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偷盜(四)
第64章 偷盜(四)
是不是指使的,誰指使的,這是府邸私事,若吐出個什麼來,那可真是叫人看笑話了!
南蒼一把卸了小廝的下巴,所有的求饒便只剩了嗚嗚之聲。
慕靜漪坐在縣主身旁,一副婉約柔淑的神色,眉心似有不贊同的輕擰:「四妹妹既然早就知道這小廝的過錯,為何不早早說來?」
沉幽的眸子掃過她的面,繁漪唇瓣微彎似柳上新月:「姐姐也瞧見了,這樣的小廝嘴太硬了,若是沒有足夠的證據如何能提?沒得反咬一口傷了公子名聲。不論今日的結果是什麼,總是不體面的。」
「若不是咱們的大管家竟是糊塗起來,我今日也不會匆匆使了容管事去審那陳順。可沒辦法,比起管教下人不利這樣的錯失,總是不比的家中公子名聲前程重要的。」
清光縣主微微一點頭,「今日人多嘴雜,若是不及時澄清,臉面這東西若是傷了,便是不補回來了。」
那溫溫和和的話語落在何朝的耳中恰似利劍活剮,寒冷的初春時節里,背上竟是生生沁出一層又一層汗來,刺刺的。
那小廝的嗚嗚求告聲好似小妾手裡的繡花針一針一針的扎在背上,逼出一星一點的血絲,有淡淡的血腥之氣:「是奴才辦事糊塗,姑娘教訓的是。」
「您是府里的老人,倒也說不上教訓。」靜默了須臾,繁漪微微厲聲道:「只請管家記得,讀書人的風骨,絕不是誰能刻薄污衊的!」
這句話落在眾公子耳中便是淡淡讚賞。
繁漪回頭睇了眼原生伺候在清華齋的幾個小廝,溫緩道:「琰華是個愛清靜的,既然府里的奴才瞧不上他這裡清苦,以後便也不用來伺候了。這幾個接下來的去處,容平,你來打發。」
容平恭敬應道:「是。」
繁漪微微揚了揚面孔:「帶著公子身邊的長春和南蒼在府里走一遍,叫了大伙兒好好認認人,以後清華齋的事情便由他們自己打理。往後每三日著人來問一問是否有缺便是,不許人來打擾。清華齋便交給你了,往後若出了什麼事,你自去長輩們面前交待。」
容平應下:「是。」
抬手撫過左側尾座上的茶杯,已經徹底冷了,繁漪看著被風吹的微紅的指尖道:「琰華姓慕,他的名聲也是慕家的名聲。他日公子有了前程,總也是咱們府里的臉面。往後若是還有那不長眼的,大哥哥是個公正的,你們自可稟了大哥哥來處理。」
容平鄭重道:「奴才明白。」
慕雲歌讚賞她的處置,頷首道了一句「遙遙放心」。
晴雲帶著幾個小丫頭進來,手裡的托盤上是茶水點心,微微一福身,給眾人上了茶,清脆道:「四姑娘備了茶水點心,請各位貴客慢用。」
清光縣主捻了杯蓋撥了撥水面上的茶葉,細細一嗅,「峨眉雪芽,香味很清冽,用的是什麼水煮的?」
繁漪清淺一笑:「是白梅上的雪水。」微微一頷首,「府試在即,想來各位公子還有學業要交流的,小女便不打擾了,各位自便。告辭。」
俊俏公子徐明睿細細抿了口茶水,看著繁漪的背影一笑,道:「你家這個妹妹倒是有些意思。」
他是魏國公二叔的嫡長孫,徐二叔如今任著留守司的正留守之位乃是正二品的官職,其父是從三品的都轉運使,其母是輔國公家的嫡出女,可謂出身高貴了。
慕雲歌瞧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一笑,喟嘆道:「我家老夫人的眼烏子,淘氣的很。」
出了院子,微微抬首迎著陽光,明明是很溫暖的顏色,繁漪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一關又一關的算計,高門之後的日子那樣沉長,唯有沉到谷底卻依然有掙扎不敗的勇氣,才能在歲月的磋磨下堅毅的活下去。
繁漪緩緩走在池邊的石子路上,淡淡覷了眼行在肩后的何朝,輕柔如桂子的笑意里淡淡的不屑:「何朝,你身為府中大總管本是極為體面的,客人面前我不忍下你的面子。只是,公子在前院里被下人苛待你不知道,下頭人盜賣府中之物那麼久你也不知道,有人要算計陷害公子你也無能處理,你若是不會協助夫人管好這個府邸,還是自請了下鄉養老吧!」
這些年,何朝將老夫人的人一個個拉下來,推了夫人的人上去,他在府中風光了十幾年,便是老爺和老夫人見到他也是十分客氣的,如今叫一個夫人厭惡的庶女如此數落教訓是何等的折辱!
原本只要將慕琰華「貪財、偷盜」之名坐實,別人議論不過是這個表公子的劣跡,有夫人在,即便老爺和老夫人生了怒氣,也不過責備他一句不得體!
如今因為這個賤丫頭的橫插一手,全毀了,他在主子眼裡的穩重與信任在這一刻都將不復存在!
若是陳順當真全都招供,他便再也沒有了翻身之地!
不若方才在眾人面前時還掛著身為管家的得體神色,何朝挺直了背脊,面上的恭敬之色薄脆的好似初冬水面的薄冰,風一吹就會碎裂。
嘴角一掀,頗有不屑之意:「倒是勞姑娘費心著府中事了。奴才自會向夫人去請罪的,就不勞姑娘操心奴才的去處了。」睇了眼身後被拖拽著的小廝,朝身邊的家丁使了個眼色,「奴才還有事處理,告退。」
跟著何朝的家丁皆是高大青壯,伸手便從容平帶來的人手中拽過那軟成一攤泥的小廝。
繁漪淡淡掃了何朝一眼,轉身緩緩而行,低語輕道:「你那孕妻和老母還在我手裡,說話可得想仔細了。若是能投湖自盡的話,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死無對證,你的家裡或許也能留條命下來。」
那小廝恐懼的眼盯了繁漪許久,慣會做些鼠輩的伎倆,便也是十分能讀懂人言之後的深意,眼神猛然一亮。
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力道,掙脫了青壯家丁的鉗制便往刺骨的湖水裡跳。
容平身邊的小廝立馬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何管家你太目無王法了,就因為小廝指認了你,竟敢叫你的人當眾殺人滅口!」
何朝面色一凜,面上勉強維持了鎮定,厲鷲的眼神落在繁漪嘴角揚起的一抹慵懶而冷翳的弧度。
原本琰華處鬧了一出,府里的人都尋著借口偷偷靠近了此處想聽個動靜,乍一聽「何管家殺人滅口」,一時間覺得劇情可比想象的精彩多了,紛紛從躲藏的角落冒出頭來張望。
那兩個高大的青壯從愣怔中緩過神,反駁道:「明明是死姑娘威脅!」
容平淡淡道:「人可是從你們手裡掉進湖裡的,關四姑娘什麼事?」指了家丁把小廝撈起來,「既然牽扯了何管家,就不勞何管家審問了,我會把人帶去老夫人那裡,由老夫人親自過問。帶走!」
家下被何朝的眼神一撇,刷刷就圍堵了上來。
容平掀了掀眼皮,語調平緩間有冷硬之意:「四姑娘面前,你們也敢如此放肆!這裡是慕家,可不信何!還是你們想把貴客都驚動了,也叫他們來親來看一看府里的笑話!倒時候丟的可就不只是你何管家的臉面了!」
朝春普堂的方向比了個「請」,「就請何管家一起吧,免得又要生出什麼串供的枝節來。」
何朝從繁漪身側走過,墜在她耳邊微微搖曳的青玉珠子在燦燦陽光下反射了一抹光芒落在他陰翳的眼底,好似漆黑深夜的深山老林里的孤鴞,是陰毒寒悚的叫囂。
繁漪淡笑著看著園子里的花影依依,絲毫不懼他的陰冷,漫不經心道:「不知道,夫人還能不能保住你大管家的地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