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一箭雙鵰(三)
第199章 一箭雙鵰(三)
那小廝連連擺手,眼淚鼻涕一把:「小的只管辦事,哪有資格問這個。可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藥啊!」
袁致蘊似乎彬驚詫不已,望著繁漪半晌才回過神,卻依然道:「你定是胡言攀咬,若真是要害人,定是會找信得過的人,如何讓你這種還未用刑就巴不得什麼都說出來的人!分明是栽贓!」
繁漪淺顰微蹙的抬眼看過去,輕語道:「袁公子說的是,便是要害人,我定是使了簽了死契的人去做,一家子捏在我手裡才能安心,如何會找你這個不知根底的人?」
錢夫人長嘆若秋葉於風中飄零,望了眼繁漪道:「就是這個理兒。可憐慕姑娘剛養好了傷,甫一出來便又叫人算計栽贓。」
微微一頓,便又嘆息道:「只如今你自己鋪子里的小廝一口咬定了是你叫下的毒,倒也實在難辦。看來,只能是委屈了姑娘先跟府尹大人回府衙了。」
人人都知道女子的名聲有多重要,這人倒好,同是女子,頂這一張「我同情你,但我幫不了你」的憐憫神色,便想把人推進衙門大獄里去了。
其實繁漪倒也理解袁致蘊如此算計的原因。
郎君自身的本事是重要,但姻親的地位也是很大的依仗,慕家雖不是什麼世家大族,可都御史是言官之首,言官的嘴誰敢得罪?
鑒於侯爺無嫡子,那麼誰能娶進個有地位的妻子,便能讓自己的競爭力提升許多。
可官眷女子,若是進了府衙的大獄那種地方,即便又男監與女監的區別,可看管那種腌臢地方的人卻都是男子!
且牢獄里不過木樁隔出,一舉一動都在外男的眼皮子底下,一旦進去,指不定要傳出多難聽的話來。
再好的出身也都蒙了塵。
對於看重門楣清白的世家來說,這樣的媳婦一般都是不會要的。
被這樣算計退婚的女子光是今年就已經有兩個!還有一個受不住流言羞辱,一脖子把自己吊死了!
這個道理袁致蘊懂,錢夫人明白,大家自然也都清楚。
所以,所有人下意識的便又聯想到了鎮北侯府的世子之爭。
時至今日唯一未被算計過的姜元陵,便又成了眾人懷疑的對象。
這時候撈東西的「小廝」回來了,渾身滴滴答答的,映著背後的冷白天光似乎還有薄薄的霧氣從身上散發出來,卻是半點不見他怕冷的樣子,反倒瞧得一眾人趕緊抓了身上的襖子氅衣緊了緊。
遠叔立在慎親王的身側,接了「小廝」遞來的紙包打開聞了聞,又取了銀針一試,垂眸睇了那小廝一眼,嗓音清淡,卻叫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晰不已:「你就是把這個下到袁家公子買的山核桃里的?」
小廝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用力點頭:「是、是的!」
遠叔淡淡一笑:「倒也有趣了。」
慎親王一抬頭,捋著長須來了看戲碼轉折之處精彩的興趣:「怎麼說?」
遠叔手裡握著一柄摺扇,那似乎是說書先生特有的標誌,輕輕在掌心一敲:「袁家公子中的是『春風醉』。即便沾水化了,若是這紙包沾過毒,一驗便知,而這個紙包裡頭卻是什麼都沒有。拿的什麼下毒?」
眾人皆是一愣。
袁致蘊的目光落在拿個空紙包上,深知自己的算計已經被人徹底化解了!
緩緩僵硬的轉動脖子看向姜柔身後的人,正與她的目光撞在一處。
有那麼一瞬間,袁致蘊以為自己此刻正身處八百里黃泉路上,身邊沒有一絲光亮,唯有喊不破的死寂逼仄在心口,幾乎要將他的氣息壓斷。
薄薄面紗之後的嘴角似笑非笑,彷彿在說:你輸了,要我如何反擊呢?
他張了張嘴,極力將面上的錯愕化作了一抹理所當然,嘴張了又張,卻愣是半天沒尋回一點聲音。
盧二夫人端了茶碗輕輕吹了吹,慢慢放鬆了眉心的摺痕:「怕不是這廝故意有此動作,好引得旁人以為他扔下去的是毒藥了。逢春館前頭的水流連著護城河,向來流的急,若是沒及時撿了回來,張嘴攀咬還不由得他了。」
那小廝眼底閃過驚詫,又是一陣哭爹喊娘喊冤枉,一壁咬定他們撈錯了,慕繁漪給的就是毒藥。可他如此一喊反倒叫人覺得攀咬的目的太明顯了。
剛從水裡爬上來的「小廝」一腳就把人踹飛出去,「就是毒藥,你他娘的嘗過了!老子聖手神偷你當時白叫的,被老子眼睛盯住的東西還能搞錯了!找死呢吧你!」
慎親王渾不在意「小廝」動用私刑,十分客氣的讓他去換衣裳:「蘇白的眼力是不會有錯的,別說這紙包了,給他瞧個蚊子也能給你追著十里地不搞錯。」旋即花白濃眉緊擰地挖了眼地上的小廝,「把話說的明白點,不然今日便叫你曉得曉得流水的刑具是什麼滋味!」
京畿府尹站在慎親王身後完全沒有發揮的餘地,索性坐在一旁嗑起了瓜子。
那小廝被踹的撞在了倒瓣蓮花桌的桌腿上,抱著腦袋哀哀亂叫,一聽要動刑,眼珠兒一轉便精怪改口道:「是、是,毒不是我下的!早上有個蒙面人交給我的,威脅我若是不照他說的做,就要殺了小的全家。小的沒下毒,只是按照那個人說的趁機把紙包扔進河裡就是。」
又指了繁漪道,「東家是都御史的嫡女,咬住她,慕大人一定會幫忙想辦法查清真相,抓到真兇。小、小的自然就不會有事了。」
說罷,對著繁漪便是嘭嘭幾個響頭,請求她的寬恕。
繁漪輕輕一嘆,失望而悲憫道:「你若實話說來,自也有官府替你做主。如今胡亂攀咬,你可知亦是有罪的。」
閔崇英的眼底閃過一抹失望,正聲道:「按照大周律例,攀誣是要脊杖二十的。威脅一個小小百姓,栽贓一內宅弱小女子,可見背後之人實在無法無天!」
微微一頓,似有疑惑,「既然對方想栽贓了慕姑娘,又怎麼會給了小廝個空的藥包呢?逢春館前的水流是快,倒也不是一定撈不到的。」
鳳梧溫和的面上有獨屬於鎮撫司「黑閻羅」的凌厲,眼風一掃,恰似刮骨的鋼刀:「附近的館子鋪子都是取用逢春館前那條河裡的水,流毒河中便是要釀成大案,一旦三司介入,查出真兇便是要滿門抄斬的。對方要算計栽贓為的是給自己贏得利益,便不會拿自己的前程做賭注的。」
閔崇英恍然點了點頭:「沈大人說的是,下官想得太淺了。索性背後之人有此忌憚,否則慕姑娘今日可就要蒙冤了。」
姜柔輕輕一側身挨著交椅的扶手,瑩白的指尖撥了撥腰間的緩帶,有趣道:「倒也奇怪,那既然毒壓根不是鋪子里出去的,那會是誰下的呢?從連山居到這裡也不過半條街,能在這麼短的距離里下進毒去想必也是高手了。」
這麼短的距離,若不是給人下了毒,那便是買的人有問題咯?
眾人的目光便又落在了袁致蘊的身上,直把他那一身坦蕩瞧的幾乎就要開裂。
繁漪微微蹙了蹙眉,目光里只余了薄薄的詫異與盈盈不勝一握的柔弱。
袁致蘊愈發心驚,正欲說些什麼,慎親王卻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截斷了他尚未開口的話:「把袁家的都搜一搜。」
候在門口的衙差楞了一下。
閣老家的人他們哪裡敢搜,可霸王開了口又不能不搜,不然死的更難看。
於是,一再告罪之下輕手輕腳而略顯敷衍的搜了搜袁致欣、袁致蘊和他們身邊的隨從。
袁致蘊的算計暗裡有錢夫人和閔崇英的幫忙話里話外的引導,自然也有與他們不對付的人趁機消遣一把,便「好意」提醒道:「若是為了袁家公子好,還是好好搜吧,否則出了這門兒,這疑影兒可就摘不掉了。」
衙差們看了眼正在嗑瓜子的上官,見他一臉生無可戀的點了點頭,便也仔細搜摸了起來。
袁致蘊不意事情走到這一步,即便再如何強自鎮定,終究不曾料到自己的算計竟是這樣不堪一擊,那張在各種山珍海味里養的細白紅潤的清秀面孔,此刻卻是血色褪盡的一片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