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反轉
薛青思索片刻答,“陛下登基後,嶽橈變成了陛下的暗棋。陛下表麵並不重用嶽橈,但實則不然。陛下時常以崔遷的小徒弟梁嶽為係,命嶽橈為其處理機密要事。”
“你答的不錯。”江呈軼點點頭又道,“而正是因著這兩樁事情,嶽橈才會逐漸被寧錚所策反。”
薛青吃驚道,“嶽橈被策反?”
“千機處曾記載,嶽橈與其薛氏恩愛非常。”江呈軼繼續道,“但無奈天意弄人,薛氏卻在陽嘉四年春的遼西之戰中失蹤,至此之後再無蹤跡。而那時嶽橈恰好因舍身救主而重傷昏迷,沒能及時尋找其妻。當時的陛下為避免嶽橈的傷情加重,便將此事瞞了下來。陛下也曾派人到處尋找薛氏的下落,可卻遍尋無果。最終嶽橈知曉此事,悲痛欲絕,可並未責怪陛下的隱瞞,反而更加感激。
薛氏出事後,嶽橈本想辭官遠走尋妻,但皆因陛下而將這樣的心思壓下。安帝在位的整整五年中,匈奴、鮮卑以及羌氏與大魏的戰火從未停止。嶽橈自小跟隨陛下左右,十三歲便從直屬東宮的北陵軍內脫穎而出,十四歲上了戰場,在與鮮卑一戰中在烈火焚燒的戰場上殺出一條血路,以一當十,得勝歸來,被封為成校將軍,至此一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安帝在位時期,不僅邊疆戰火紛飛,內部局勢也動蕩不安。陽嘉二年三年先後出了常猛軍逆案以及五侯之亂致使大魏國庫空虛,國政岌岌可危,安帝又身染惡疾,身為太子的陛下一人監國,困難重重。嶽橈隻能暫且放下夫人之事,與陛下一同穩定朝綱。
他本以為,陛下待他便如親兄弟。但誰知,先帝駕崩,陛下登基後,封嶽橈為衛尉後,便不再重用於他。陛下將嶽橈當作暗棋。可滿朝官員卻不是這樣認為。朝中盛傳嶽橈功高震主,引陛下猜忌才會淪落至此的謠言。這世道人情冷暖隨著權勢而動。嶽橈不受重用後,門庭冷落,除了守著自己的本職,私下從未停止尋找薛氏。久而久之,嶽橈的俸祿便不夠支撐他雇人遠鄉尋妻,查找線索。半個月前,嶽橈終於向陛下請辭,想要親自前往遼西或是鮮卑找尋薛氏。但陛下不允,這二人便起了衝突。才令淮王有機可乘。”
薛青恍然大悟,“嶽橈與陛下心生隔閡,才令淮王漁翁得利?”
江呈軼點了點頭道,“當然並不僅僅是因為陛下與嶽橈之間日積月累的誤會,更是因為淮王的一手謀劃。”
“淮王在其中……做了什麽?”
“陛下登基後,淮王便盯上了嶽橈。自陛下登基後,嶽橈便再不受重用,失去皇恩傍身,生活淒慘。這一切假象或許旁人相信了,但淮王這個老狐狸卻不信。他知陛下將嶽橈當作了暗棋。於是私下裏一直注意嶽橈的行動;也知道嶽橈於江湖之中雇人遠走遼西尋找薛氏。於是,以重金打賞嶽橈所雇之人,讓那人時不時放出些薛氏的假消息,使得嶽橈一直對此人寄予期望後,再不斷的抬高尋人所用雇金,最終使其一生積蓄全部花盡。如此一來,便令嶽橈迫不得已,向陛下請辭。陛下為了挽留嶽橈,自然對其重視起來。
而淮王偏在此時,故意把自己同匈奴羌氏通書的消息告訴太子,令太子深夜秘密麵見陛下。他送至東宮的那封帛書,正是淮王委托匈奴人尋找薛氏的書信。這令陛下聯想至嶽橈的身上。陛下生性多疑多思,以為嶽橈因一女子與他決裂,多番試探。可知,這樣的懷疑對於一直效忠陛下的嶽橈來說即是誅心。緊接著,淮王再將薛氏的消息送至嶽府,同嶽橈談判,這才令嶽橈被成功策反。”
“好陰毒的心計。”薛青不由歎服,背後掀起一陣涼意。
“淮王此計更是一箭雙雕,不僅僅令嶽橈變成了他的人,更是令常玉心驚膽戰。淮王一直對常玉與淮陰侯的關係存有懷疑,便恰好利用此局試探常玉。太子深夜入宮覲見陛下,正好是陛下多次試探嶽橈的時機。常玉被陛下冷落,又見嶽橈平凡出入南宮,自然心存疑惑。此時,淮王再以薛氏的消息為要挾,讓嶽橈派遣手下禁衛軍前往泉陵對張遣夫婦及張家族老進行看顧。常玉便自然認為,這是陛下所下密詔。一旦常玉將此事告知淮陰侯,那麽淮陰侯必然認為是魏帝在此事中動了手腳,若是他沉不住氣,常玉便會被牽連。到那時,常玉究竟是誰的人便自然水落石出。”
“難怪一切時機都這般巧合?便是連屬下都認為,陛下對常玉起疑,改用嶽橈.……對常玉似有殺心。”薛青聽的心驚肉跳,再次蹙額道,“如此精巧的一盤棋局……淮陰侯一不小心便會中招。”
“但,阿蘿的這位夫君在他父親身邊多年臥薪嚐膽,韜光養晦,早就成了人精。若細想此事,必然察覺不對。再加上他手上的精督衛實在厲害,甚至堪比千機處,很快便知此事連同泉陵一戰皆是他父親擺的棋局,也自然曉得了這嶽橈現如今已是他父親的人。若此次他想反擊寧南昆,便不可能讓自己親寫的奏貼落入嶽橈手中。”
薛青問:“那……此刻在嶽衛尉手中的奏貼是?”
江呈軼瞥了他一眼,緩緩朝內院行去道,“自然是假的。雖然不是認罪貼,但內容卻半句未提泉陵之戰,隻是尋常的請安奏疏。今夜是我們白擔心一場。不早了,薛青,且回房休憩吧。待明日且有一場好戲要看。”
薛青急急忙忙跟了上去,接二連三的提問道,“公子是如何知曉這些的?”
江呈軼伸了個懶腰,隨性道,“我猜的”
薛青驚愕的瞪大雙眼道,“這如何能夠猜的出來?”
“答案皆在千機處的卷宗裏。”江呈軼鬆了鬆筋骨,縱身一躍飛上屋簷,在翻了兩個跟頭便到了主屋凝月堂。
吹著熱風的廊上,漆黑一片。薛青呆呆的站在那裏,心底對於江呈軼更多一層佩服。
兩日後。
一封不知來自何處的譴責書傳遍了整個洛陽的大街小巷。與此同時,崔遷在嶽橈之前,將寧南憂親寫的奏貼交至了魏帝手中。
寧南昆的惡行昭然若揭。就在前日,坊間責罵的對象還是那個殺人如麻,無德無才的閻王寧南憂。而今日,風向劇變,德王寧南昆突然成為了人人口誅筆伐的惡霸。
清晨,江呈軼正享用著廚房新做的小點心,端著新呈上的冷酒快活的飲著。薛青便匆匆忙忙自院外奔了過來。
“公子今日.……還不上早朝麽?”他氣喘籲籲跑到江呈軼麵前坐下,麵色通紅。
江呈軼飲著酒,細細品著其中辛辣,一股火熱漲上腦門,隨意瞥了薛青一眼道,“這大清早的,作甚如此匆忙著急?”
“公子,屬下今日前去市上,聽到了不得了的消息。”薛青舔了舔唇就要說出口,江呈軼卻伸出手打斷了他的話,“且等等,讓我來猜猜。”
薛青一怔,停住了話語。
江呈軼將手中冷酒飲盡道,“可是大街小巷皆知泉陵一戰的真相了?”
薛青滿臉訝異的看向他,愣愣道,“公子呆在家中怎麽……?”
江呈軼歎了一口氣道,“淮陰侯不比德王。德王尚有淮王相護,但淮陰侯隻能靠自己。若此時……他不借用輿論扭轉風向,隻怕此事沒那麽容易引到德王身上。”
薛青“嘶”了一聲,盯著江呈軼看,滿眼探究,“公子,真是神了?您這又是猜的?”
江呈軼嗬嗬一笑道,“等著吧。今日也不必早朝了。”
“前日陛下當朝暈厥,現下休息一日,已差不多痊愈。您前日剛去瞧了陛下,今日又告假……不太好吧?”薛青勸道。
江呈軼笑眯眯的看向薛青道,“我是說……陛下不必早朝了.……”
薛青不解地問:“此事鬧得整個洛陽無人不曉.……陛下怎會罷朝?”
“正是因為人人皆知此事,陛下才要避一避。”江呈軼歎道,“此事無需我們插手。薛青,老老實實同我等著看結果便好。淮陰侯準備齊全,這一局,無論德王能不能將隆中賑災之事辦好,他必輸無疑。就算有淮王在一旁相助也來不及了。”
薛青見江呈軼悠悠哉哉的喝著冷酒,忍不住嘮叨一句,“公子.……您這大清早的便吃冷酒,小心夫人回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江呈軼便甩過來一記白眼。薛青隻好乖乖的縮了頭,不說話。
江呈軼一手捧著酒壺,一手拿著酒盞,盯著手中雕蘭畫金的樽杯,舒適的靠在矮榻的長枕上道,“繼續盯著宮中動靜,沉住氣,莫要風風火火,沒有定性。”
薛青點了點頭,乖乖退下,才走出院子沒多久,又折了回來,向裏屋尊敬的問了一句,“公子,還要再備些冷酒嗎?”
沒過片刻,裏頭傳來醉醺醺的聲音,“多備些。”
薛青歎了口氣,滿臉無奈。
江呈軼嗜酒如命,若是哪日離了酒,隻怕這世上便沒有他留戀的東西了。薛青輕輕搖了搖頭,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朝局之勢瞬息萬變。街坊間拿寧南昆一事當作飯後談資,說過也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