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無疾而終
老方士低著頭收拾著吃飯家夥，嘴上也沒閑著，“掛卜前程，姻緣，天機到此處，四九遁去一。”
楊孟君笑眯眯看著他，直截了當道：“老先生，後生特來一卜前程。”
聽到他開口，老方士長眉輕挑，手裏的動作也頓了一瞬，不過他瞬間便回過神，想來是招待了一天的姑娘家家，突然來一個小夥子有些意外吧。
擺好算卦工具，老方士慢條斯理地拂了拂長須，終於抬頭正視楊孟君，“小哥相貌不凡，器宇軒昂，不是普通人家子弟吧？”
楊孟君嘴角勾起，“不瞞老先生，在下的確乃將門子弟，隻不過如今家道中落而已。也稱不上什麽名門望族了。”
老方士長吟道：“想必小哥是從臨安來吧？從軍投戎應該也有些時候了。至於小哥所言的家道中落.……家中可能是突逢變故，可也有世交相助才是。如果老道猜的不錯，小哥應該姓楊？”
楊孟君哈哈大笑，“沒錯沒錯，是姓楊。”
說著，楊孟君緩緩眯起眸子，依舊笑意不減，靜靜等著下文。
聽到他確認，老方士也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得意笑容，拂著長須繼續說道：“此姓非彼姓啊.……”
楊孟君低了低身子，放輕聲音問道：“這話何意？”
老方士也低聲道：“小哥想必是揚威軍中人吧？姓楊，應該是揚威軍姓楊，而非你姓楊！”
楊孟君這才明白老道士話裏意思，原來他隻當自己是揚威軍中人，根本沒有猜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道長洞若觀火啊，的確，在下乃揚威軍中人。”
老方士依舊那般仙風道骨的作態，拿起龜甲在手裏丟了丟，把筆墨紙硯往楊孟君身前一推，“小哥寫下生辰八字吧，再搖一支簽，貧道也好給你看看。”
楊孟君猶豫一瞬，最終還是依言寫下，“還請道長過目。”
老方士又把算筒推給他，“請公子搖一支簽吧。”
楊孟君一手按著算筒，身體前傾笑眯眯道：“道長，不管在下搖的是上簽還是下簽，在下都要最開始的那一根，還請道長滿足。”
老方士眉頭挑了一下，略有些尷尬，不過瞬間便平複過來，這份養氣的功夫倒是比他的能耐強上許多。
“公子這是哪裏的話？貧道這攤子雖然簡陋，但掙的錢還是幹淨的。”
說著，他還風輕雲淡地攏緊了些袖口，繼而抬頭笑吟吟地看著楊孟君。
楊孟君也不會當麵直接拆穿他，出門在外都是討一口飯吃，天下不平事多了去了，他能挨個去砸那些飯碗？
楊孟君嗬嗬一笑，拿起算筒搖了起來，一聲脆響，裏麵一根竹簽應聲而出。
不待老方士有所動作，楊孟君輕輕捏了起來，眯起眸子看了看，說道：“無疾而終，第四十簽.……”
而後，他直接往桌子上丟下一塊碎銀子，看銀子這個頭，怎麽也夠解簽的錢了。
老方士聽到他說“無疾而終”四字的時候，眼皮不經意地顫抖一下。
他仍然好整以暇道：“根據公子這生辰八字，再結合著簽數……此簽乃中平之簽。”
楊孟君頓時笑了笑，“道長啊，該怎麽解就怎麽解，不得好死著四個字，不管放在誰的八字上也都不會是平簽。在下平生百無禁忌，道長但言無妨。”
老方士頭上終於浮現一些汗水，他輕咳兩聲，說道：“那就依公子的意思吧。”
須發花白，怎麽看都帶著一股暮氣的老方士，怔怔地拿著這跟簽，又看了看楊孟君，最後幽幽說道：“劍未佩妥，轉眼便江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願你橫劍立馬，自南到北，歸來仍是少年郎。”
楊孟君聽後終於有了些許震撼，再不複輕描淡寫，嗓音中也有些不為人知的壓抑，“道長.……這是何解？”
老方士輕輕低下頭揉了揉眼睛，咕噥道：“老了，看東西都不怎麽得勁。”
他再次抬起頭，用很低的聲音說道：“世子殿下，不管這天下人天下事怎麽對你，草民都希望你始終能夠對這天下人天下事保有一份善意。劍雖未佩妥，但心已然卻在江湖中。”
楊孟君緘默幾許，終於輕出一口氣，“敢問道長是如何得知在下身份的。”
老方士嘿嘿一笑，“不巧，老朽這輩子顛沛流離。正好也去過臨安，看過了重陽宴，也看過了科舉武試。後來由北到南，在濕羅城又看了場煙花盛景，還有那殿下駕鶴定天下的英姿……”
“原來如此。”
楊孟君再次拿起那根“無疾而終”，笑道：“還請道長替我保密。”
老方士笑道：“殿下沒有當眾揭穿老朽，老朽自然也不會向別人道明殿下身份。”
“這根‘不得好死’我就收下了，此後山遙水長，定不忘先生今日所言。”
老方士緩緩起身，對著楊孟君已經轉身離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楊孟君走出幾步又站定，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按著劍柄，輕聲呢喃道：“原來.……劍還是沒有佩妥啊，可人卻已經身處江湖。”
來來往往的行人對老方士這一禮也是被弄的稀裏糊塗，“難不成那公子哥給的錢多？”
見楊孟君走來，南宮扶蘇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略有期待問道：“什麽簽？”
楊孟君依舊沒有說話，甚至還有些悵然，隻是把手中那支“無疾而終”給了他。
南宮扶蘇皺眉看了看，也沒有理解這到底什麽意思，隻得把簽交給江湖閱曆豐富的章明漢。
和楊孟君剛抽到簽時的表情如出一轍，但老人眼裏卻有一絲寒芒閃過。他輕聲給南宮扶蘇解釋道：“無疾而終，說白了就是不得好死。”
不信鬼神不敬仙佛，不僅楊正平如此，他帶的兵也是如此，所以也就百無禁忌。但再怎麽看不起這些“玄學”，抽到這種簽心裏難免還是會有些不舒服。
這時，楊孟君淡淡說道：“無妨，這簽就替我收好吧。”
章明漢點了點頭，說道：“少主，該登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