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殿內燭火黯然,女子坐在榻上,仰著臉,一動不動地看著男人。
不自覺,封煜呼吸稍滯。
他眸色很暗,似深得看不見底,他未說話,而是想起了慈寧宮阿妤離開后,他和太后的對話:
諾大的宮殿中只剩二人,封煜抿唇站立,無聲地看向自己撐住案桌站好的太后。
許久,不待太后斥責什麼,他低嘆了口氣,沉聲道:
「母后,您若不喜歡貴妃,日後不若少些見面。」
太后心底一突,猛然看向他:「皇上是何意?」
封煜只是斂眸,平靜道:「避孕是朕的主意,貴妃並不知情,太醫說貴妃身子因生子落了病根,必要好生休養。」
太后被他先前強硬的一句話,刺得消了大半火氣,如今眼神閃爍,說道:
「那也不必避孕——」
「朕不想。」
封煜直接打斷她的話,他神色沉沉不變,卻隱著分不耐和認真:
「朕不想,即使沒有貴妃,還可以再有旁的皇嗣。」
但貴妃只有一個。
封煜曾經對皇嗣執著看重,是因他膝下無子,如今,貴妃為他誕下兩子一女,他對於所謂的皇嗣早就沒了當初的期待。
封煜如今只是叫阿妤服用避子湯,這是在知曉絕育對女子身體危害過大之後的決定。
在阿妤後來生產時,他就沒打算再讓貴妃有孕,太醫的話只是叫他越發加深這個想法罷了。
沒人知曉,在嬤嬤從產房中跑出說貴妃無力昏迷時,封煜險些要站不穩。
太后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跌坐在椅子上,單手撫額,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幾欲要將護甲按斷,皇上對她自稱朕?
從未有過。
封煜眼底閃過一絲不忍,他也不想惹得太后這般,但喜歡就是喜歡。
他喜愛貴妃,從開始至現在,從未有過遮掩。
之前不知自己心意時如此,知曉自己心意后更不會收斂。
這天底下,沒有能叫他收斂的人,即使是太后,也不能。
想起剛進來時阿妤紅著的眼睛,封煜忽視那絲不忍,態度稍強硬下來:「母后,貴妃待您尊敬,還請母后別再為難貴妃。」
說罷,他就想要轉身離開,避孕一事被貴妃知曉,她心思敏感,還不定如何想。
就在他要踏出慈寧宮那瞬間,身後的太后忽然開口:
「皇上,你說的話,能保證嗎?」
封煜步子一頓,緊繃身子許久,才反應過來太后所言為何。
——即使沒有貴妃,還可以再有旁的皇嗣。
這是他為了太后不要遷怒貴妃,特意說給太后聽的,如今太后問他,能保證嗎?
在他身後,太後放下手,盯著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說:
「自貴妃能侍寢后,皇上有多久未曾傳其他妃嬪侍寢了?」
封煜捏緊扳指,僵硬著沒說話。
太后似累了,她閉上眼,沉聲說了最後一句話:
「若皇上能保證還有旁的皇嗣,哀家從此絕不再為難貴妃!」
背對著太后,封煜臉色微冷,眉眼間懨懨地透著分不耐,他不喜歡旁人威脅他。
不過寵一妃子,他何需給旁人保證,即使他待那個妃嬪有些特殊又如何。
隔了好半晌,太后還在等他的回答。
封煜攏了攏眉心,若非說話之人是太后,他恐是早就拂袖而去。
即使這般,他心底依舊是生了不虞。
他轉過頭,只平靜地說了一句話:「母后該是知曉,兒臣從不受人威脅。」
她越是拿貴妃逼他,他就越想反其道而行。
……
封煜回神,斂眸看向緊張等著答案的女子,捏了捏眉心:「朕心疼你,不可?」
他避重就輕,明知曉阿妤在問什麼,卻沒有直面回答。
但阿妤卻無法說什麼,她癟了癟唇:「皇上明知妾身是何意思……」
封煜卻好似沒有聽見一般,彎腰,將她拉起:「先用膳。」
陪她用膳后,封煜並未留宿,他剛回宮,前朝事務繁多。
剛出了嫻韻宮,封煜臉色就沉了下來,楊德跟在身後,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他忽然聽見前方皇上的聲音:「你覺得大皇子如何?」
楊德臉色稍變,大皇子如何,哪是他一個奴才可以評價的?
索性封煜也意識到不該問他這個問題,淡漠地斂眸,沒再說話。
可楊德卻不敢掉以輕心,身子緊繃。
他想起將貴妃送回去之後,匆匆趕至慈寧宮,隱約聽見的那兩個字。
——太子。
他未聽清,但聯想皇上剛剛的那個問題,楊德很難不多想。
皇上只有兩個皇子,皆是貴妃所出,若皇上真要封太子,於情於理都會是皇長子。
若他猜想為真……
楊德連忙收斂心思,卻不由得想起貴妃。
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在瑜景宮伺候花草、連見到他都要畢恭畢敬的宮人能有今天?
——
自那日談話后,阿妤就發現皇上很少來嫻韻宮了。
應該說,皇上很少進後宮了。
甭說召見后妃,就連給太后請安都落下了好幾日。
阿妤不禁想起那日的談話,尤其是在慈寧宮太后說的那句話,讓阿妤在意了好久。
她知曉皇上寵她,但卻沒朝那個方向去想過。
阿妤輕蹙眉,想著自她能侍寢后,皇上對她的態度其實也隱約透露出些痕迹。
那日她試探過一次,但皇上對此避而不談,阿妤也只好放下。
畢竟,就算皇上那日說了什麼,她也不知曉該怎麼辦。
就這般,在八月初的時候,忽然一道消息,叫後宮喧嘩一片。
阿妤正在教佑兒認字,小福子匆匆進來:「娘娘!」
周琪忙輕斥:「怎麼了?慌慌忙忙的。」
「娘娘,剛傳來的消息,太後娘娘要回五台山了!」
阿妤頓時擰眉,將佑兒交給嬤嬤帶下去:「從哪兒傳來的消息?」
小福子急急忙忙地說:「是慈寧宮傳出的消息,奴才回來時,瞧見皇后的儀仗正朝慈寧宮趕去。」
阿妤愣了下,皇后都趕過去了,難道這事是真的?
周琪驚疑地看向阿妤:「那娘娘,我們要過去嗎?」
阿妤抿緊了唇,她倒是不想過去,可是行嗎?
一頂她對太后不敬不孝的帽子壓下來,她可受不起。
匆匆整理好衣裳,阿妤剛欲轉身離開,忽然餘光瞥見銅鏡前的首飾盒,稍頓,她懊悔地拍了下頭,終於想起了還有事未做。
那日回宮后,忽然被太后打了個措手不及,竟將這事忘了去。
趕至慈寧宮,阿妤卻未得見太后。
不僅是她,就連皇后,都被攔在了慈寧宮外,張嬤嬤站在宮殿前,不卑不亢:
「皇後娘娘,太后今日有些不適,各位主子還是散了吧。」
聞言,皇后眸色輕閃,下一刻擔憂道:「張嬤嬤,母后究竟怎麼了,這滿宮傳的消息……」
她未說完,但眾人皆知她要說什麼。
阿妤安靜地站在眾人之間,忽然察覺張嬤嬤朝自己看了眼,旁人未發現時,就很快地收回了視線,對著皇后輕搖頭,什麼都沒說。
阿妤不著痕迹地捏緊手帕。
張嬤嬤看她作甚?難不成太后忽然離宮,還能和她有關不成?
雖這般想著,但阿妤卻有些心虛,畢竟那日的事剛發生不久,太后就要離宮,許是真的和她有關。
不待阿妤細想,聖駕就到了。
封煜在慈寧宮前下了鑾仗,抬頭第一眼就看見了失神不知在想什麼的阿妤,他沉眸走近,打斷了皇后和張嬤嬤的對話。
阿妤隨著眾人給他行禮請安。
張嬤嬤能攔住皇后等人,卻是不敢攔皇上的,或者說,最開始,她們就沒想攔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