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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世界繁華盡 第二十九章 呂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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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呈佳答,“家中兄長喚兒媳阿蘿。”


  曹氏垂下眸,此時銅壺中的水已沸,清冽茶香於堂間飄旋不去,愈發濃鬱,她燙碗擺盞,放定了位置,緩聲道了一句,“入席吧。”


  “諾。”夫妻倆應一聲,歸了座,一起跽坐於竹文案幾前。


  “碧芸,斟茶。”曹氏淺淡的喚了一聲。候在廳外的碧芸應了一聲,小步邁進,替寧南憂與江呈佳燙了茶盞,拿起放置在小漆幾上清洗過了的茶海自銅壺中舀一平茶水,為三人小心斟茶,待到盞中沫餑均勻方退下離開。


  曹氏端起茶盞,拂袖遮麵微微抿茶品味。夫妻二人待其品完,才端盞同賞茶香。


  “母親的病可有好些?兒久未來請安,心中愧慚難安。”寧南憂放下茶盞,側著身關心道。


  曹氏卻不看他,隻是低頭繼續燒製茶餅,接著研磨成末,懶懶的答一句,“此庭比你那王府安靜許多,我在這住的舒適,病自然會好些。”


  他不禁微微一顫,眼中落寞下來,卻依然恭敬回道,“母親喜悅便好,心情若佳,病也自然好些.……”


  “昭兒今日來此怕是有事?”曹氏不理會他的客套話,見他遲遲不言來意,便順勢打斷了他的話,詢問起來。


  寧南憂明顯一怔,淺聲歎氣道了一聲,“兒來,是想問,母親可願隨兒前往臨賀?”


  曹氏持著茶匙的手一抖,撒了些細末出來,她蹙起青眉,不悅道,“這是怎麽了?要去臨賀?”


  江呈佳此刻也愣住,並未料及他會在此處提出臨賀之事。


  寧南憂斂眸答,“兒惹了父親不悅,又惹了天子不悅,洛陽自然容不下兒。”


  曹氏眉間起了擔憂,美眸朝他望去,張唇欲言些什麽,卻最終不曾說出口,“什麽時候動身?”


  他其實有些期盼母親能說些什麽,卻沒想到她一帶而過,什麽也沒問。


  於是垂下眸不動聲色道,“預備七日後動身,母親要隨行麽?”


  曹氏思索片刻,掛著臉答,“自然。”


  她不多說一語,極其冷淡,未過片刻,便麵露疲倦,衝著他二人擺了擺手略有些不耐煩道,“回去吧,我乏了。”


  寧南憂心中苦澀,但也不敢繼續擾了曹氏的清淨,便屈身行一禮,與江呈佳從堂中退了出去。


  走在曲折長廊之上,寧南憂的神色並不是很暢快。江呈佳在一旁默默跟隨,也一聲不吭。待到季雀將夫妻兩位送出暮尋軒,他才同她開口道,“去臨賀一事,我未曾同你說起過。你可介意?”


  江呈佳怔住,爾後搖頭道,“不介意。”


  寧南憂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抬腳往山下走去。江呈佳急忙跟上去,見他沉默著,她也不知要說些什麽,隻有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麵。


  她在他身後,忍不住悄悄歎了一口氣。她原以為在這世上,曹氏是他身邊唯一一個會心疼他的親人。今日一見,卻隻察覺到了這母子二人的疏離。


  曹氏對於她這個兒子,心中怕是隻有憎恨。因他是寧錚的兒子,是她這輩子最恨之人的血脈,哪怕寧南憂是她辛苦懷胎九月生下的孩子,也敵不過她心中對於寧錚的憎惡。


  一路上,江呈佳一直不說話,寧南憂曾幾次轉頭向她看去,她都心事重重的低著頭,也不知想些什麽。這令他英眉輕蹙,待到二人下了山,坐上了馬車,他忽然開口詢問道,“在想什麽?”


  江呈佳一驚,抬頭望了他一眼,心中情緒複雜萬分。她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對他的心疼,於是搖搖頭,輕聲道,“沒想什麽。”


  寧南憂低低苦笑一聲,心中其實萬分清楚她此刻的心情。


  “是否覺得本侯不似傳言中那般殘暴,同時覺得本侯很可悲?”他的目光有些陰冷,臉色也逐漸陰鬱起來。


  江呈佳淺淺的皺起眉頭,不言一語。


  寧南憂斂眸冷了下來,一張臉黑沉不已,“江夢蘿,我無需你同情。你隻需記住這一點便好。你嫁入我寧府,你兄長江呈軼為你做的一切,我不是不知。我曉得他為了你將我查的一清二楚。


  我願意同你做戲,也不過是因為愧疚罷了。至少,你是因為我毀了一生。為了還那份愧疚,我願意對你好。可這並不代表,你便有資格進入我的生活。”


  他突然冷漠下來,言辭語句爭鋒相對,態度完全不似昨夜。語氣冰冷的讓她如墜冰窖。


  江呈佳打了個寒顫,盯著寧南憂看了許久,忽而嘲諷的笑了笑道,“原是做戲,侯爺的戲真好,大可與伶人相比。”


  寧南憂心間猛猛一顫,苦澀難堪,他閉上眼哼笑道,“我本是這樣的人。活在戲裏的人,也無需清醒。”


  江呈佳撇過頭再不理他,心中難言的痛苦,明明知曉此刻的他是因著她瞧見了他最為脆弱的一麵而發脾氣,可不知為何她便控製不住心間怒意。寧南憂又再將她往外推,他不允許她真正的靠近他。


  其實她完全可以理解,為何他的脾氣會如此喜怒無常,忽暗忽明?多年來他依靠著自己一人在淮王府中存活下來,分府另住還需日日向寧錚請安,時不時需防範寧南清及寧南昆的明刀暗劍,他活著的二十餘載沒有一日處於光明之中,他的世界是黑暗的,看不清路。這令他將自己與旁人相隔,像個刺蝟一般紮傷別人亦紮傷自己。


  可她依然惱了,惱他不信自己,惱他寧願自暴自棄。


  盡管她找不到理由惱他。因為在寧南憂看來,她不過與他相識幾月,見麵未有幾次便成了親,有了夫妻之實,其餘的並未有任何可令他相信她的事實道理。更何況她還是江呈軼之妹。


  她生氣後,突然有些後悔自己這般以言語傷他。可還是覺得惱羞,明明她未曾言一句,他卻莫名發火,叫她如何克製心中情緒?

  她亦是要臉麵的,若一個勁的貼上去,倒是顯得奇怪,顯得她對他有所圖,甚至連尊嚴也不要。


  篷車緩緩駛進睿王府的青巷裏停穩。她冷著臉,一句話不言,不等寧南憂發話,她便自己從車中鑽了出去,氣呼呼的走進了王府之中。


  這幾日裏,寧南憂已經著手讓人準備清府之事,預備著搬入淮陰侯府之中,雖他知曉這這睿王府寧錚一定會替他留著,但他其實並不在意自己到底居於何處。隻要日後不阻礙他的計劃,一切他都無所謂。


  寧南憂盯著江呈佳氣急敗壞,匆匆離開的背影,眼眸暗沉了許多,麵色再次恢複了往常的冷漠。


  他的確是不想她因著母親與父親而可憐他同情他。同時也更不想她因自己而遭到寧錚的懷疑。


  寧南憂起身,緩緩自篷車而下,朝王府中走去,府內一眾下人紛紛投來目光。他環顧一周,最終將目光定格在大堂角落裏一名正在忙著務事兒的小廝,眼光愈發陰冷。


  近期,他清府,倒是莫名混入了不少生麵孔來。雖他一向不管這府中奸細,因為就算他們在,也不能傷到他什麽。他從前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王爺,並沒有什麽可利用之處,就算之後擁有了夜箜閣,商討大事時,也一向同寧錚一起,絕不會擅自做主。寧南清、寧南昆就算是想找到什麽錯處,也找不到。但自江呈佳入府後,就不一定了。


  寧錚雖想攬江氏為己用,但自然同時也會疑慮江氏的用心。他定然不希望自己同江呈佳靠得太近。


  寧南憂越是靠近江呈佳,江氏一族便越是危險。江呈軼是個不好啃的硬骨頭,這樣的人就算是將妹妹嫁入了他府中,也不會輕易叛變魏帝,為他們所用。


  江呈佳若剛新婚不久,便同他形影不離,寧錚定然懷疑江氏的用意,若此時寧南清與寧南昆其中一個想借用她除去他做出什麽事情。那麽寧錚定然會覺江氏女不可留,而立即對她與江氏出手。


  寧南憂想的很清楚。就算江呈佳的確抱著目的嫁入他府,那她的命這輩子也隻能掌握在他的手中,旁的人休想動她一根汗毛。


  正於角落裏忙碌的小廝察覺到了他的凝視,滿臉疑惑的朝他看了過來,寧南憂卻在此時恰好扭過了頭,錯開了目光。


  天色已漸漸收攏了光色,逐漸的,拉上了濃稠的墨色,同時遮去了天際邊一片又一片的霞光,變得黑沉起來。


  他麵無表情的朝棲亭閣走去,眼神隨意的掃了一眼棲亭閣周圍,頓了幾秒,走了進去。


  仔細朝那碧瓦朱簷的牆頭上,隱隱伏著幾個黑影,濃稠的夜色幾乎將這些黑影融於墨色中,如若不認真查看,是絕對瞧不出來的。


  寧南憂穩步走進長廊,折了幾路走向了書房。推開門,屋內灰暗一片,銀白的光自窗格洋洋灑灑的照進來。有一黑色身影藏在角落中,正暗暗等著他走進屋中。


  寧南憂麵無波瀾的關上門,背著那黑影慢悠悠的拿出火折子將燭台的燈點上,他一語不發。那黑影卻像是熬不住了一般,突然朝他的方向一跪,情緒激動道,“主公萬安,呂尋來晚了。”


  那黑影腰戴寶劍,在逐漸燃起的燭光中露出了真麵目。他一身夜行衣,跪在角落裏,對著寧南憂行大拜之禮。


  寧南憂動作輕慢的甩了甩手中火折的火苗,吹一口氣滅掉火光,然後旋身跽坐於案幾前,不抬雙眼,目光直直的盯著放置在桌上的兩封絹帛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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