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累累惡行
後來千機處的探子在拂風的帶領下細查此事,江呈佳才知,五侯之亂的起因,並非寧錚與鄧國忠從中作祟,而是寧南憂從中布局,設計挑起五侯與安帝之間的事端。
他未曾顧及當時的朝局,根本不容國朝之內再掀起內亂,國土連年旱災水災突發,胡羌族人與中朝、占婆等小國,乃至廣州一代的少數民族的部落趁著大魏陽嘉年間國力虛弱不堪,接連對邊防發起攻占。大魏連年戰亂,征兵征糧,又有貪吏從中奪取救命之錢。糧草供給不足,前線軍餉又十分吃緊,戰死之人數不勝數。為了將賊人逐出國土,官府也隻能不斷征收青壯年上陣殺敵。
這樣連綿不斷的慘難下,五侯之亂爆發,無數百姓叫苦連天,天地不應。
且.……他所作錯事、惡事亦不止這些,更可怕的是,為了私仇他就算血洗沙城,亦要將五侯斬於劍下,替盧遇複仇。三年末,廣平侯與中山侯被寧南憂領軍大敗於朝歌,一路北竄逃至雁門,寧南憂命手下軍將對兩侯將士格殺勿論。雁門百姓惶亂不知,無意間對京師清剿叛賊造成了阻撓。十二歲的寧南憂竟然下令血洗雁門關,連無辜百姓亦不放過。正值金秋,胡羌族人見雁門關大亂,乘機對戍邊將領進行騷擾襲擊,進攻大魏國土。一時之間這座城關被血洗沙場,橫屍遍野。廣平侯與中山侯亦死於其中,寧南憂命人將二人懸屍於雁門關城頭,以泄怨憤。這場殘殺使得雁門關元氣大傷,以至於今日,都不曾恢複往日生機。
陽嘉五年末,五侯叛亂被平,廣平侯、中山侯、東莞侯、襄陽侯以及魏興侯皆死於戰亂,寧錚與鄧國忠奉安帝之命前往清剿五侯封地與居所餘孽叛賊,寧南憂親請命,前往五侯封地。封所之上,五座侯府陷於屠殺之中,血流成河,甚至連侯府之內一歲嬰兒也死於魏軍屠刀之下。寧南憂亦是那時被安帝封為車騎將軍,起先掌管萬餘名魏兵,之後卻被寧錚削權,空留名號,身邊隻剩精督衛。
永和一年,寧南憂收斂沉寂。期間,為查真相,甚至不惜冤殺眾多無辜百姓。曾有一座村莊,因他之巡查真相的蹤跡暴露於此,為避免寧錚起了疑心,他竟然命使手下之人裝成土匪強盜,洗劫村莊,強搶民男民女販賣人口,致使這座平莊空頭草生,再無一人。村民流離居所,無家可依。
建康三年,土地兼並愈加嚴重,魏帝推行“分地之政”,鄧國忠奉旨前往徐州調查士族名門侵地霸田一案,寧南憂趁機暗中私查鄧氏一族於京城乃至揚州私產,牽扯出許多侵地、開墾荒田、驅趕良民以及販賣私鹽、私茶以及鑄鐵的要案黑案,但為了一擊中的,同時為了取得鄧氏與淮王信任,寧南憂放棄揭發黑案,眼睜睜瞧著要案之中涉及的平民百姓家破人亡。甚至添油加醋,渾攪其中,使得更多無辜之人受到傷害隻是為了替鄧國忠多加一等罪名,手握足夠證據。若說他是學仿鄭伯克段於鄢,愈使鄧國忠如共叔段一般驕縱做大,最後一並除去.……可最後,為使鄧國忠罪證更多,他故造假案,卻使得無辜流民受罪,甚至被巨大的負債金額逼迫致死……這便如鄧國忠一樣,已到了令人發指,喪心病狂的地步。
建康六年,鄧氏與淮王一脈逐漸分離,成為了魏帝的得力助手,在天子一派穩紮理政權勢中心。鄧國忠愛徒——壽春郡太守趙良的管轄之地鬧出一樁連環命案。此為寧南權登基以後,大魏最大的一宗案件,因事出壽春,鄧國忠自上奏請準親查此案。寧南權為允公正,特命廷尉、宗正、尚書台,為顧及淮王顏麵又特派寧南憂共審此事。趙良雖是鄧氏門生,卻為人忠正,並非奸邪之人。然,凶案水落石出後,才知,壽春亦有侵地之案發生,而行凶者正是因此案家破人亡的壯年大漢。廷尉、宗正、尚書台乃至趙良皆上奏於天子,請求徹查此案。
但此事,事關鄧國忠於壽春私產,為離鄧氏更進一步,博得其信任,於長鳴軍之中安插人手,寧南憂再次違背初心,巧妙的替鄧國忠將此案有關於鄧氏的線索遮掩了過去。
如此之類的卷宗種種,大大小小三百六十七卷,冊冊記載著他的惡行。
江呈佳實難說服自己.……替他辯解,騙自己說或許他做這些事前,皆事出有因。甚至.……曾經數次因他小小善舉而感動,幻想著或許他本心為善,那麽多事隻是迫不得已,於是她願意去助他改變,願意費盡心機嫁入他府中,妄圖用一己之力替他尋回初心。
隻是現在,江呈佳亦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了。
這千年以來的波折,其實早就將她折磨的愈發悲觀。
她坐在庭院中吹著冷風,不知過了多久,千珊從北院尋了過來,瞧見她一人孤零零坐在廊下,不知在想些什麽,心中便是一緊,奔過去道:“姑娘!您不是去了書院?怎麽如今在這裏吹冷風?這正要入秋!天又涼了!您不可如此受凍,小心舊疾複發。”
江呈佳一動不動,像是聽不見她的話一般。
直到千珊輕輕在她耳邊道:“姑娘.……千詢傳訊……已請雲耕姑姑出山,今夜化影相見。”
她抱有期待的朝廊下的小姑娘望去,隻見小姑娘果然因此消息動了動,轉過身朝她問道:“當真?”
千珊拗不過她,無奈點點頭道:“千真萬確。”
此事,早在江呈佳吩咐她去做後,不到四天,千詢便有了消息。隻是她一直壓到如今,不過是希望能拖一日是一日,她實在不想繼續江呈佳因此勘破天機、違背神規的事情反噬自身,受到傷害。
但如今,她瞞不下去了。
眼瞧著江呈佳一日比一日清瘦,她想,或許自己瞞下去反而大錯特錯。
江呈佳從圍欄外,撐著手臂跳進長廊中,對她道:“我同你回去。”
千珊歎道:“好。”
江呈佳轉身,神情漠然的往前走,速度愈來愈快。千珊幾乎快跟不上腳步。
“千珊,施法吧,將北院鎖一層結界。”行至北院前,江呈佳輕聲囑咐道。
千珊點點頭,隨手於空中畫出一道符咒,頓時間,北院被籠罩在一層薄亮透明的雲氣中,鎖住了內外流動的氣息。
府內所有勞作的婢女仆役停止了手中的活,僵持著同一個動作一動不動。
江呈佳入了屋,拴上了門。千珊這才施法幻化出畫影。影中從徐徐青綠逐漸顯現出南雲都的連綿美色,掠過牽月台之景,不由激起了她心中留戀之意。
但這些許不舍之情隻在她眼中停留瞬時便消失不見。
畫影一轉,千詢那張許久未曾出現在她麵前的臉露了出來。
“屬下參見都主!”千詢依禮朝江呈佳一拜,便瞧見眼前畫影中自家主子淡漠的神色,似乎並不像瞧見他。
千詢略有些尷尬,想要套套話與她熟悉熟悉,還未開口便被江呈佳打斷道:“說正事。雲耕姑姑你請出了山……便快些施轉法力吧。”
千詢一怔,想說的話噎在肚裏,再想吐出來也沒法了。
他略有些尷尬的點點頭道:“屬下遵命。”
話音落罷,便見千詢以轉地玄天幻造術,造出一片雲霧仙境,鏡中一個身著淺色衣裳,於山前打坐的美貌婦人現了身。
“雲耕姑姑!都主求見!”隻聽見千詢循循懇求之聲。
那美貌婦人略略睜眼,才瞧見麵前架起一朵雲霧,其上化了影,江呈佳的身影便現於其中。
婦人溫和一笑,雙手合攏,像是念了個法訣,其人迅速化成一串黑影朝雲霧之中衝來,突破畫影,現身於江呈佳麵前。
猛然瞧見雲耕於自己麵前現身,江呈佳卻有些驚訝,她並未沒想到,雲耕竟直接碎了畫影,親身來到她的麵前。
“姑姑.……”江呈佳喃喃一句。
雲耕俯下身,預備三叩頭行禮,朝她道:“奴婢參見都主。”
江呈佳一怔,急忙扶起她來,輕聲道:“姑姑折煞我,無需行此大禮。”
“雲耕話不多說.……隻問都主可想好了……要行這背天之事,損耗壽命?”婦人直接切入主題,一雙始終含藏秋水的眸子定定望向她,仿若警告。
江呈佳卻無比肯定的點了點頭道:“我確定。”
雲耕搖了搖頭道:“果然,您與前都主一樣,一旦下了決心,便倔強的不肯回頭。”
江呈佳聽她提及了母親,心中微微一顫,有許多話想問,卻最終葬於腹內,閉而不語。
雲耕閉上眼,雙手貼合轉動,點開輪回命譜,先求孟婆,討要一碗黃泉水,又迅速拉住江呈佳的手心,在她掌間劃上一刀,取了血滴融於黃泉水中,念念有詞的測算起來。
掌心那道刀傷令江呈佳心中猛地一刺,起先隻覺得略有些火辣,但後來卻逐漸感受到劇烈疼痛,使得她猛然跪倒在地,整個人卷縮成一團,五官狠狠擠在一處,痛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