這才開口說道:
“我這個太平尚書令確實你也坐得,甚至比我更合適,可這天下馬上就要不太平了”
崔九齡伸手打算要說話的陳彧,瞪了陳彧一眼,繼續沉聲說道:
“如今朝野上下,我雖為尚書令,但六部之中除你陳彧外,皆是直接或間接受他提拔,這些天他看似不管朝中之事,但我能感覺,他一直在這神玄城的某個地方看著天下走勢,你覺得他這麽一個不跪帝王數百年的老.……人,會真的看著新老交替置身事外?你我是一樣的人,但要說這天底下誰最憂天下,除他東方齊,再無二人”
陳彧還是忍不住說道:
“既然你知道我們兩是一樣的人,那今日前來是何意,我陳彧需要你崔九齡來留後路嗎?哼!是啊,我論官位比不上你尚書令,不過是個教人講禮的,論學識才能更是與那帝師有如雲泥,手中又無腹肌之力,比不了那身著蟒衣又能獨占天一樓三甲之一的宋卉,可我身為一個讀書人,還是知道當死則死的道理”
陳彧說著激動,一時口幹舌燥,後悔之前衝動砸了還剩小半壺的酒,喘著粗氣在椅子上坐立不安。
崔九齡笑罵道:
“這會子到底是誰失了耐心,身為禮部尚書,教人講禮,自己私下就可直呼藩王名諱了?”
陳彧還未消氣擺手道:
“少來這套,從你入京把一家子老小留在書院,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麽屎,怎麽生前官帽子大我,身後名聲還想高我?想著大義赴死,等新王上位再為你平反,最後再給個沒有半點用處的文政讓我給你帶進棺材?”
說到這陳彧突然閉嘴了,他抬頭兩眼赤紅的死死盯著崔九齡。
“你難道真的早就算好有這一天?故意……”
崔九齡笑著說道:
“你是讀書人,我何嚐不是,我也不是東方齊那樣讀書也能讀個不畏生老病死的,我難道就不能有點私心?既然非要死幾個人,我既保住了朋友,也信你能護我家人,一舉兩得,何樂不為呢”
陳彧不在言語了。
崔九齡繼續說道:
“無論是紫蟒化龍,還是扮豬吃虎,兩邊勢力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到最後,你們這幫前朝之臣多半都能繼續為新朝某事,如果我要苟活,那要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像你一樣不畏死的讀書人。”
“等等.……”
陳彧打斷崔九齡,快步走向屋外,大聲喊道:
“來個活人,拿幾壇酒來”
等到幾個下人送來了幾壇酒又置備了幾個小菜,等下人退去之後,一個正一品尚書令,一個正二品禮部尚書就這麽坐在地上,一人抱著一壇酒,對飲無言。
幾番之後,陳彧先開口道:
“既然你這麽決定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確定那個消失的四皇子不久之後就要回來了?哎!他東方齊想的真深啊,要知道你入朝之時,那孩子才剛剛會走路,哎,在此之前,你是先站位那個天一樓三甲還是三個皇子中的哪一個,然後再由那個帝師之徒親手要了你的命”
崔九齡悠哉悠哉的喝了口酒,輕聲道:
“站哪邊又有什麽區別呢,隻要看最後死在誰手上,才能死得其所”
“你就真的相信東方齊能勝?天一樓也並非可以隨意拿捏的吧”
崔九齡長長呼出一口氣,伸了個懶腰說道:
“事情雖在朝堂,但關鍵處確來至江湖,你不會以為我坐這文官第一人這麽些年就隻看著神玄城吧”
崔九齡說完用手沾酒在地上寫下一字。
陳彧有些不解的看著崔九齡。既然今日話都說道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麽不可明說的。
陳彧看向地上那個字心中徹底的釋然了。有些事,確實已經不是他陳彧憑著讀書人的意氣就能摻和其中了。
“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