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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6章 一揖對一揖

  和楊孟君仰望蒼穹星河不同,墨一鳴隻是低頭望著濤濤江水。


  “唉,人生最悲涼的事兒,莫過於有心無力,明明滿懷壯誌藏於胸,卻提不起勁頭去實現抱負。”


  楊孟君麵色無悲亦無喜,嗓音更是平靜,“少年風流和老年遲暮的區別,無非是少年人起身行事,老夫子坐而論道而已。在我看來,把未竟之誌寄托於下一代,則是對自己的否定和對下一代的自私於偏執,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父輩祖輩要麽為後代做鋪墊,要麽就一展青雲誌。”


  或許是墨一鳴的有感而發讓楊孟君覺得身旁的老頭除了利益交換之外還有一些人情味兒,因此話也多了起來,“我楊家祖上如何,我不想去評論,也無資格給他們各自蓋棺而論。與一樣米往百樣人相同的道理,他們做的再好,也會有人去否定,做的再不好,也會有人去讚揚。就說我爺爺,他這一生對得起大唐,卻對不起楊家。因為楊家滿門除了我之外盡數為他的誌向所死而後已。或許你會說與國鞠躬盡瘁,又有何憾?這當然無遺憾,但為了他們的誌向而死,成全他人的身後名,本身豈不是一種遺憾?這也是我爺爺的諡號為何是莊字而非桓毅烈忠四字的原因。你可能還會問,你爺爺的一生之誌,前半生是家國太平,後半生是收複長安。你楊孟君如今行事不正是替你爺爺完成後半生的遺願?”


  墨一鳴觀江水的眸子悄然眯了起來,微微點頭。


  楊孟君收回眼角餘光,鄙夷一笑,“殊不知,我平生之誌,也是收複長安!之前連平兩國之時,我的想法很簡單,無非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待功成身退之後攜洛清怡把酒桑麻。但自從王熠寧叛亂之後,長安就是我的下一站了。再往後.……楊家穀是一定要收回來的,我楊家三百年拋灑熱血於汗水的地方,沒理由讓外族肆無忌憚地踩來踩去。至於雲中城……看情況吧,或許雲中城是我的責任,也或許是下一代的事情。”


  墨一鳴聽完看似平靜實則如驚雷一般的話後,長長舒了一口胸中濁氣,“你不怕兔死狗烹?”


  楊孟君展顏一笑,比星河還璀璨,“惟願此生不留遺憾。”


  墨一鳴身體僵了一瞬,回過神後快意一笑,“好一個惟願此生不留遺憾!老夫能親眼看著你匡扶大唐,且能參與其中,亦是幸事!若繼續舉棋不定,那才是死不瞑目!”


  “楊孟君,你敢往草原打,吾墨家就敢奉陪到底!”


  兩人不約而同地收回視線,朝著對方長揖。


  楊孟君敬的,不是老人願意幫他,而是老人這股家國為大的情懷。而墨一鳴敬的則是能幫他完成此生夙願的年輕人,換句話說就是楊孟君不僅繼承了他年輕時的誌向,更替他完成了老年後的隱憂。


  墨一鳴笑道:“長老會那邊雖然我早已不參與,但還有些影響力在。初言這孩子想必也是願意幫你的,有我們兩個傾力支持,你也沒有白來一趟墨家。”


  楊孟君點頭道:“多謝大長老了。”


  墨一鳴擺手道:“要說謝,也是我謝你才對。墨家這些年一直偏安一隅,依托機關城之堅自保倒也綽綽有餘。但未來呢?”


  側頭看了眼麵色頗為無奈疲憊的墨一鳴,楊孟君心中暗歎一聲,沒有多說什麽。


  “還看麽?”


  楊孟君搖頭道:“留在心裏就行,看多了也就厭煩了。”


  墨一鳴說道:“這裏風大,就這麽一會兒老夫我就有些吃不住了,下去喝茶吧?”


  “您請。”


  回到閣內,墨一鳴隨口問他一句“困麽”,楊孟君頓解其意,“這要看您了。”


  領兵打了這幾年的仗,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飲冰宿雪晾衣鹼食都是家常便飯,抗個幾天幾夜不休息一點問題都沒有。


  墨一鳴嗬嗬一笑,滿是羨慕。


  “既然你不困,咱倆就再聊聊吧,能和當代鎮國公促膝長談,不是誰都有這份機遇的。”


  楊孟君謙遜一笑,“是在下當有這份榮光。”


  兩人不再互相客套,墨一鳴淺飲一口茶水,悠悠說道:“你對當今局勢如何看?”


  楊孟君皺眉思索片刻,反問道:“哪方麵?”


  “全局。”


  楊孟君哦了一聲,說道:“大唐複興已是大勢所趨,如果草原不插手中原之戰,大唐舊土的三國之上帶甲之士不下百萬,而南唐卻占十之五六,從兵力上已經高過北魏東齊之和。其轄境更是獨占半壁江山,精兵猛將不計其數。就民生賦稅而言,占據富饒中原的東齊,也隻有江南道的一半而已,更別說如今南唐已經有劍南,山南,嶺南,淮南,天南,江南六道之地。兵源,糧草,國力,都超出其餘兩國太多太多。”


  “由南向北打天下,其難度比由北向南平天下可大了太多。北地多險阻,用兵沒了地利人和,隻靠天時談何容易。就拿我最近的一戰來說,雖然看似不慌不忙地就拿下了函穀關,但我卻總覺得其中有貓膩,具體是哪裏又說不上來。總而言之,函穀關這麽一座重要的關隘被我如此輕易的打下來,事出反常必有妖!相比於荊襄十戰,我自領兵以來打的這些戰役,都少了一份大風流和大布局,隻是按部就班地收複城池土地而已,沒了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兵家風骨神韻。”


  墨一鳴聽的津津有味,默然點頭接話道:“荊襄十戰,戰戰可做典型列入史書。”


  楊孟君笑了笑,神色複雜,“且說治國安邦。東方玄機多智近妖,也心狠手辣,如果讓他繼續坐鎮尚書樓必會施以苛政。但這和以仁愛為本的治國得人心的理念起了極大衝突,李毅重用孔昭也正是看出了病灶所在,孔昭外儒內法,才是當今真正需要的良相。但李毅也擔心孔昭把民放在首位,才繼續任用東方玄機,讓其兩者互相製衡,從而達到江湖廟堂皆為我所控的地步。”


  說到這裏,楊孟君歎了口氣,目光有所遺憾道:“說實在的,我認識的所有文士中,最令我欽佩的不是孔昭和東方玄機,而是鄭老夫子。以一人之命換萬士之命,為天下寒門子弟重新樹立了方向,但也警醒他們不要得勸而不自重。雖然這其中不乏他和李毅的一些交易,不過老夫子死的時候,想的不是家世連綿,而是讀書人的風骨。但同時鄭老夫子的死,也讓廟堂上那些身居高位的公卿們心頭一震,王鶴迫不及待地叛國,估計也是擔心什麽吧。”


  墨一鳴點頭道:“當初聽到鄭老夫子死訊的時候,我也著實震驚,陛下如此做不怕寒了天下士子的心麽?不過總結鄭夫秀一生,不得不在遺憾之餘痛飲一口烈酒。”


  楊孟君回過心神,繼續說道:“王家的叛亂雖然未傷及南唐根本,但也造成了不可彌補之損失。在東方玄機和兵部的規劃中,未來不管是收複長安還是抗擊草原,徐瑾辰都是一個重要角色,可就這麽隕落了。昔日揚威,戎敵,破西,征南,禦東,拒北六軍數十萬大軍,直接就少了一半。若是六軍都在,三軍過淮河取洛陽,三軍出函穀複長安,平定天下豈不是指日可待?我這次拿下函穀關後沒有貪功冒進趁王熠寧鏖戰樓西月之時直逼長安,也是因為此,一旦我出兵西進,東齊再切斷我後路……十萬揚威軍可就沒了。”


  其實還有一句話楊孟君沒有再重複,那就是他知道函穀關之後定然有陷阱等著他跳。


  墨一鳴沉吟點頭,“用兵之事我連門外漢都不算,就不給打腫臉充胖子了,我是相信你能夠完成三代夙願的。”


  楊孟君沉默地點頭,堅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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