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將近
碧芸應了下來,輕聲道:“姑娘放寬心,今日您同女君已經說開,相信憑借女君的智慧……一定能夠挽回男君的心,令他放下過往,好好過日子……”
曹氏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道:“我也並非逼著昭兒放下恩怨,隻求他莫要深陷其中便好,他要替盧、越、呂、慕容四家平反,我沒有任何意見。但……他若是想憑一己之力動搖鄧國忠的根基,與寧錚作對.……不僅僅會傷害整個大魏根基.……令許多無辜之人流血……且.……”
她忽然頓住,一句話噎在心裏,不知怎得就說不下去。
碧芸替她整理了床榻,聽她說著說著便忽然沒了聲音,便朝曹氏望去。
美婦人纖纖玉手扶著額頭,正盯著地麵發著呆。
“姑娘?”碧芸小聲喚了一句。
曹氏從深思中驚醒,麵色惶然青白起來。
碧芸歎息道:“姑娘又想起了那個人?”
曹氏默不作聲,怔怔的望著窗外,有些失落道:“若是他還在……或許……我會過得很幸福。昭兒與子曰……亦不必分離兩地.……至今不可相見。”
碧芸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走到她身側勸解道:“竇公子若還在,定不希望瞧見您這般憔悴模樣。人已往矣,姑娘既然想讓男君放下往事,自己怎麽就堪不破這世俗往來呢?”
曹氏慘淡一笑道:“是了.……是我狹隘了。前塵往事又同我現在何幹?待我瞧見昭兒放下心魔,子曰娶妻……這一切大可都放下了.……”
碧芸聆聽著,望著曹氏那張經曆了世間滄桑、兒女情長、侯門皇室勾心鬥角後變得再無真心笑容的麵容,便心疼不已。
從前的曹秀,是多麽活潑快活的姑娘?如今,時光蹉跎,竟也變成了如此模樣。
入夜,墨綢似的黑雲薄霧籠罩著亮如玉盤的月,令月色更柔和,飄飄灑灑從縫隙裏散落了下來。
大約是酉時二刻,李湘君帶著婢女思慧回了府,還沒走到南陽閣,便見隔壁曹夫人的屋子裏派來了女使請她過去。說是曹夫人頭疾發作,想讓她侍疾陪夜說說話。
這種討好曹夫人的機會,李湘君自然不會錯過。
她有感覺,自她入府這幾月以來.……她這個姑姑曹氏便沒有從前那樣喜歡她,甚至還有些刻意疏遠。這樣的變化倒是並不難猜透,或許是因著江女入府,曹氏便對兒媳看的重了些。至於她自己,不過是已嫁為人婦的遠方侄女,且都已摸熟了脾性,自然無需多加關心。
李湘君應了那女使的請,回了南陽閣換了一套衣,便去了曹氏的屋子。
天氣逐漸涼了下來,李氏未去隔壁多久,府外那條長道上,一名身著玄衣的青年正疾步匆匆往趕回,而他身後跟著一位身著灰衣棉袍的男子。
寧南憂行至府門,便朝身後男子揮了揮手道:“回去吧。我也到了.……無需你繼續費心送到書房。我瞧你這活蹦亂跳的樣子,想是沒將我說的那二十軍棍聽進二中。周源末,莫要等著我命人綁了你去受罰,到時場麵不好看,也別怪我不留情麵。待你自覺領完罰,便讓月牙盯在孟災那處,若太守府出了什麽差錯,我也算在你的頭上。”
跟他行至門前的正是同宴歸來的周源末。
眼瞧著寧南憂下了逐客令,周源末也是無奈,晨時他從指揮府離開後,便去吩咐人火速趕往洛陽,命洛陽弟兄護佑竇月珊的安全。正預備去校場領罰,卻被孟災喚走,便作罷此事。沒想到,寧南憂記了一天。
周源末有些哭笑不得,朝背對著他的寧南憂雙手一並,彎身行禮道:“屬下遵命。”
寧南憂甚至懶得瞧他一眼,大步朝府內行去。
周源末淺歎一聲,待目送著他入了宅院,消失在回廊盡頭,這才轉身離去。
回到書房時,寧南憂已是一身疲憊,剛進了屋,便瞧見季先之早已候在了案桌旁,替他整理了卷宗與冊子,細細清點了政要與機密,悉數歸檔封存。
門吱呀一聲發出聲響,季先之即刻轉過身朝入了屋子的青年看去,遂即露出和煦的笑容道了一句:“主公歸了?”
寧南憂滿臉疲色道:“嗯……歸了。”
他略略訝異道:“季叔這麽晚還候在這裏……可是有什麽事要稟告?”
季先之笑笑道:“老奴在此,便不能是想見見主公麽?”
寧南憂一愣,淺淺笑道:“雀兒調皮的很,尤其學了些經書後,比之從前更頑皮了些……季叔管她還來不及呢.……若沒事,才不願來我這裏。”
他這話裏帶了些兒時撒嬌的意味。叫季先之猛地一愣,險些未反應過來。
季雀剛剛過了七歲生辰,如今正是頑皮心性,成天跑的沒影,叫她讀書也是不肯,季先之確實十分煩惱。於是聽及寧南憂所說,便揚起一絲做父親無可奈何的笑容道:“雀兒年紀忒小,兒時又未曾好好管教,眼下想管也是管不過來了……怎麽主公還同一個小孩子爭風吃醋?”他故意打趣道。
寧南憂向他眨眨眼道:“季叔,不是一直將我當成小孩子?”
他難得這樣放縱天性,季先之便不阻攔,在一旁同他打趣笑鬧,那對從來緊蹙沒有鬆過的眉頭許久沒有向今日這般舒展開來了。
“主公今日歸來如此高興.……可是同孟災談妥了什麽?”季先之恰時的問起他今日之宴。
寧南憂挑了挑眉,點頭道:“張北入了宮,將事情同陛下說了清楚。與此同時,孟災也遣人入了京城,將他親寫的卷軸交予了陛下。得知孟災以蔣氏一門、臨賀諸縣作為要挾,向魏帝索要廣州一半的管轄權後,陛下實是大吃一驚,立刻命桂陽、廬陵、乃直零陵三郡調以數千之軍於烏滸軍一戰。虧得呂尋巧用兵書之計,化解此局。令陛下認為……蔣氏一族被囚,且不易救。臨賀烏滸軍防守固若金湯,更不可能輕易突破,這才迫不得向孟災提出會麵詳談之事。
我這位皇兄,是極想要保住蔣氏一門的.……城氏一門也慌了神……竟請旨出戰。
陛下要用廣州管轄權換得蔣氏一族平安之事,已在朝野掀起軒然大波,想來能夠瞞著父親一陣子,這段時日……我們便可以安心對付宋宗了。
你可知.……最後陛下派遣了什麽人前來臨賀和談?”
他提及此事忽然笑出了聲。
季先之問道:“想來有代王的插手.……必是驃騎將軍劉平?”
寧南憂卻搖了搖頭道:“陛下遣派了宋宗的親弟弟京師八校尉中的越騎校尉宋仁前來。本如你所說,應是劉平帶兵往之。可卻被江呈軼以烏滸蠻人粗魯無禮、狡詐奸猾;若手握重兵、又頗有人脈的劉平不小心落入了烏滸蠻人的圈套,那麽孟災便又有了一名人質可作要挾,迫使大魏答應其之條件。多虧他一力阻止.……這才攔下了父親的人,替我省去了不少麻煩。如若不然.……我還需命人於京師伏擊劉平,叫他來不了臨賀。宋仁不同於劉平,雖是宋宗親弟,這兄弟二人的性格卻完全相反。宋宗貪得無厭,宋仁卻是忠實之輩。可這樣的人卻有些傻氣,且他並非父親之人,要比劉平好對付的多。
季叔……還有一則好消息。周源末這小子說動孟災主動出擊.……一路北上,到時……隻需擒住帶兵前來的宋仁,他便可壓下宋仁之下帶領的三千禁軍,更進一步讓孟災相信他。隻要烏滸軍行至隆中……烏滸黃蠻舉兵造反篡權之事……便會立即傳入孟災之耳。到時.……孟災便隻能迫不得已返兵趕回烏滸。一旦他趕至烏滸境內,我便不信,憑著周源末的埋伏……他還能活著回來?”
他冷冷笑了一聲,眸中散出陰森憎惡之意,令一旁的季先之不寒而栗。
“恭喜主公.……事已臨近,一切籌謀皆有了算法。”季先之微微呼了口氣,向他拜了一拜道,“奴這裏……其實還有一件喜事要同主公言說。”
寧南憂抬眸望向他,提了個聲調詢問道:“哦?什麽喜事?”
“北地傳來消息.……說是趙拂披荊斬棘,爭奪戰功,已立下累累軍功。現如今錢暉的一營顯然已經藏不住他這尊大佛,鄧情對他頗有賞識。前些日子長鳴軍二營主將李簡被削去了忠節將軍的名號,降為了二百人軍侯。二營正缺主將之位,據北地的探子傳報,言鄧情已有意提拔趙拂,讓他做二營主將。”季先之將簡報中所述如實告知寧南憂,便瞧見他臉上露出欣慰之神色。
“我果然不曾看錯人.……趙拂此人,性子剛烈忠勇,又極適合於沙場,定然會不負我所望。”寧南憂讚歎道,“不過.……那鄧情也是極為小心謹慎之人。雖趙拂有勇有謀,卻也不得不防此人。且叫他小心行事,莫要露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