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虎嘯長鳴
“阿蘿。”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喚了一句道,“答應我,以後.……莫要在外麵飲酒。”
江呈佳麵色嫣紅,用雙手捂著臉,乖乖的點了點頭,細弱無聲的應了一句道,“好。”
寧南憂十分愉快的抱著她,心底一直惦記著今日趙拂來尋他的事情,看了看時辰,似乎還早,便也不著急。
她垂著頭,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急忙向他轉了過去,關心道,“君侯的傷.……可有要緊?我昨夜……”
寧南憂搖搖頭,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寵溺道,“無礙。這點傷還不至於要了我的命。”
江呈佳不放心,伸手要去扯他身上的衣。寧南憂曉得,若要是讓她瞧見他身上的縫好傷口,此刻又重新有了崩裂的情況,定然又該擔心了,便不慌不忙的捉住她探過來的手,沉聲道,“說了沒事,便沒事,夫人不必擔憂。”
她瞪了他一眼道,“一般君侯這樣,就說明……有事。”
寧南憂一怔,半晌鬆開了她的手,任她解開衣帶道,“罷了罷了,讓你看看。讓你放心。”
她解開他的衣,見他傷口包紮的布條重新換過,便歎道,“算了,我還是不折騰你了。”江呈佳又替他係好腰帶,從他膝上起身,“君侯,不早了.……該去向母親請安了。”
她低下頭,尋自己的鞋,寧南憂忽地將她擁入懷中道,“不必請安了。今日我們就走,去臨賀……這悅來客棧怕是呆不下去了。”
江呈佳先是一怔,後而反應過來,不由羞愧臉紅道,“昨夜給你添麻煩了。”
寧南憂很是喜歡瞧見她這般麵紅耳赤的模樣,便總忍不住逗趣,他低低笑了起來,點了點她的額頭輕聲道,“還煩勞夫人用好早膳後,先去打點一番府內人與客棧小廝,今日下午便走。”
她點點頭,穿好了鞋,小跑逃離了屋子,腳步匆匆。
寧南憂見她落荒而逃,愉悅的笑出了聲,又在矮榻上休息了片刻後,稍稍精神了些,才起身換了衣去用早膳。
季先之一大早便領著趙拂在偏房等著,也聽聞了昨夜的狀況,一開始還不可置信,以為鬧事的不是君侯與夫人,可今晨聽得其他客人的描述,便越發沒底,最後瞧見千珊滿麵疲勞的回了廂房,他便知,昨夜鬧事的八成就是君侯與夫人了。
跟著季先之進了偏房的趙拂還在奇怪,為何客棧酒樓大堂中那麽多人在談論昨夜之事,直到瞧見寧南憂滿臉蒼白的從小道繞行至偏房,才知昨夜客棧裏鬧得雞犬飛天的罪魁禍首便是他們夫婦二人。
季先之同趙拂二人憋著笑,待寧南憂進來,便急忙低下了頭,生怕他瞅見。
寧南憂早就瞧見了這二人半笑憋笑的德行,麵上以及唇上被江呈佳咬住留下的痕跡十分明顯。他卻半分不遮掩,還能雲淡風輕的於案幾前坐下,眉眼間帶了點點笑意道,“別站著了,坐下吧。”
趙拂與季先之點了點頭,分別入了左右席。
寧南憂十指並攏請了請麵前的茶壺,示意用茶。待兩人斟茶後,三人互相行了跪坐禮,才安定坐下。
片刻後,寧南憂開口對趙拂道,“我聽季叔說,趙兄想要見我。”
“確是。”趙拂緩了緩神色,將笑意壓下去,放平嘴角微微起身,擺禮垂頭恭敬道。
寧南憂飲一口茶,品了品味道,“為何想見?”
“君侯,請恕小人唐突,小人.……想入君侯麾下,從此刀山火海為君侯所用。”趙拂鄭重其事的說道。
“這是為何?”寧南憂微微扯動嘴角,冷笑起來,“六日之前,你還帶著白幫的江湖人刺殺本侯,今日.……卻?”
趙拂驚恐下跪大拜,伏在地上解釋道,“君侯!小人幾日前昏了頭,亦是因家人性命所迫,才犯下滔天大錯,小人深覺愧疚。小人不過一介草民,孤根飄零,生活慘淡,便連家人也不能保護好,於心難安。小人認為,君侯是可托之人,小人想要跟在君侯身邊為牛做馬,旦請君侯護我家人周全。”
“趙拂。”寧南憂直呼其名,低下眸淡淡道,“你也是白幫幫主,曾在江湖叱詫風雲,何來草民、孤根飄零一說?”
“小人白幫名氣乃是兄弟們一步步闖出來的,並不歸小人所有。小人退隱江湖後,弟兄們念及舊情才會繼續同我有所聯係,小人白幫之名實在不足掛齒。”趙拂誠懇至極,已向寧南憂說的十分清楚。
當初他闖蕩江湖,是為了手中有權,護住妻兒老小,替弟弟報仇。但後來,他卻發現,就算江湖紛爭再多,他再怎樣厲害,在官府眼中也不過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匪,連帶白幫的兄弟們都不能安然生活,亦不能為弟複仇。這是非恩怨反而越來越多,他實在疲累。
原以為退出白幫,他便能遠離這世上的是是非非,但此次程越與孫馳的威脅讓他害怕,讓他心有餘悸。
大魏,平民百姓隻是任人宰割的魚肉,這世上沒有什麽公平可言,他隻能尋找依托,用一己之力換全家安然無恙。
而寧南憂則是最好的選擇。趙拂堅信自己不會看錯人。
一個說話算話,從不敷衍,替他報仇雪恨,令孫馳死於任上,令程越瘋魔至死的他,是個看上去就很是殘忍無心的男子,也說明他想得到的便一定會得到。趙拂早已瞧出寧南憂的招攬之意,這樣狠辣的男子,若他不答應,隻怕日後會後患無窮。況且這位淮陰侯絕不像傳言之中那般嗜血無情,一個心中藏著兒女之情,能為妻子奮不顧身的男子,本性當是不壞。
趙拂不會拐彎抹角,有什麽便說了什麽,他說要替寧南憂上刀山下火海也是真話,隻要他的妻兒老小平安一生,他做什麽都可以。
寧南憂對趙拂此人的弱點心知肚明,因此一步步行棋,孫馳雖不是他的人所殺,但程越之慘死也能令趙拂膽戰心驚。他曉得此人有著一顆剔透玲瓏的心,什麽都能看的很清,也不做掩飾。
“趙兄想要入我麾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趙兄之武學亦是天下絕倫,乃不可多得之人才。”寧南憂抬起眸,直視著他,黑沉沉的眼中投射出犀利的目光道,“隻是,本侯不過是一個自睿王之位被貶成淮陰侯的無用之人。且,是權臣寧錚次子。我知世人對我父親的看法如何,說他不忠正統,欺君罔上,仗著天子初時賜予他的權力一步步蠶食大魏朝局,收攬大權,結黨營私,自成一黨,敢與天子對抗,實屬狼子野心,奸佞之臣。我這樣的佞臣之子.……也不是什麽正直清廉的好人,況且我既不是受父親寵愛的兒子,在朝局之上也未曾有所建樹,不曾立功,不曾任職高位,手中權勢少之又少,所識朝官幾乎無幾。而你,趙拂,俠肝義膽,仗義疏財,在江湖中頗有名氣,民聲盛旺,據我所知與大將軍城閣崖也有深交。現如今,你說你這樣一個嫉惡如仇的俠士要歸於我門下,恕我實在震驚,不可理解。我認為趙兄這是在自毀前程。”
他坦誠的說出這番話,隻是想要趙拂明白,跟著他並無好處。季先之卻曉得這是寧南憂用人待人的一貫方法,他必是要讓人知曉要害,要跟隨他之人一心一意、心甘情願,不可有二心才肯接納,否則就算其才高八鬥,他也斷然不收。
趙拂從未料想過寧南憂會如此坦誠同他說出這番肺腑之言,於是心下感動,雙拳一拱帶了些敬佩之意道,“君侯,我趙某人看人並不視其權勢,隻求一個‘義’字,實不相瞞,君侯於傳聞之中的確是個凶神惡煞,殘暴奸佞之人,我也曾一度這樣認為。但,自臨沅至泉陵這幾日,我觀君侯對曹夫人之孝,實令我之感動。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君侯日日晨昏定省不曾落下,遇困遭險,皆以尊母為先。正所謂百善孝為先,更何況君侯待自己的妻子有情有義,君侯不為利所趨,不為勢所懼,救侯夫人於水火之中,實令趙某人刮目相看。”
寧南憂知,此刻趙拂是真心實意想要跟隨他了,就算方才還帶有一絲雜念,此刻也煙消雲散了,像趙拂這類人一旦歸心,其忠誠程度不必懷疑。他沉吟一番,點點頭又道,“那麽依趙兄己見,認為在我受命所領的精督衛之下的長鳴軍中任職別部司馬如何?”
趙拂一愣,季先之也隨之愣住。
長鳴軍這個軍號自寧南憂口中說出,令季先之感到了一絲陌生,他目光藏了絲驚詫,緊緊盯著寧南憂,麵色沉重下來。
這才知,原來昨日寧南憂所說的入軍是這層意思,難怪他會說並不是想要此時與代王攤牌。季先之本以為,主公想趙拂入的乃是虎嘯軍,還好生擔憂了一番,因為就算趙拂明麵上同主公並無什麽幹係,但這段日子卻在臨沅有所交集,趙拂跟隨精督衛出戰泉陵也被數人瞧見,顯然已歸主公門下,代王隻需略查,便能得知趙拂同主公關係不淺。如此一來,主公便會招來代王更多的懷疑。但此刻寧南憂要命趙拂入軍長鳴,也實令他擔憂不已。
而趙拂則是處於震懼與驚訝之中久久無法自拔。長鳴虎嘯兩支軍隊並列為大魏名氣盛高,戰功最為累碩的軍隊,是明帝時期由明帝親自點兵點將,封軍成營的兩支大軍。明帝仙逝後,虎嘯軍逐漸落入淮王之手,在寧錚還守於封地鄱陽時,便歸其校煉管製,也正是因此先帝逝世後,當今天子勢單力薄,才會將擁有虎嘯軍的淮王寧錚詔入京都當作彼時唯一之依靠。由此可見虎嘯軍之威勢。
而另一支長鳴軍的歸屬亦是坎坷不已。因先帝時期外戚專權獨大,造成時局混亂戰爭四起,出現陽嘉三年的五侯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