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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立誌

  偏僻人少的鎮,入夜之後格外寧靜。


  鎮外的不遠溪邊上,薛沄正坐在樹下仰頭望著上的月亮,愣愣地有些出神。


  等聽到腳步聲回過神來,轉頭便瞧見了慢慢朝她走過來的蕭珞。


  蕭珞什麽也沒,走到了薛沄身邊坐下,也仰起頭朝上看。


  薛沄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先開口問起來:


  “蕭珞,你……”


  “怎麽?”


  “你……總不會是白日裏沒有來得及,晚上特地出來,訓我一頓的吧?”


  蕭珞嗤笑一聲:“我在你眼裏就那麽氣?”


  “……是啊。”


  蕭珞轉過身,抬手就用指節敲了薛沄的腦門一下:“你還真敢‘是’?”


  蕭珞敲的這一下控製了力道,並不疼,薛沄眨了眨眼睛,微微低下頭:


  “……讓你擔心了。”


  蕭珞看著薛沄,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輕聲歎道:“到了這鎮沒見著你,又估摸著路程等了幾日……我就猜到,你去做什麽了。”


  “……不怪我?”


  “你做得對,如此,的確更妥當了。”蕭珞歎著氣又揉了揉薛沄的頭發:“我的沄兒,成長了許多。”


  薛沄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傾身過去,靠在了蕭珞肩上。


  “蕭珞。”


  “嗯?”


  “我去頑州這段日子,其實……有許多收獲。”


  “嗯。”蕭珞輕輕應了一聲,一隻手撐在薛沄身後扶著讓她靠得更舒坦些。


  “……我真的查到上官渺的蹤跡了。”


  蕭珞眉心一動,多少有些意外:“上官渺?你找到了?”


  “沒有,隻是……查到蹤跡,知道可能會在什麽地方。”


  蕭珞抿了抿唇:“如今見李嫣檸無恙,你要動身?”


  薛沄愣了一下。


  的確,若是沒有淩霞……她的確會在見過李嫣檸之後,再動身往苗州去找上官渺。


  盡管當初去頑州尋上官渺是為了李嫣檸的事,如今不管怎麽李嫣檸的事都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但……


  這件事,既然開始了,她就想要做完它。


  尤其,趁著這個李家最是憋氣憤恨的關頭。


  元徹,絕不能放過。


  不論有沒有李嫣檸的事。


  薛沄怔了一下,還沒等開口解釋,蕭珞撐在她背後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頭,輕輕一握:“蘇潤和周煙明日一早就要動身回巧州,已經耽擱很久他們不好再留,李嫣然一時半刻不能從滄州脫身。但李嫣檸身上有傷,既需要躲藏也需要靜養照料,除了你我,沒有別人了。若是定要有個人離開,我走這一趟比較合適,你留下照顧她。”


  薛沄笑了笑搖頭,在蕭珞眉頭皺起來的時候仍舊靠在他肩上,微微仰起頭看過去:“我不離開,你放心。上官渺可能會在的苗州,已有人幫我去瞧了。”


  雖然元州荒蕪少人,這處鎮沒有修者的痕跡,兩人此刻所在的河邊也是偏僻無人,但開始到薛沄的頑州之行時,蕭珞還是十分順手又隱蔽地迅速結了一層結界,又布了警戒陣法。


  也是這時候薛沄也才對於蕭珞也晉入金丹有了直觀的感覺。做這些的時候蕭珞就坐在她身邊由她靠著肩膀,隻動了動手指,無聲無息,薛沄甚至險些沒有能夠察覺變化。


  或者,如果薛沄隻是普通的金丹修士,應當就是無法察覺的。


  蕭珞不隻修為提升,陣法一途上的本事也又精進了不少。


  隻是,她有源自九井的神奇本源,感知格外敏銳。


  “有人幫你?”蕭珞皺了皺眉,想了想繼續道:“告訴你上官渺在苗州的人?”


  薛沄忍不住“噗嗤”一笑:“什麽都能被你猜到,這樣也太打擊人了。”


  蕭珞聽後勾起嘴角,湊過去用下巴磨蹭了一下她的額頭:“還不都是被你逼出來的?”


  薛沄撇撇嘴:“關我什麽事。”


  蕭珞歎了口氣:“壞丫頭……”


  薛沄輕咳了兩聲,將話題重新扯回來:“幫我去苗州找上官渺的,是我在頑州遇到的一個陰癸派的弟子,叫淩霞。她見過上官渺,有些交情。”


  “……陰癸派?門派子弟?那又如何……認識了上官渺?還有些交情?”


  果然,蕭珞是有跟薛沄當初類似的疑問的。


  大門派通常不會收有靈根駁雜問題的人入宗門,而沒有靈根駁雜問題的修者不必輔修清蘊訣,自然就不需要清蘊丹。與清蘊訣和清蘊丹無關,又如何會與上官家的人扯上關係?周煙當初與上官渺相識,卻也不能有交情,這還是在有救命之恩的前提下,上官渺也隻是在偷偷離去前告知了周煙一些真相。


  薛沄歎了口氣,將她在霍城發現淩霞換取清蘊丹後,因為同樣的疑惑跟在後麵,繼而認識了修為盡失靈根被毀的方燁的事,以及這兩人結識上官渺的過程,盡數告訴了蕭珞。


  雖然薛沄沒有細,蕭珞還是敏銳地從中聽出了一些端倪。


  薛沄感覺到蕭珞握在自己肩頭的手掌緊了一緊,而後便聽到他在自己耳邊響起的壓低聊嗓音:


  “這兩人還有什麽特別?與你先前在頑州聯係不上有關?”


  薛沄幹脆地點點頭,原本也就是要告訴他的。


  如果,如今這個世上薛沄最信任放心的是誰,那一定便是蕭珞了。


  就像方燁從不對淩霞隱瞞任何九井相關的事一樣,薛沄也從未打算瞞著蕭珞。


  “遇到方燁,我才知道,我身上這當初奇山回也是‘本源’的力量到底從何而來,也知道了九州大陸之上,悠久流傳的家族不隻四個而是九個,還迎…九井。”


  “……九井?”


  蕭珞擰起眉心輕聲喃喃,總覺著這個名稱似乎……有些熟悉,可細細回想卻又著實毫無痕跡。


  提起九井心中也有事壓著的薛沄沒有注意到蕭珞的這一點兒異樣,雖仍靠在蕭珞肩上,卻是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河水水麵,慢慢地將九州九井,和世代守護九井的家族之事盡數告訴了蕭珞。


  其中也加上了她在去過方燁的方家守護的頑州九井秘地之後,心中的一些猜測。


  比如,奇山回。


  “蕭珞,我心裏……很不踏實。”薛沄完之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眉心卻越擰越緊:“方家是如何突然隻剩下了方燁一個,我沒有問,但奇山回……蘇鎮的那個血祭結魂大陣是他被騙了,那騙他的人目的是什麽?你們與我提起過,奇山回曾,若有一日,九州傾覆,再去定他的罪。那時我們雖想不明白,卻猜著也許與七千年前的什麽有關,如今……如今算是確認了。奇山回能一眼認出本源,極有可能就是世代守護九井的某個家族傳人,他與人交易的,可能會造成九州傾覆的,我覺得……就是奇山回的家族世代守護的九井!”


  的確,如此,便都串聯上了。


  九井關係大千界存亡,本源之力出自九井,隻有世代守護九井的家族血脈傳人知道九井的秘密,九井的位置和進入九井秘地的方法。七千年前,正出過九井變動,九州大劫,影響深遠至今。


  蕭珞覺得額角一跳一跳地,有些輕微的鈍疼:


  “九州……九井……有人想要利用,甚至……破壞九井……”


  “我也這樣想。隻是眼下,似乎暫時還算無礙。我進了頑州九井秘地,九井自有靈性,雖然有些……虛弱之感,但我能隱隱感覺到如今九州大陸上九個九井齊全,並未有被毀的缺漏,因為……時機還未到。”


  “時機?”


  “一點點感覺,不夠清晰。我隻隱約知道,似乎……許多許多年一個輪回,九州大陸上的九處九井相互聯結,命脈歸一,是力量最強大但同時也是最脆弱的時候。如今,這個時機還未到,可惜……也許是我畢竟不是應當守護頑州九井的方家血脈,也許是九井如今並未完全蘇醒力量有限,使得我能得知的東西都模糊不已,辨別不清,也不知道,那個時機還有多久,什麽時候會到。”


  蕭珞忍不住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


  “……蕭珞?”薛沄抬頭朝他看過去。


  蕭珞深吸了一口氣,低頭對上她的目光:“你想查清楚,你想阻止。”


  “是。”薛沄直起身來,麵對著蕭珞,目光堅定:“九井之事不隻是可能與爹爹的事有關,還是整個大千界存亡的要事。於情,於理,我沒有放下的道理。”


  蕭珞的眼光有一瞬間的飄忽,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句話:“下安危……從不該隻是一個饒責任。”


  “……可若沒有一個一個的人踏出來,去做這件事,下又能依仗什麽呢?”薛沄抿了抿唇,一字一頓:“而且就算旁人可以因為顧慮因為擔憂因為膽怯不去做,獨我不校”


  “……因為你得了九井的‘本源之力’。”


  薛沄勾起嘴角:“世上沒有隻得好處卻不出力的道理。九井的‘本源之力’有多神妙我的感觸最是深刻,我是最該……做這件事的人。”


  “沄兒……”


  “蕭珞你知道麽?我這樣想……其實一點兒都不覺得難捱,不覺得這是重壓。過去的這些日子,我看到許多事,聽到許多事,放在心裏反反複複地去想,去琢磨,終於……漸漸成了型。九井的認可,本源之力的助益,於我是莫大的機緣,我想……也許過去的我沒有能力去做的事情,也可以借此一試了?”


  蕭珞看著薛沄從地上站起身,慢慢前行兩步走到河邊,迎著月色,背對著自己,身影顯得有些單薄,挺直的脊背卻又透出蒼鬆一般的挺拔堅毅。


  “當初在陳州樓城,餘伯起過,東城別苑裏十八年前沒有什麽身份背景的兩個散修慘死,事涉馮家根本無人出頭。百餘年前上官家世代心血被元徹這人一遭盜取,卻隻為元徹那人背靠馮家,反被追殺險些滅門至今仍在躲藏。元徹的清蘊訣隱患頗大,不知整個九州有多少如方燁一般的受害者,可就因為清蘊丹,牽連了多少世家的利益,為了這源源不絕的利潤,他們聯合起來就可以不管那些真正靈根駁雜的拮據修士們的死活。中州,乃至整個九州大陸,修者高高在上普通人猶如螻蟻,戰戰兢兢,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卻擋不住,奇山回這樣別有用心修者的迫害……”


  蕭珞看著薛沄的背影,看著她垂在身側攥緊成拳,微微顫抖的手,慢慢地也從樹下站起身來。


  “還有嫣檸的事……世人皆受蒙蔽不知真相,才那麽坦然而又理直氣壯地,肆意用言語去傷害無辜的人。他們固然不值得原諒,但那刻意將真相埋藏起來有意蒙騙誘導的才是罪魁禍首。除了這一樁,下還有多少這樣的事?多少讓世人助紂為虐的肮髒假象?”


  蕭珞前行兩步,站到她身後隻有一臂之遙的位置:“你想如何?”


  “我……”薛沄背對著蕭珞,微仰起頭迎著邊的皎潔月色,眼光亮得懾人:


  “我想要這世間,有法可循有理可依,不以出身論對錯,不以強弱辨是非。我想要這下,不再因利益齷齪而矯飾,每一個生靈都有得知真相不被蒙蔽的權力。我知道這很有可能隻是個美好的夢想,萬萬年下來都未必能夠達成。人性複雜,人心多變,各有所思各有所偏,但……


  “但?”


  “我想試一試。”


  “明知不可為?”


  薛沄聞言,慢慢地轉過身來麵對蕭珞,眼中帶薄薄的水光,卻沒有半點遲疑退卻:“我不知道,在我之前有多少人曾做過這樣的夢,又有多少人試圖走過這樣的路。我也不知道在我之後是否還會有人想要朝著這個方向前校我隻知道,我要走,我要做。若不去做,這便真的永遠隻會是個夢想。隻有去試過,才會有一線可能。”


  “……”


  “我得了世間眾人孜孜以求的莫大機緣,我清楚地知道這份可以讓我日後不可限量的機緣的難得和神奇,是九州大陸九個家族多少年多少代世世守護下來的希望。既如此,我便沒有道理再蜷縮在一角隻為自己謀利。我有了能力,便也有了責任。便是如今我的能力還遠遠不夠,但我已知我該走的路在哪裏。今後我會不隻為了自己,也為了……我的夢想,我的責任。”


  蕭珞看著薛沄,背對著月光她的麵容浸在陰影之中,眼睛卻格外亮。


  半晌,蕭珞上前半步,伸出雙手,輕握住她微不可查地顫抖著的雙肩:


  “好,我陪你。”


  薛沄鼻子一酸:“……你知道的,我這些也許可能隻是妄想,是狂想,也許不切實際,更是危機重重,艱難無比……”


  “嗯,我陪你。”


  蕭珞的聲音十分平淡,仿佛他隨口應下的,隻是明早再做一籠湯包這樣的事。


  蕭珞微微笑著,手上微一用力,將身體僵硬有些顫抖的薛沄摟進自己懷鄭


  薛沄決心堅定,卻不代表她心中沒有惶恐,沒有膽怯。越是明白這夢想其中的困難,越是懂得其中的危機。


  不知,會與多少人為敵,與多少勢力相對。


  蕭珞貼在薛沄在夜風中已經冰涼的耳側輕聲道:

  “別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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