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滄海明月
他們這一番討論在外人看來無疑於竊竊私語,那些始終把目光丟在他們身上的行人倒也沒有發現什麽不妥之處。但楊孟君最後那句“平生一壺酒”卻是說的中氣十足,即是說給自己聽,也是說給天下人聽。
章明漢看著他的背影,悄然一歎,輕聲道:“少主這種心態氣度可謂世間少有,但……卻不是他能所有的。”
南宮扶蘇不解道:“老將軍此話怎講?”
章明漢憂慮道:“老章我是個粗人,但也懂的功高震主的道理。從少主目前的道路來看,走的卻是當年楊家先祖廓清環宇的路子.……而少主又如此隨和灑脫,怕是……唉。”
南宮扶蘇沉吟道:“您是說,以孟君現在的心性,不適合去做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這倒不是,隻是他在將來的大勢中,始終會是弱勢的那一方。”
大勢?當然是天下歸一的大勢!而章明漢既然說楊孟君會處於弱勢,那優勢方是誰?隻能是“歸一”的“一”了,也就是李氏皇族。
南宮扶蘇默然。
的確,不管是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隻要生命中有矛盾,有衝突,那他就不能隨性的活著。更何況是這種以天下為賭注的人生?動輒就是萬民安危。
而楊孟君這種心性,又和他的身份所帶來的責任產生嚴重衝突。這種衝突章明漢能看明白,南宮扶蘇現在也能,東方玄機這種鬼才更不用去說。
現在南宮扶蘇甚至懷疑,當初東方玄機逼楊孟君殺死舞傾國,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心態?逼楊孟君去順應大勢,或者說,逼楊孟君去做一個王者?
路人紛紛側目,有些女子眸中帶光,“這公子,不僅模樣長的俊俏,說話竟然也這般醉人。”
而那些年紀稍長者則輕搖頭,最後也隻是笑了笑。年輕的時候豪言壯語怎麽說都行,可上了年紀才會明白“水深則流緩,人貴則語遲”的道理。
爛柯寺下香客絡繹不絕,紛至遝來。
山陰郡雖然地處江南山南兩道交界處,可建築風格卻是盛唐長安的韻味,隻是民俗習慣仍然保留了此地獨有的味道。曆史的交匯,也導致了爛柯寺朱樓角簷,恢宏大氣,完全沒有山南的清淨出塵和江南的婉約玲瓏。
楊孟君站在寺廟牌匾下,眯眼瞧了瞧周圍,徑直往一方攤子前走去。
爛柯寺前連綿數百丈幾乎全是這種小攤,有賣客家風味小吃的,也有賣佛家泥塑雕像的,琳琅滿目。
而楊孟君走去的這個攤位,卻是一個算卦的小攤……一張木桌後麵端坐著一個須發花白,卻整理的井井有條的老人,配上一身灰色長袍,乍一看還真有那麽幾分仙風道骨。
攤位前已經有著數人安安靜靜地排著隊,楊孟君揉著下巴看了看,還是選擇按規矩來。
這種江湖術士,手裏沒點“戲法”怎麽能忽悠住人?而前麵的幾人也都是女子。楊孟君一生不信鬼神不敬仙佛,自然也不會相信這種江湖方士搗鼓出來的小把戲。而他之所以來此排隊,跟前麵那幾個女子定然也沒有任何關係。至於他真正想法如何,現在還真不好說。
南宮扶蘇雙手抱胸,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說道:“這種江湖方士一看就是騙人的把戲,孟君還興致衝衝地跑過去?”
章明漢搓著胡子,笑眯眯道:“雖說你和少主數次同生共死,但有些事你還真不知道。可能少主這次也是突發奇想而已,不過.……能在這種地方遇到一個算卦的,也算巧合吧。”
寺廟前擺個地攤算卦是巧合麽?這肯定不是了,哪家稍微有點名氣的廟前沒有個做這種營生的?
“哦?這倒得聽聽老將軍解惑了,莫非其中還有什麽淵源?”
章明漢緩緩斂起笑意,麵露回憶道:“當年大將軍剛剛世襲鎮國公後,第一次以征北大將軍之名出征塞外,在沿途便遇到一個算卦的。大將軍當初也是興致所然,親自去搖了一簽.……簽不是什麽好簽,但也不壞,滄海明月而已。說的是大將軍一生如皎皎明月,極盡輝煌,卻是滄海浮鏡,終不得其善。後來.……你也知道,那一簽果真應了。”
“我說太巧,便是爛柯寺這種帶有大將軍遺蹤的地方,卻正好也有一個算卦的,今日楊家少主卻也來求上一簽。”
南宮扶蘇揉了揉下巴,低聲呢喃道:“滄海明月麽?”
楊孟君細細盯著前麵不遠處這個算卦方士,一個女子心懷虔誠地放上八枚銅錢,而後小心翼翼地閉上眸子搖起了竹筒,竹筒裏參差不齊大概有一百多跟命簽。一道脆響,竹筒裏很配合地跳出一根中等長度地命簽,女子雖還閉著眼睛,可臉上那份期待感卻更加強盛。
方士也有模有樣地捏起命簽看了看,眼裏略為有些異彩,而後變戲法似的拿著簽子轉悠一下。別人可能看不懂其中玄機,但自幼習武的楊孟君眼力勁何其毒辣?
命簽……已經不是這女子最開始搖出來的那根了。
楊孟君釋然,畢竟一百來根,誰都有機會搖出個“下下簽”來。萬一盡是下簽而沒有幾個好的彩頭,他這營生還做不做了?
“大師.……小女子可以睜開眼睛了麽?”
聽著女子忐忑不安的聲音,方士一派高人的形象,點頭道:“當然可以啦,恭喜姑娘,搖得上簽一道!”
女子忽地睜開眸子,滿懷欣喜,“大師可否幫小女子解此簽語?”
方士麵露難色,說道:“可以是可以,不過嘛……”
“還得再加兩文錢!”
這女子捏了捏錢囊,咬著嘴唇心一橫,有些猶豫地再次拿出兩枚銅錢。
方士嘴角揚了揚,拂著胡須慢悠悠說道:“這簽名為青天白鷺,是十八上簽中的一道。也算是一道姻緣簽了吧,隻要姑娘多行善舉,他日自能如白鷺一般直上青天,尋得佳偶,覓得良緣。”
這位布衣木釵的女子眨巴眨巴水靈雙眸,一抹笑意浮上雙頰,而後滿懷羞意和期待地局促一笑,“多謝大師解簽。”
方士一派高人的作風倒是入木三分,輕飄飄道一句:“無妨。”
待這名女子邁著雀躍地小碎步離去之後,楊孟君也更近了一步。
楊孟君身前那名女子不似先前女子一身質樸布衣,而是一襲蜀錦襦裙,三兩芙蓉點綴其上,姿態氣質也屬上佳,一看就是大家門閥所出身。
老方士看人的眼神何其毒辣?隻消不經意地一撇,便明白來了大生意。不過他依然那副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氣態,“姑娘是前來占卜前程呢還是一求姻緣?”
這女子微微施禮,沉穩道:“回大師,前來一卜姻緣。”
方士悄然拂了拂灰舊道袍,說道:“那就請姑娘寫下生辰八字,貧道好占卜天機。”
楊孟君把一切看在眼裏,但也沒有點破這方士真正的“天機”,臉上始終掛著和煦笑意。最後,這名大家女子連卜兩簽,第一簽平簽,之後這女子又卜了道前程簽,卻是上上簽。
這就是老方士的心思了。
前麵那個布衣女子家世平平,想要上好姻緣必須得靠自己,或者看命裏有沒有那道緣分。而這富貴人家的女子,在她們看來,本就家世出眾,想找一個門當戶對,且年少有為的如意郎君並不是什麽難事,隻要能保證現在的一切別出現太大變化即可。
老方士逢什麽人說什麽話,對平民家的女子是一句,對大家閨秀也是一句。端的是行行出狀元,現在這年頭,人生百態光怪陸離,出來混口飯,沒點斤兩還真吃不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