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夾層
狄秋口中含住枯草,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忙亂嚼了一通咽下肚去。很快,身上的紅色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
寧勳喜道:“起作用了!”
狄秋方才如烈火焚身,這一瞬間又如同墮入九天寒冰,身上一陣狂熱,一陣極寒交替而來,止不住冷汗如雨下。
折騰了許久,狄秋幾乎體力透支,躺在地上再也不想動彈。這兩種藥物在他身體裏不斷抗衡,狂脈似乎將其認作梁股攻擊身體的邪氣,也加入到其中,試圖將其排出體外。
寒熱頓時化為劇烈的痛苦,沿著狄秋的奇經八脈不斷流轉,衝擊著他的穴位。狄秋自練《狂心訣》以來,早已習慣了經脈與穴位貫通真氣時的痛苦,可這一次卻幾乎難以支撐下去。
幾次三番,精疲力竭的狄秋被劇痛弄得昏厥了過去,卻又很快再被劇痛弄醒。
看著狄秋的身體一會兒緋紅,一會兒又變得煞白,模樣實在恐怖至極,一旁的寧勳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刻,狄秋已經近乎油盡燈枯之際,那狂脈中的真氣即便再怎麽強大,卻也經不住如此消耗。待到真氣全部散去,恐怕就是狄秋喪命之時。
“狄大哥,我……我該如何幫你。”寧勳急得幾乎就要哭出來。他還以為這株枯草可以救狄秋的性命,卻不知卻是飲鴆止渴。
狄秋劇痛難當,已經失去了神誌,忽地一把抓向寧勳的肩膀,口中含糊道:“我……我要殺了你!”
寧勳還當自己聽錯了,低聲問道:“狄大哥你說什麽?”
“殺!”
話音剛落,狄秋手中忽然傳來巨力,咋寧勳的肩膀上狠狠地捏了下去。
寧勳哪裏能抵禦得住,半個身子瞬間沒了力氣。可狄秋已經完全沒了敵我觀念,另一隻手又朝著寧勳的脖頸抓來。
寧勳大驚失色,狄秋這是要自己的性命!驚慌之下,寧勳奮力一甩,將狄秋甩在一旁,這才脫離了險境。
狄秋倒在一旁手刮在了方才水池的破口處,頓時鮮血撒了一地。
寧勳見狀於心不忍,可又不敢走上前去,生怕狄秋又對他出手。
隻見,那流在地上的鮮血,很快便結成了冰,可隨即又融成血水。如此反反複複間,已經將半個狄秋都給包裹在中央,此景可謂奇異非常。
狄秋如一條被拖上岸邊的失水魚兒,在地上抽搐著。不多時,便失去了動彈。那身邊的血跡也沒有再融化,而是將狄秋凍在了中央。
寧勳額頭都是汗水,也不知狄秋現在是死是活,不敢貿然靠近。於是拿了一根水池裏流出的水草,去撥弄狄秋的鼻間。不料,那水草才靠近狄秋,便臨空被凍出了霜。再近一些,直接結成冰塊墜在了狄秋的胸前。這時,寧勳才看到狄秋的口鼻中不斷地呼出寒氣,在空中散開。
寧勳心中驚歎不止:這株枯草究竟是什麽來頭?竟然如此可怖。狄秋中了那刺毒紅花,不僅沒有與這株草的寒性抵消,這藥性還遠遠超出許多。若是尋常人服了,恐怕一瞬間就要被凍成雪人不可。
“不行,我得趕緊去就爹,或許他會有辦法。”寧勳這才想起父親還在昏迷之中,於是趕緊回到屋內,拿起刺毒紅花的藥瓶,放在他的鼻間讓他嗅了一嗅。
寧俊濤很快便從昏迷中悠悠轉醒,口中嚅囁道:“我這是在哪兒?”
“爹!你沒事了爹!”寧勳呼喊道。
“勳兒?你……你怎麽來了?快……快走,李清知馬上要來了!”寧俊濤還未弄清楚眼前的狀況,下意識地便催促寧勳離開。
寧勳急忙按住父親:“爹,已經沒事了,李爵已經被殺了,我們把你救出來了。”
“李……李爵?誰是李爵……”寧俊濤迷迷糊糊不知所以。
“李爵就是李清知,他是神臨教派來潛伏在芙蓉鎮上的,李清知隻不過是他的化名,李爵才是他的真實身份。”
寧俊濤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裴家父子呢?”
“這……這說來話長,狄大哥現在有危險,我們要趕緊去救他!”寧勳急道。
“狄秋?他在哪裏?”
“就在屋外!”說著,寧勳急忙拉著父親奔出屋外。
寧俊濤見到這院子之中一片狼藉,水池崩壞,滿地的亂石與水草,吃驚不已。最讓他驚訝的是,狄秋赤著上身,趟在水池的缺口旁,身邊竟然凝結了一圈鮮紅的冰晶。
“這……”寧俊濤隻是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寧勳忙道:“狄大哥為了救你以身試毒,結果渾身發熱,我情急之下拿了一株不知是什麽的草藥,給他服下。本以為那株草的寒性可以抵消這毒物的熱力,殊不知我可能是藥量用得過大了些,這熱力倒是褪去了,那株草的寒性遲遲沒有消解。”
“蠢材,蠢材!你這是要害死他呀!”寧俊濤聽了兒子的話大急道,“這熱性之毒隻能靠排解,怎能用寒性去抵消呢?你這好比是剛吃了狗肉火鍋,又去飲冰鎮綠豆湯一般。”
寧勳聽得汗如雨下,口中忙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寧俊濤雖不是大夫,但好在這些年來在衙門做事,也算是見多識廣,與那仵作也是相熟的,自是對這人體頗有些了解。便道:“為今之計,隻有強行讓他體內的寒氣散去才行,我們這就將他從這冰中抬出來,否則他立馬就要凍死在裏頭了。”
寧勳聞言急忙答應,與父親就要去抬狄秋。可狄秋如同嵌在這冰塊中一般,合兩人之力竟然鬥抬不動他。
“快去找鐵器來,把這冰砸碎!”寧俊濤道。
“哪有什麽鐵器,這裏是狄秋的家,家裏的東西早就被馬進抄光了。”
“混賬!沒有就拿火燒呀!”寧俊濤急得直跳腳。
“對對對……火……火可以融冰!”寧勳也是焦頭爛額,忙從屋內找出火折子,但此處卻也沒有火把等物什,隻好拆了門窗,又將床鋪上的帷帳取下裹在上頭引起火來。
兩人忙前忙後,總算把狄秋身邊的火融化,把他從裏頭抬了出來。
“現在該怎麽辦?”
“這血是怎麽來的?”寧俊濤卻答非所問。
剛才狄秋忽然發狂要攻擊寧勳,寧勳不得已之下才將他甩了出去。讓狄秋受傷,實非寧勳所願,就像狄秋要傷害他,也不會是狄秋所願一般。可當寧俊濤問起,不知怎麽的,寧勳卻沒有實話實說,隻是道:“是狄大哥不小心弄傷的。”
“這一傷,你別說還傷得恰到好處。狄秋這血一處體外,順便也帶出了體內的寒性。隻是這血不能再讓他流了,否則這人失血過多,到時候反而麻煩。”寧俊濤道,“我們趕緊堆起火,讓狄秋烤一會兒,希望這樣能暫解他的危情。”
兩人在院中很快就堆了個火堆,燒起熊熊烈焰。這夏天之燥熱,加上火焰的高溫,很快站在一旁的兩人都熱得喘不過氣來。轉而看狄秋,卻隻是身上的冰雪稍有化解。
兩人雖然熱得幾乎難以支撐,卻還是苦苦守在一旁。寧俊濤問起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寧勳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狄野與梁玉舟還有呂城之死,從他口中慢慢道出。直把寧俊濤聽得撟舌難下,他怎麽也沒有料到,這幾位昔日的盟友就這樣撒手去了。
日頭逐漸西落,狄府內幾乎所有的門窗都被拆下燒去,狄秋總算是身上的冰雪全部消解。兩人攙扶起狄秋回到屋內,卻還覺得他的身體透著一絲寒意。
“事到如今,這芙蓉鎮的危機倒是已經解了,可我們今後卻不知要何去何從。”寧俊濤道,“今後這芙蓉鎮裏,無論是天臨教還是神臨教掌控局麵,恐怕都不會好過。與其如此,倒不如遠走他鄉落個清淨。”
“爹,就這區區的芙蓉鎮,也能卷入如此大的陰謀之中,那別處又何嚐能安享太平呢?依我看,唯有自立自強才能在這世道上存活下去。”
寧俊濤聽了兒子說出這話,有些吃驚:“勳兒,沒想到你能說出這番話來,倒是讓為父的刮目相看。”
換作從前,寧勳也與普通的紈絝子弟相差無幾,平日裏除了玩樂也就比其他人多讀上幾本經典。雖說從未想過步入仕途博取功名,但好歹也是知書識禮之人。對這國也好,家也罷,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看法。在這溫室裏待久了,性子棱角被磨平,對什麽事情都提不上興趣。
但經曆了這麽多事以後,寧勳卻發現自己生活在這紅丸國中,隻不過是一隻會說話的牛羊罷了。除了任人宰割之時會呼天搶地以外,又與那些牲畜有什麽兩樣?
神臨教與天臨教一個在明一個再暗,為這名利爭鬥不休,卻無一個是了為黎民社稷。紅丸國在潰爛,在腐朽。就算自己不思報國,不扶正義,卻也該想方設法替自己的將來考慮。否則,與那些闖入李爵府中搶奪財物的愚民又有何分別?他實在不想再做那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寧勳望向狄秋,心道:同為這芙蓉鎮的子民,為何自己就遠不及他狄秋?
夜深人靜後,一輪新月冉冉升起。寧氏父子輪流守著狄秋等他醒來,距離狄秋身上的冰雪化解已經過去足足三個時辰,此時的狄秋卻還沒有恢複意識。
兩人籌劃著,是否要將狄秋帶去看大夫。可想到自己連狄秋吃下的那株枯草是什麽也說不上來,便隻好放棄了。
這一守便是一整夜,直到第二天的晌午時分,狄秋終於有了動靜。寧勳與寧俊濤急忙圍攏過來,輕輕呼喚著狄秋的名字。
“狄大哥……狄大哥你怎麽樣了?”
狄秋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寧勳與寧俊濤正看著自己,含糊地問道:“我這是怎麽了?”
“太好了,狄大哥清醒了!”寧勳喜道,“昨日你中了那刺毒紅花的毒,我情急之下在梁老的包袱裏找了一株奇異的枯草讓你服下,卻不知是藥量太大還是什麽原因,將你凍成了一個冰人。好在你安然無恙,否則我真的……”
狄秋算是聽了一個大概,中那刺毒紅花之後,他身體燥熱難當,後麵好像直接失去了意識。隻感覺到身體內有兩股力量不斷抵觸,一股極寒,另一股極熱。到了最後,甚至還引得狂脈之中的真氣也參與到其中。後麵的事情,狄秋便一概不知了。
“狄秋,你先好好歇歇吧,你才剛剛複原,不可胡亂走動。老夫這條命由你所救,可還來不及謝你呢。”
“寧老爺客氣了。”狄秋道,又接著問寧勳,“你說的那株枯草是哪裏找來的?”
“在梁老的包袱裏。”寧勳道,“當時我見你狂熱難當,便以為寒性的藥物可以抵禦你這症狀,便在《皓首經》上翻找起來。但還沒等找到,你幾乎已經支持不住了,於是我情急之下便拿了那株枯草塞到了你的口中。”
說來,寧勳也有些後怕,若不是看到這包袱中的那株枯草,說不定狄秋現在已經活活被那熱力焚心而死。好在狄秋體魄強健,竟然硬生生地扛了下來。
狄秋聽寧勳這麽一說,忽然想起了什麽,忙問道:“你說的那株枯草可是寒性極大?”
“不錯,寒性極強。在這樣的天氣下,包袱裏的瓷瓶都被它染上了白霜。你服了之後,甚至整個人都被凍住了。”
“奇怪……我之前翻找的時候怎麽沒有看到?”狄秋自言自語道。
“那個包袱在哪裏,你拿來給我看看。”
寧勳不知狄秋要做什麽,但沒有遲疑,立刻把梁老的包袱為狄秋取了過來。
狄秋細細一翻找,發現包袱裏頭還殘留著有一些枯草的碎渣,徒手一摸竟然還有冰涼之感。
“你是在哪裏發現的?就在這包袱裏頭嗎?”
“是包袱裏不錯,當時情急之下我也沒注意。”
狄秋直呼不可能,若是這包袱裏本就有那株枯草,那自己翻找之時定會感覺到明顯的寒意,怎會沒有發覺呢?
可當狄秋將這包袱整個打開,這才發現了其中的秘密。原來這包袱之中還有夾層,夾層用了極厚實的牛皮所製,外頭再縫上與包袱內裏同樣的布料,若是不注意,咋一看根本辨認不出。定是,他們翻找之時不小心掉出,寧勳這才發現了那株枯草。
狄秋急忙伸手進到夾層之中,卻沒有感受到寒意,倒是找到幾株形狀特殊的枯草。便問:“這其中可有給我服下的那一種嗎?”
寧勳看了看,搖頭道:“那株枯草雖然已經幹癟,但我清楚記得通體都呈現出一種淡藍色,這其中沒有那種枯草。”
狄秋想到那大夫說過裴朗的病隻有風靈草可醫,這風靈草就屬極寒之物,說不定寧勳誤打誤撞讓自己服下的就是風靈草。
“寧勳快查查《皓首經》上有沒有一味名叫風靈草的藥。”狄秋忙道,“若我吃的就是風靈草,那這些碎渣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用場?什麽用場?”
“大夫說了,裴朗的病已經深入肺腑,當世隻有風靈草可以醫治,你快找找看我吃的是不是這種。若是的話,那麽……”
“等等,你說裴朗?可是他人……”
“遭了,我已經昏迷多久了?”狄秋這才想起,裴朗和呂杏兒還在那大夫的家中。
“不行,我馬上要去一趟不可”說著,狄秋急忙撐起身子抓著那包袱便衝出了屋外。
寧勳擔心狄秋的傷勢,急忙要去攔。卻忽然發覺右肩上一陣劇痛襲來,胳膊竟然抬不起來。
“勳兒……你這是怎麽了?”寧俊濤見兒子捂著肩膀,還當他受了傷,急忙拉下寧勳的衣服要查看。
隻見,寧勳的肩膀之上落著五處紫黑色的淤青,正是昨日狄秋發狂之際抓的。
“我……我沒事,快去追狄大哥!”寧勳道。
可當寧俊濤追出屋外,卻聽得一聲馬嘶,狄秋已經躍上馬背飛馳了出去。
狄秋不住地抽著馬鞭催趕,這一夜之久也不知會發生什麽變故,若是裴朗有個三長兩短,那自己於心何安呢?
狄秋很快便抵達了大夫的住所,也顧不上敲門,一把推了門進去,隻見大夫正蒙著臉,對著一口浴桶,裴朗正赤身裸體地泡在其中。
“小兄弟,你可來了。”大夫驚喜道。
狄秋急忙道:“我……我這位朋友可還好嗎?”
大夫拉著狄秋走到一旁,拿起一塊黑布讓他蒙上口鼻,這才道:“這一夜你這好友又是高燒又是低燒,可折騰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都要放棄……”
“混賬,誰說要放棄來著!”後堂忽然傳來一聲怒罵,隻見一臉蒼白的呂杏兒支著拐杖慢慢走了出來。
“呂姑娘,你醒了?”
見到狄秋,呂杏兒露出笑容來,道:“狄大哥!你總算來了。”說著,便往狄秋的懷裏直撲了過去。
狄秋嚇了一大跳,懷裏明明抱著溫香軟玉卻教他十分局促不安。
大夫嘻嘻一笑別過頭去,輕聲道:“你們小兩口重逢,那我便不適合在場了。”說著便往那後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