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龍蟄
入冬後的神玄城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不大，像是天上做樣子一般洋洋灑灑的飄了些白。
城內已經開始有人開始議論這第一場雪會不會是神登年號裏的最後一場雪了。
今日天氣尚算晴朗，冬日和煦的日光照著整個皇宮暖意甚佳。讓人覺得這冬日風雪也不是那麽刺骨了。
大殿外，一個身穿正黃龍袍的男人身邊跟著一個頭戴九釵鳳冠錦衣華貴至極的中年女人，兩人緩步在太和殿外的寬闊禦道上，一名大紅蟒袍的老宦官無需刻意交代，深知聖心的帶著一隊護衛一直與這兩天天底下身份最為尊貴的男女保持著百步距離。
宋恒伸手婉拒了皇後正打算攙扶他的手，微笑道：
“他們都在那看著呢”
皇後安寧勾著手腕輕輕的拍了宋恒手臂一下，略帶嬌羞的說道：
“我挽著自己男人還怕別人看嘛，我可是記得陛下說過最喜歡我挽著你，靠著你，難道嫌棄我不如當年姿色了嗎”
宋恒抓起安寧的手放在自己手裏，有些涼。
“我怎麽會嫌棄你老呢，是朕老了，這天下，這神玄城有多少雙眼睛眼巴巴的看著朕越來越老，老到需要人攙扶才能走在這朕從小玩耍的地方”
安寧輕輕的抽出宋恒握住的手，挽著他，把頭靠在他肩上。
這個男人的肩膀還是那麽寬，那麽穩，安寧偷偷看見宋恒斑白的鬢角，還有側臉上的零星老人斑，一時間就紅了眼睛。
宋恒伸手在安寧臉上輕輕的捏了一下，溫柔道：
“這麽多年了，不管怎麽看，總是看不夠，想當年朕還是皇子時，當朕為你掀開頭紗的那一刻，朕就說過，一定要讓你跟著朕成為那千歲千歲千千歲，好在朕沒有食言”
宋恒說著，回望了一眼身後的巍峨大殿，戲言道：
“坐在那裏聽了來來回回多少次萬歲萬歲萬萬歲，可哪能真的萬歲呢，想來這些人都犯了欺君之罪，是不？”
安寧挽著的手臂更緊了。
兩人就這
麽靠著走了一會，宋恒不知是覺得有些乏了，還是想停住好好看看禦道上那一抹歸雁，宋恒站在原地手指著前方的空地說道：
“安寧，你知道嗎，每天早朝這兒都跪著一大片四品以下的官員，他們跪在這遠遠的甚至看不見朕的雙腳，聽不見朕說些什麽。可他們始終日複一日的在這跪著，一個接著一個看著前麵同僚的背影，心裏想著怎麽能在明日站到他前麵去”
說著宋恒手指一劃指向禦道之上的大殿，繼續說道：
“能在那裏跪著的都比朕要有本事，我宋恒虧得姓宋，不然若隻是個神玄城的普通官宦之家，也許也隻能跪在朕如今站著的地方，看著大殿龍椅下那兩隻腳，想著怎麽能攀附個權勢之人也能聽一聽皇帝說話”
安寧站著宋恒身邊為他撫好一絲被風吹亂的白發，說道：
“陛下見過他了”
宋恒不說話，想了一會才問道：
“你說的是哪個他”
安寧歎了口氣有些失落的說道：
“確實啊，好多好多他，為什麽都不讓人省心呢，陛下你可想過.……”
宋恒擺擺手。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朕這一生從登基的那一天開始，自認為還是對得起宋家先祖留下的那枚大印，外無戰亂內也勤政，可這臨了.……”
安寧伸手就要捂住宋恒的嘴巴。
宋恒握住安寧的手，搖了搖頭。
其實外人如果說隻是因為皇帝半月為上朝多加猜測，可安寧又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男人還有多少時日。
宋恒仰頭深深吸了氣。
“四個皇子中，我知道你最喜歡宋禮，你打小就帶在身邊，這孩子也懂事，為人處事德行都很像朕，你想讓他當皇帝也是對的”
說到這了，安寧就不在說話了，再說就不合規矩了。她也知道，自己所思所想哪裏能瞞得過宋恒。
宋恒歎氣道：
“咳，宋譯那孩子最像他爺爺，與誰都不爭不搶，上至當朝一品恭候，下到普通市井百姓
，他都活絡的很，這點朕都未必能有他的本事”
安寧忍不住說道：
“皇子宋譯，跟皇帝宋譯，天壤之別”
宋恒也沒有計較安寧的大不敬，繼續緩步朝宮門走去。
安寧似乎也橫下心來，不依不饒道：
“陛下，到底……”
宋恒再一次抬手打斷了安寧的話，臉上有些不悅說道：
“不是朕不想立太子，是不能啊，我見過尚書令了，他沒有問朕，隻是靜靜的聽著朕說了些不痛不癢的朝政，我看他離開時的背影，就知道他知道朕的意思了，想必他也已經見過陳彧了，哎，他比朕坦蕩啊，他的私心可讓天下皆知，朕又何嚐不想讓朕的幾個兒子能安安穩穩過這一生呢，就算無望坐上那張椅子，但日後若是他能念念舊情，總是能繼續在這神玄城裏做個享樂郡王，平安一生的，要是朕立了太子，隻要不是他想立之人，最終也不過是他人的一顆絆腳石而已，等朕死了，誰還能護著呢”
“那陛下的意思？”
“不出意外，入春之前我會去見他一麵，就像當年他讓朕坐了天下，如今他若是能讓譯兒當皇帝，朕還是要感激他的，從他辭官的那一天開始，我與他已經沒有香火情了，可回頭這麽一想，隻要天下還姓宋，誰當皇帝又有何區別呢”
安寧再一次把腦袋靠在宋恒的肩膀上，歎氣道：
“都是自家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隻愛這個不愛那個的理”
突然，安寧想到些什麽，正不知道如何開口。宋恒確先說道：
“見過了咱們的帝師，我還會去一趟天一樓，想要四爪換五爪嗎？哼！要是朕連這點本事也沒有，那這天下姓不姓宋又有何意義”
安寧低頭不語了。
宋恒的意思她知道了，不管怎麽說，這天下依然會姓宋，他去見東方齊是為了做不成皇帝的三個皇子，而去天一樓，就是告訴自己，她安寧將會成為皇太後。
宋恒拍拍安寧的手說道：
“回去吧，朕有些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