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淑妃本就快到了生產的日子,所以即使今日出了岔子,這些接生嬤嬤還是迅速地反應過來。
淑妃剛被抬進產房時,羊水都還沒破,她疼得半死,攥緊身下的錦單,額角細細的青筋暴起,疼痛聲不自覺就聲聲溢出。
接生嬤嬤的幾句讓她省著力氣,都被她忽視了過去。
不是她沒聽見,而是她做不到,身下是一陣撕裂的疼,讓她恨不得立即暈過去。
錦被蓋住了上半身,她滿頭皆濕,不知是汗是淚,她哭得淚流滿面:「不、不行……疼、好疼……皇上……」
眾人進來時,就只能聽見她接連不斷的哭喊聲,每一句都似輕顫,疼痛難忍。
而就在剛剛,便是這道哭聲也戛然而止,小宮女匆匆從裡面跑出來,連禮數都顧不得,砰得一聲跪下:
「皇上!娘娘她昏過去了!」
眾人心中一沉,封煜更是不經意間打翻了案桌的杯盞:「怎麼回事!」
宮女搖著頭:「娘娘沒力氣了,太醫說,讓趕緊送進參湯,可能還要施針,請皇上下命令!」
這時候施針,絕對存在風險,太醫們不敢擅自做主。
封煜倏然捏緊了手,他額頭青筋暴起:「都什麼時候了!他們還敢耽誤時間!」
太醫行事謹慎本是好事,但也得分時機,淑妃都沒了聲,孩子悶太久,誰都不知會出什麼事,就算施針有風險,也必須得立刻開始。
參湯等物早就備著了,此時被宮人抓緊送進來,封煜看著偏殿的方向,呼吸忽然重了幾下,轉頭吩咐楊德:
「去庫房,將那根千年人蔘取來。」
偏殿里,接生嬤嬤顧不得尊卑,掐著淑妃的人中部分,將錦被把淑妃身子遮住,連忙喊道:「快!」
太醫低著頭,一眼都不敢亂看,銀針紮下去,見淑妃有了轉醒的跡象,就立刻拔了銀針,心驚膽顫地退了回去。
淑妃醒來時,身下劇烈的疼痛瞬間來襲,連須臾迷糊的時間都沒有。
外面送來幾片人蔘,太醫檢查過,忙驚喜道:「快讓娘娘含住!」
有人往她嘴裡塞東西,淑妃騰得下睜開眼睛,就聽嬤嬤喊道:
「娘娘,你咬住這參片,千萬記得省著力氣!」
淑妃不敢不聽,剛剛昏過去的那會兒,她以為她醒不過來了。
剛剛的參湯起了作用,她恢復了一些力氣,她死死地咬住參片,疼痛聲全化成破碎,不知過了多久,參片被她咬爛了不知多少,她終於聽見嬤嬤一道驚喜聲。
但她沒聽清。
似有什麼的啼哭聲,讓她心尖漲得滿滿的,她猜到是什麼,卻又仿若生不出什麼歡喜。
她聞著往日殿內的清淡熏香,不知怎麼的,攥著錦單的手漸漸沒了力氣,她身子倏然一軟,模模糊糊地望著床幔。
這一刻,她聽見了殿內人的驚慌聲。
一點點刺進耳里,她想說什麼,卻覺得胸口一陣氣悶,讓她艱難地動了動唇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而在偏殿外,幾乎眾人剛聽見一陣啼哭聲,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裡面瞬間就亂了起來。
封煜臉色陰沉,快步走上前,房門在他面前被推開。
嬤嬤驚慌失措地跑出,被突然出現的人影嚇到,癱跪在地上:
「娘、娘娘出血了……」
封煜身子倏然一頓。
嬤嬤的話隱隱透出什麼含義,砸得他一時沒聽見。
須臾,他抬起頭,透過打開的木門朝裡面看去,他似看見屏風之後,那人側著頭,無聲望著這邊的模樣。
封煜沒聽嬤嬤後面的話,他下意識地朝里走去,眾人眸色生變,也不敢在此時去攔。
淑妃模糊間,似看見男人的身影,她眸子微亮,剎那間清醒了些,又很快黯淡下去。
男人離她越來越近,她忍不住地想,皇上還是喜她的,這產房素來被稱污穢之地,可皇上還是為了她進來了。
她艱難地扯了扯唇角,想笑笑,淚珠子卻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封煜站在她面前,殿內血腥味濃重,榻上躺著的女子,讓他覺得有些熟悉又陌生。
他沒見過她這般狼狽的模樣。
就在這瞬間,淑妃仿若看見了這段時間來,她做的所有糊塗事,讓她有些疑惑,那樣的人真的是她嗎?
她有好多話想說,身下漸漸泛涼,她已經察覺到什麼了。
她想說,讓皇上信她一次。
她真的有想要好好生下這個孩子,因為那次皇上說,他期待這個孩子,這個她與他的孩子,從那時起,她對這個孩子所有的怨恨都消了。
她想說,殿內的香好像有問題。
她還想說許多許多,可她說不出來,她望著男人許久,最後牽出一抹笑,她張了張口,發出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四周的人不知何時都退到了一旁。
封煜彎下身子,一言不發地湊近她身旁,附耳而下,他聽見她說:
「皇上……你不、怪我了吧……」
仿若用了所有的力氣,可聲音還是那麼小,封煜好像聽得出她的虛弱無力。
封煜看著她臉上蒼白的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他握著她的手,似往日在王府般,指腹擦過她眼角,低聲說:
「不怪。」
他看見她眸子亮了下,他一句話,就點亮了那裡,但這點光沒能維持多久,她說:
「那、就好……」
冷意漸漸襲來,她意識越發迷糊了些,似能看見眼前的人,又似看不清了。
但她還是說:
「將、孩子交給……周美人吧,是、是我欠了她的……」
她還不了了。
為了眼前這個男人,她付出了所有,也做錯了許多事。
可是,就算如此,她還是甘之如飴。
就連意識消散的時候,她還在想,若是能再碰碰他,就好了……
女子闔上了眸子,徹底沒了動靜,從眼角處緩緩滑下一滴淚,封煜握著她的手,低垂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
站在殿門珠簾處的眾人,無聲地看著這一幕。
周美人怔怔地看著,眸子里倏然一片紅,沒有欣喜,只覺得空落落的。
她記得堂姐曾許諾,定要給她找個如意郎君,讓她安穩過一生。
她也記得,堂姐初入王府時,她哭得不行,被堂姐勾著鼻子嗔罵不知羞。
所以,為了給堂姐爭寵,她沒拒絕家裡的安排,義無反顧地進了宮。
可進了這深宮后,她才發現,什麼都不一樣了。
曾經疼愛她的堂姐,親手將她推進地獄,讓她在一片空寂中,聽著那未出世的孩子啼哭。
她以為,見到這一幕,她定會心生歡喜。
可是沒有,她只是在後悔,當初為何要進宮?
她跌在了宮人的懷裡,整個人失魂落魄,像是突然之間消失了所有精神氣,阿妤在她旁邊,下意識地扶了她一把。
阿妤看著她,有些說不出話來。
良久,她低聲說:「還有小公主。」
是的,淑妃誕下了位小公主,此時被嬤嬤抱在一旁,似察覺到最親近之人的離開,扯著嗓子,正哭得撕心裂肺。
在她話音落下,偏殿里床榻前的男人終於動了。
他站起身,阿妤等人聽見他說:
「淑妃周氏,為皇室誕下皇嗣,功不可沒……晉其為皇貴妃,封號熙,待葬入皇陵……」
男人字句清晰,似在這一句話的時間內,他將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斂了下去,挺直的脊背似再如何也壓不倒。
阿妤看久了,忽然無意識地抿緊唇。
眾人對他的話自然不會有異議,死後再多的殊榮,就算位同副后又如何,不過都是無濟於事罷了。
封煜沒再看向榻上的女子,他轉頭,視線落在一旁啼哭不止的襁褓上。
嬤嬤抱著小公主走近了一步。
封煜有些恍惚,忽然伸手輕撫了下她的臉頰,脆弱彷彿一碰就散。
這就是他盼了許久的皇嗣嗎?
——
日色漸晚,天際多了一抹灰白,阿妤終於回了印雅閣。
她剛回來時,衣裳上都是血跡,那副樣子將宮中的人都嚇得半死,尤其是宋嬤嬤,直接讓人請了太醫,縱使她解釋后,也是一臉的后怕,阿妤看在眼底,也不好意思叫她不要折騰。
她坐在軟榻上,烤著炭火,周琪替她絞著濕漉漉的髮絲,她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適才在乾玉宮時,皇上看了眼小公主,忽然就讓她們全部退回來,離開前,阿妤瞥見鍈鈾癱在地上,只有在看見皇后時,才會有一點反應,那眼底深刻的恨意,讓阿妤都覺得心驚。
淑妃身死,也讓這次事情的結果有了答案。
若真是她算計,怎麼會讓自己身死?
皇上現在沒追究,不代表就放過此事了。
更何況,小公主的歸宿還沒有定論,三品以上妃嬪才可撫養皇嗣,如今後宮唯一符合的就只有皇后一人。
這些事沒困擾阿妤多久,因為天暗之際,就有了答案。
小福子匆匆忙忙走進來:「主子,御前傳來消息,周美人晉為修容,遷至安羽宮,撫養小公主。」
是周美人?不對,現在該改口為周修容了。
這在阿妤意料之外,又有點意料之中,雖說之前後宮只有皇后一人符合撫養小公主的條件,但是,今日一事似乎隱隱和皇後有關。
這般一來,若是再讓皇后撫養小公主,以後未必不會出現亂子。
不過,她輕輕搖了搖頭,好在周修容是個冷靜的,即使之前她和淑妃有再多齟齬,她該知曉,安心撫養小公主,對她,對周家,都是最好的選擇。
周琪見她髮絲幹了些,就將帛巾放置一旁,將案桌上的炭火端得遠了些,見阿妤失神的模樣,擰起眉,擔憂地問:
「主子還在想那事?」
主子剛進乾玉宮的那番反應,嚇壞了她,若非心底還記著分寸,她還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阿妤倏然回神,在她眼皮子底下,將葯膳喝完,才蹙眉道:
「我就是覺得有些不對。」
她只在乾玉宮待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許不適,說不清是因為什麼,最初她也以為是被淑妃嚇到了,但時間越久,那股子不適就越發明顯。
直到她堵住鼻尖,聞不見那股子清香時,才覺得好上些。
連她都如此,那一直待在乾玉宮的淑妃呢?
阿妤不敢深想,若真是熏香有問題,那太醫為何沒察覺到不對?
直到太醫前來,說她只是受了驚,喝些安胎藥,好好休養一陣就可。
她不僅沒放下心,那股子疑慮反而越來越深,她身子如何,她最是清楚不過。
但是她當時在乾玉宮忍著沒說,現在就更不會聲張。
能插手乾玉宮的,不外乎就那幾人,她為何要為了乾玉宮的事節外生枝,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