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釣叟的漁線
不愧是以此為生的巴陵釣叟,隻半個時辰的功夫,七八條肥美鯽魚便被老頭兒丟了進來。
火爐上老酒早已四處飄香,取下酒壇,放上一架鐵鍋,這草船雖小卻五髒俱全,一整套餐具還有雜七雜八的香料看的人一愣一愣的。
花椒茴香老薑小蔥……
楊孟君盯著依舊活蹦亂跳的魚兒,眉頭一擰,劍光閃爍之間龍鱗便持在手中。
楊孟君道一句“閃開點”,一手捏著魚,一手握劍柄上下翻飛,幾個呼吸的功夫一條便被丟入鍋中,隻留下地上魚雜。
這一番操作看的李非目瞪口呆,“大哥.……龍鱗你用來殺魚?”
楊孟君剛剛拿起第二條,滿不在乎道:“龍鱗剃魚鱗,相得益彰嘛。”
李非滿頭黑線,幹脆閉口不言。
天色漸暗,大雨磅礴。
又丟了條魚進來,楊孟君歎了口氣,點起馬燈走了出去。
“老丈,進來喝兩口唄。”
釣叟受寵若驚道:“無妨無妨,公子盡興便可,不用管小老兒。”
楊孟君一笑置之,和他坐在一起,任由大雨衝刷。
釣叟心裏一怔,沒有說什麽,心裏隻有絲絲感動。
楊孟君看著一滴雨水滴入酒碗中,泛起淡淡漣漪。
“老丈,你家就你一個人?”
聽到這話,釣叟枯瘦的老手明顯顫抖一下,他歎了口氣,“還有個老伴兒,不過去年冬天的時候走了,新家就在我那老房子後麵。”
新家,老宅。
新家離老宅不遠,可再也回不去了。
楊孟君默默喝了口酒,離家已經七年了,不知爺爺的墳可有人去掃?
也快到清明了……
楊孟君又問道:“沒有孩子?”
釣叟抽了抽鼻子,輕輕放下魚竿,摸過背後的酒葫蘆喝了一口,“也走啦,就在前幾天。”
楊孟君心裏一咯噔,“他參軍了?”
釣叟麵容突然一變,變的異常驕傲自豪,“可不?還是咱們趙星河大將軍的親兵!前段時間和南唐的吳衝大將軍打仗的時候,為了護送趙大將軍回營,死於亂軍之中。”
楊孟君放下酒碗,殘酒緩緩灑入江中。
釣叟繼續說道:“還有個二子,去年也走啦,和他大哥比也不差,他大哥死於戎敵軍,他死於揚威軍!對了,我那二子,生前還是個都尉呢!可是實打實憑軍功坐上去的!”
楊孟君歎了口氣,無奈一笑,“老丈你說晚了,碗中已無酒可敬。”
釣叟笑著給他倒上半碗,“公子啊,小老兒這酒雖然不值幾個錢,但也慢點喝,灑進江中他兄弟倆也喝不到,心意到了就行。”
楊孟君理解一笑,和他碰了一下,“老丈恨唐軍麽?”
“恨?起初是恨,主要是老伴兒一個勁的嘮叨,現在倒沒什麽想法了。說到底都是唐人,唐軍殺咱們西蜀的兒郎,西蜀戰士也殺唐軍。一來二去仇恨累積起來,還能得了?”
說到這裏,釣叟才猛然驚覺,“公子.……聽您這口音,不是蜀道人氏吧?”
楊孟君和善一笑,瓦解了釣叟的戒心,“我呢,祖上是雍涼人氏,在臨安待了七年,口音也江南化了。”
“原來如此.……那公子您這是?”
楊孟君歎了口氣,“下午我丟入江中的是家中一位長輩,前天剛走,按他遺言,不設墳,不立碑,埋江看山河。”
釣叟嗯了一聲,“看出來啦。”
“那公子接下來去那裏?”
楊孟君想了想,沉吟道:“去錦官城處理些事情,然後就回臨安。”
釣叟沉默許久,突然問道:“公子,你這趟穿越兩道邊界,戰局怎麽樣了?”
楊孟君並沒有隱瞞什麽,直言道:“總共數個戰場,五界山下趙星河吳衝玉石俱焚,劍門關外楊孟君退兵,孔昭依舊守關。野佛渡口南宮扶蘇大敗樓西月,轉戰浩然峰接替李青攻伐諸葛仁,巴陵原戰局膠著。”
這老頭也不懂什麽戰局,隻知道西蜀敗了一陣,便是天大的是。
“唉,樓將軍雖然勇武,但畢竟年少啊,敗給南宮扶蘇,倒也情有可原。”
楊孟君繼續說道:“樓將軍這一敗,唐軍便可逆江而上直取錦官城,誰也攔不住!估計過幾天老丈就能看到無數樓船從這裏淌過。”
釣叟緊了緊蓑衣,“乖乖,這就完了?孔大人趙將軍都攔不住唐軍?”
楊孟君沒有說話,但眼神告訴了他一切。
他沒有告訴釣叟孔昭的抉擇,對他們這種平民百姓來說,一日兩人三餐四季衣食無憂便好了,軍國大事看不懂,也操心不上。更何況是孔昭這種雖千萬人吾往矣,士不可不弘毅的大宏願。
楊孟君問道:“老丈……問你一個問題。”
老頭兒還沒有從西蜀戰敗的消息回過神來,木訥的點點頭。
楊孟君眼尖的發現魚浮子上下跳動,順手拉住漁線,問道:“孔大人有多深?趙將軍又有多高?”
釣叟想了想,回道:“孔大人可比四海之水,趙將軍可比九天之雲!”
楊孟君愣了一瞬,繼而仰天大笑,猖狂且放肆!
漁線被拉了上來,空無一物。
釣叟看著眼前公子這幅模樣,深感不解,自己說錯了?
楊孟君麵容一變,有些苦澀,也有些耐人尋味的意思,“可惜啊,滿目山河,西蜀攘攘廟堂,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到這些,沒有一個人有你這份眼光!”
徹底展露氣場的楊孟君,好似一輪明月擺在釣叟眼前,讓他不自覺的敬畏諾諾不敢言。
蜀中大雨連綿,關外橫屍遍野。他握著釣叟的漁線,問臥龍幾兩錢。
夜深人靜,山林安寧。
雨勢漸漸落幕,一輪明月再次爬上樹梢。
蟬鳴蛙叫不絕於耳,半夏靜好。
下了船,踩在酥軟道路上,楊孟君提著馬燈揮了揮手算是告別,帶著幾人再次遠去。
東方玄機畢竟身子骨沒有他們幾個這般雄健,隻能坐在馬上,“你和那釣叟相談甚歡嘛?”
楊孟君笑道:“還行,西蜀總算還有明白人。”
“我聽到了那句話……”
楊孟君嘴角扯起,麵露鄙夷之色,“到時候我倒要問問西蜀,問問整個天下,孔昭有多深,趙星河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