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天南星(十八)
第289章 天南星(十八)
可最後,王氏只能失力的伏在地毯上,嗚嗚咽咽的難以成調。
彷彿認輸等死,又彷彿在祈求背後之人能放她一碼。
萬家的沾了她們家兩條命,還有一條活著,不管是誰,那就是捏死了她的命脈呀!
「不說?」琰華的口吻平淡而緩然,但語調中的凌厲之意卻不容忽視,似打磨到極致的刀鋒貼著皮肉緩緩刮過,生生逼得人一身冷汗密密沁出,「不說也沒事。玉兒和她伯母遭的罪,便也要你那小女兒一同吃下。」
女兒,是女兒!
活的卻是沒用的女兒!
為什麼死的不是她!
「沒用!沒用!」
王氏眼底有瘋狂的迷亂,嫩粉色的指甲緊緊摳住地毯,拉出數道倒毛,將花色拂去一層艷麗的色澤,白霧霧的,是失去血色的模樣。
見她不說話,琰華微微一揚臉。
晴雲會意,從側門退了出去。
然後便聽雨滴在花葉間飛濺起的聲音里,有孩提的哭喊聲若隱若現,是稚嫩而恐懼的,朝著一個方向過來,似乎在尋找可依靠的人,嗚咽著「阿爹」「阿娘」「哥哥」,越走越近。
姜元靖輕嘆一聲,眉心有自然的悲憫:「王嬤嬤,你嘴巴硬,未必那些個小丫頭嘴巴都硬。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即便只是女兒,到底是你十月懷胎生下的。你就不管她的死活了么?她若是活著,將來入贅一婿,也能為你丈夫延續香火。」
或許是可憐的哭聲觸動了她心底最柔軟之處,也或許是她看重的香火血脈打動了她,王氏的瘋狂戛然而止。
燭火搖曳的光亮落在她定定的眼底,似星火燎原而來:「孩子,我的孩子!」
繁漪憫然的睇著王氏,心道這姜元靖果然不是善茬。
他的話,看似悲憫,看似在為這場算計撬開缺口,勸著王氏顧及一下還活著的小女兒。可聽在知情者的耳中便又是另一幅潛台詞了。
他循循善誘,不過是讓往事吐露了背後尚未牽扯出的名字,好把這場失敗的算計都栽到另一個人的頭上。
王氏猶疑的檔子里,福媽媽提了裙擺匆匆進來:「已經招了。」
大雨打在台階兒上,濺起的細細水花濕了廊下的地板,那一歲多些的小姑娘蹣跚著步伐,哭泣著從大門口走過,大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沒有認出跪在堂中的女子便是她的母親。
亦或者,不常見面的母女早已經相互不認得了。
「我說我說!」光影浮動,落在王氏慌亂的眼底已經全然沒了攀咬時的豁出去,她切切望著琰華,哀求丈夫最後一點骨血的歸落,「饒她一命吧!」
琰華點頭:「說實話,你小女兒自有人好好養著。」稍一頓,冷眸里的銳利光芒劃過她的面孔,「再有一字不實,她的下場沒人保證,你的來日也會漫長無比。」
王氏搗米似的點頭,猛然旋身指著門口的位置驚聲道:「是陵公子身邊的欣禾叫我做的!香餌里的毒是她拿給奴婢的,天南星是她傳話叫我從玉哥兒的方子里撿出來的。奴婢屋子裡的天南星也是她趁著給玉哥兒送東西的機會傳給我的!」
「同大奶奶和二夫人都沒有干係。是她威脅我,事發之後一定那樣咬住大奶奶和二夫人,挑撥她們,讓她們相互對付去!還有那對鐲子、字條都是她給我的!文英的字跡是不是臨摹的,奴婢真的不知道!」
「我都說了,再沒有旁的了!」
眾人似乎都沒了震驚的神色,表情各異的看著姜元陵和他身後的欣禾。
姜元陵坐在里門口最近的杌子上,原是低著頭只做了聽戲的人,他有預感這件事少不得又要扯上他去,沒想到竟是臨了了才咬過來。
這是要把所有黑鍋都拋給他來背啊!
「你胡說什麼!」他自小不愛讀書,跟著侯爺跑在軍營里,清秀的五官曬的顏色康健,行走間是全然武人的直,蹭的站起身來,急叱道:「王嬤嬤的話是越說越離譜了,欣禾是府里的家生子,一家子十幾口人的身契都在公中,如何會不顧家裡的死活去做這種不要命的事!把人都牽扯下去,到叫人看不明白你這奴婢想做什麼了!」
琰華的目光落在欣禾身上,但見她眼神悲絕,一拍桌道:「拽住她!」
門口的婆子一凜,忙奔了進來,卻不想欣禾一扭頭就往抱柱上撞,血濺當場!
婆子探了探她的鼻息:「沒氣了。」
飛濺的血滴落在姜元陵驚疑不定的面孔上,映著昏黃的燭火,在他古銅的皮膚上閃著妖異而嗜血的光點。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小伺候自己的女使,他屋子裡最得寵的通房,竟直接觸柱了!
姜元陵愣然微冷地看著欣禾的屍體被拖了出去。
丫鬟們急匆匆端著誰來擦洗,僵硬的扭頭,瞧著那一張張在昏昏光線里的臉,投在牆面上的影子都有了扭曲的姿態,彷彿中元夜自陰陽交界闖進來的異世鬼怪,沒了本來面目。
藍氏的女使被攀扯進去,她尚且硬骨頭的表示要受刑表清白,給藍氏留有餘地。
他卻連辯白的機會都沒有。
沒有欣禾的指證,自然沒人可以說此事是他指使,甚至他也可以說自己是被人栽贓的,畢竟這件事從始至終多有人說「心腹被收買也是尋常么」!
但他背黑鍋背的實在多,旁人對他的懷疑卻已經無法挽回。
事到如今,真若去辯倒顯得此地無銀。
好!
好極了!
王氏的眼珠瞪地幾乎脫框,指著門口瘋狂大叫道:「是她!就是她!若不是她,她何至於自裁!我沒有說謊,真的沒有!」
太夫人揮了揮手。
王氏被捂了嘴拖了出去。
「把平日同她走的近的都拿下,好好審審!」
雨勢漸歇,空氣里瀰漫著濕暖的繾綣氣息,大捧大捧潔白的梔子沾雨含露,盛放到了極致,花枝在風雨侵襲后微微歪斜,肖極了美人病卧的楚楚又不是清傲的動人姿態。
屋子裡沉寂下來,微樑上懸著的熏球悠哉吐著青煙,斷斷續續的,彷彿此刻眾人的心思,似乎參透了此番算計,偏牽扯了太多,甚至還有府外的人,一時間便難以明朗,悶沉沉的,抓心撓肝。
二爺沉沉一嘆道:「王氏告發琰哥兒指使了她給玉兒下藥,轉頭又栽我二房毒害琰哥兒媳婦,意圖明顯,就是要挑撥我們和琰哥兒夫婦的關係!扯進文英,分明是意圖牽扯了靖哥兒夫婦進來,再引他們兩兄弟不合!到最後又攀扯上了陵哥兒。這女使倒好,竟是直接碰了頭。」
看了姜元陵一眼,「她一死,死無對證,背後到底誰指使,是不是還有秦家的人在京中攪弄,也難知道了。」
三房和五房保持往日的緘默,於大事不發表言辭。
沁韻擰眉道:「這樣算下來,誰都有嫌疑,又誰都像是受害者,倒是叫人瞧不清到底誰是背後之人了。這心思算計,果然厲害!挑了各處不對付啊!」
聽著十分入情入理,但細細一砸,這話難道不是在替真兇揭過么?
繁漪輕嘆了一聲道:「秦家前翻算計我表姐和孩子,如今又把手伸到咱們府邸,難說是不是也在旁人家起了算計。別是秦家一流的有意為之,好叫咱們內里混亂,以圖他算。既然算計里的嫌疑都拆解了清楚,還是不要輕易往別處下定論,中了他們的計,虧的還是咱們自己。」
沒有直接證據,自然是不能判誰的罪。
不過很顯然,還是姜元陵頂了雷。
姜元靖這一計倒是有點意思。
扯天徹底,扯上自己妻子,倒是脫身得乾乾淨淨。
太夫人點了點頭,贊同道:「此事終究沒有證據確鑿,不能妄下定論。」
「回去都好好盤查盤查院子里的人,不稱手的趕緊都打發了出去。撥去行雲館的都收回來,還有皎月和碧雲,讓她們兩個都回來吧。」回頭和緩了容色同繁漪道,「你那裡的人不多,回頭自己找了熟悉的人牙子去選幾個可心的,賬目報到你三嬸處,不叫你使了私銀。」
如此便是交託了中饋於三房了。
繁漪也不做異議,婉聲應下:「是。」
太夫人又安撫了二房幾句,看了眼丫鬟捲起的竹簾之外的庭院,雨勢已經徹底停住,冷白的光線並著晃晃的暑氣席捲著花草氣息沉緩而來:「這幾日過的煩亂,明兒開始該上衙的上衙,該讀書的讀書。過兩日,待玉兒和繁漪緩過些了,女眷們陪我去法音寺上香,山上空氣好,住上幾日,聽聽佛音,靜靜心。只當避暑了。」
女眷們難得出門,這會子盛夏正熱的心煩,去法音寺小住倒也和心意。
屋外天光絲絲縷縷宛如金線細密,一下子遣散了陰鬱之氣,姑娘們開始嘰嘰喳喳的說著要帶些什麼出門。
琰華神色平淡,帶著幾分薄薄的笑色與侯爺說著話,耳中乍聽太夫人說要帶女眷們去山上避暑,嘴角抽了抽。
即便是國喪,不能行房是有些煎熬,可親親抱抱還是可以的,現在把人直接帶走了,可就過分了啊!
從衙門到法音寺騎馬也要一個多時辰,這是打算要他跑出千里尋妻的架勢么?
轉眼不著痕迹看了眼妻子,小傢伙似乎還挺開心,與閔氏細細說著如何調配合適的香料給玉兒調理身體,半點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來日有了孩子他是什麼地位,可以預見。
讓她晚兩年懷孕,真是明智之舉!
於是清冷麵孔、百轉肚腸的姜大人就很鬱悶了。
妻子難道就不會捨不得他么?
近日裡琰華似乎很忙,常常很早就上衙去,下衙也比尋常要晚些。
只是繁漪秉承賢妻良母的準則,不多問,不干涉,所以也不曉得他到底在忙什麼。
這日里她剛起,雲海就匆匆忙忙的來叫人。
繁漪才吃了兩口粥,看著搶了晴雲手裡扇子猛扇的漂亮小夥子,唇紅齒白,鳳眼兒微挑,養眼極了。
叫了丫頭去弄碗冰酪來。
她無奈的搖了搖頭,帶了幾分長姐的寵溺:「多大的人了,一點穩重樣子也沒有。不是跟著琰華去上衙了么,怎麼回來了?」
雲海喘了數息才緩過勁兒來,一張精緻的面孔發汗發的雪白雪白,跟藕粉丸子似的晶瑩剔透,搬了杌子在繁漪身邊一坐:「他把今日要給殿下上課的書冊忘家裡了,叫我回來拿。」
繁漪拿絹子給他擦了擦汗,順帶手捏了一把那軟糯糯的臉蛋,「那你快去書房啊!」
要是個姑娘就更好了,可以留在屋子裡,天天欣賞。
可惜小夥子都十二三歲了,到底不是親姐弟,再大一點就不能這樣靠的近咯!
雲海也由得她捏,笑眯眯往她身上靠了靠:「姐,我的手感是不是比他好?」一頓,「他說鑰匙在你這裡。」
繁漪暗裡比了比,還真是,丈夫那臉蛋好看是好看,太瘦了,沒肉,「什麼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