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回】竇家三郎喪於郊
她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卷用牛皮包裹好的書信,遞給了江呈佳。
“老身這裏有一封盧夫子獄中托人送出來的書信,那時我才知老身那個好兒子都同寧錚做了些什麽。”
竇太君說著話時,憤懣難抑,雙目瞋紅,臉上的悲痛溢於言表。
元初一十年,竇尋恩自北疆歸之,一入京竟得知明帝為曹秀與寧錚賜婚,將她嫁入了淮王府中,心中大怒,顧不得脫簪脫甲,穿著沉重的戎裝衝進了南宮。皇宮的禁衛軍與黃門侍郎皆無法阻攔他的腳步。
明帝曉得,隻要竇尋恩能夠活著回來,他們父子之間便永遠避免不了這一日。
他既不能說此事乃為寧錚故意設局,引他們父子二人心起隔閡;又不能說曹秀不知檢點,與寧錚苟合,滿城鬧得沸沸揚揚,他迫於無奈才會賜婚於二人。
這兩者,隻怕竇尋恩都不信。
竇氏子弟自小同皇子於同一個書院啟蒙讀書,其中竇尋恩與寧錚關係最為要好,要他怎能相信,自己的至交好友竟貪慕自己的妻子,並強行將她娶回了自己的王府?
明帝什麽也沒有解釋,隻說,你若還想奪回曹氏,便趁著北境奪回的軍功,向天下公示身份,稱王承位,受封戶邑萬家。
竇尋恩卻不肯,即便他認定曹氏乃為他妻,可如今她也嫁入了淮王府,若將來有一日,他將她奪回,定會令她名譽受損,飽受世人非議。
況且,他之所以會重新返回洛陽,與明帝相認,並自告奮勇討得北境一戰主將之位的緣由,便是為了令太子知曉,他並非好惹之輩,此舉的確有爭權奪勢之意。可他卻並非打算為自己鋪路。
竇尋恩不願貪慕權勢,更不願應了明帝之求,做大魏將來的君主,他不過不願太子登位,他隻是想要護住竇氏一族,護住跟隨他左右不離不棄的曹氏。
他認為太子無德殘暴,並非大魏君主人選,便一心回朝,欲輔佐寧錚得到太子之位。如此一來,他與曹氏以及竇氏滿門皆可安心。
他曉得明帝欲推他上位,可倘若真如那般,他還有機會帶著曹秀重新歸隱山林,不問紅塵麽?
然而,京城之事卻一件件接踵而至,叫他猝不及防。
當他凱旋而歸,卻發現自己的至交好友奪走了自己最喜愛的姑娘,這讓他怎能再應明帝之說,封王稱號,右駕回宮?
他心中,隻想著曹秀。
他曉得,曹秀定非自己所願嫁入淮王府,此事定有蹊蹺。
明帝不願說出實情,他便自己私下前往調查,終於發現,這一切皆是寧錚暗中布局所作。
竇尋恩氣惱至極,應了明帝要求,答應他將來有一日會重歸宗祠,向天下人公示自己的身世。
明帝興高采烈。
但竇尋恩又說,此事隻能待一切塵埃落定後才能向天下廣而告之。
他心中有決斷,曉得若此時他應了明帝所求,封王回宮,必然逼得寧錚與太子聯手,更加變本加厲的對付他與竇氏,甚至有可能拿曹氏作為要挾,令他退出皇室宗祠,從此再不入洛陽。
那麽到時,他即便再想將曹秀奪回,待她遠離這樣的是非之地,也毫無可能了。
明帝答應了他的要求,並承諾,倘若他願意承繼大統之位,必將重新為他與曹氏操辦婚事。
然而事與願違。
永寧二年,竇尋恩於朝中的權勢愈坐愈穩,有明帝在前頭一路為他披荊斬棘,他自是如魚得水。
當竇尋恩任東府司下禦史台令禦史中丞一職兩年後,他發現國朝之中,存在著太多冤 假 錯 案,士族貪慕錢財、土地,又栽贓嫁禍給寒門百姓之事屢見不鮮。
竇尋恩本就是有誌之士,見此國朝慘狀,自是難平心中惱恨。於是決心要改天下士族掌權,欺壓百姓的腐敗惡俗,提出的新政卻觸及了大多士族的核心利益,令他們憎惡不已。
其上奏呈至明帝眼前的新政要略,正如江呈軼所希望變革的一樣,針對這天下士族焰氣下了一劑猛藥,處罰革除的太過厲害。本是雷戾之策,明帝卻頗為欣賞,他早就想要治一治天下士族之氣焰,隻是尋不到合適的時機。
於是,明帝在確保竇尋恩安全的情況下,命他著手進行此事。
永寧三年,曹秀嫁入淮王府的第七個年頭。
這七年裏,寧錚不曾踏足她的院落。
而她也時常借著歸西疆省親的理由,出門雲遊,私下同竇尋恩會麵。
她等著有一日竇尋恩能將她從淮王府這個虎狼之穴中解救出來。
八月,正是初秋。
竇玦帶著東府司主司授印前往調查幽州連環人命案已有兩月。
凶案逐漸水落石出,竇玦也帶著家丁返程歸京。途中卻遭遇多次刺殺。他尋著刺客的蹤跡一路追查,最後竟發現,派遣刺客欲將他置於死地之人,竟是明帝。
他心驚膽戰,恐慌不已。實在想不通明帝為何要對他下手。就在此時,他得到了一封來自長安的信件。
信上所言,明帝命人將竇悅之墓遷墳入京,似乎準備葬入妃陵,但奇怪的是,請宗祠廟時,卻並沒有用竇氏之名,而是讓竇悅頂替二十年前跟隨還是太子的明帝出征的明妃之名入殮妃陵,納入皇室宗祠。皇宮之內已在準備迎接竇尋恩回宮的大典,然而明帝卻以明妃之子灌之其名,似乎想要遮掩竇尋恩的真實身世。
這不經讓竇玦覺得寒意徹骨。
他曉得,明帝為了不讓竇悅染上汙名,並不肯承認竇尋恩是明帝與其之子。
這個做事果斷狠戾,心狠手辣的天子,欲將當年知情之人通通趕盡殺絕,給予竇尋恩更為高貴的身份,迎接他回宮。
繼承大統,最忌出生不正,也最忌強勢外戚專權。
明帝當年便受其苦,自然不會令竇尋恩繼續受此之難,便已下了決心要將竇氏一族除去。
竇玦猜測到這些,心底怎能安定?更是擔憂留在京城的竇太君等一幹家眷有恙。
他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卻被寧錚的人馬攔下。
自曹氏嫁入淮王府,竇氏便再不曾同淮王府的人有過來往。
竇玦對寧錚深惡痛絕,本是要繞路而行,返回城內向明帝複命,誰知此人卻廢九牛二虎之力拚命將他攔下,且不顧郡王威儀,跪在他麵前,泣聲俱下,請求竇玦之原諒,並向竇玦誠懇言道,如今太子之勢愈發強大,竇尋恩以新政之策大大削減士族之勢,損害了他們的利益,擁有士族擁護的太子已心急如焚,若再不停手,勢必會將其逼得無路可走,拚死一搏。
若此時竇玦能使得竇尋恩辭去朝中職務,遠離京城,那麽他也願意與曹氏和離,放曹氏離開京城,讓竇尋恩與曹氏夫妻二人遠走高分。
竇玦雖並不相信寧錚,但這些年來,寧錚私下確實並未曾與竇尋恩爭鋒相對,反而較之太子,對竇氏卻處處鋒芒相向,而各士族與寒門之間的鬥爭也愈發強烈。
因此,寧錚之話又有三分可信。
他的確想讓竇尋恩遠離這京城是非之地。可令他無奈的是,竇尋恩與他母親的性子一般無二,性格執拗,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若說最初竇尋恩留在京城之中,是想要尋機會帶走曹氏,那麽現在他的想法卻完全不同了。
這七年來,他曆任多州刺史,看遍了大魏稅負繁重,士族遍行,民生疾苦之象。而這些景象,不管是作為太子的寧袖還是最受恩寵的淮王都充耳不聞,從不治理分毫。滿朝文武皆如此,明帝縱然有心改革,卻收效甚微。
隻有當朝五王寧謐願意聽他一語,體察民情,又向明帝請旨,敢於同竇尋恩一起進行新政改革。
竇尋恩以七年之勢,意圖扶持寧謐奪權,讓其有利承繼社稷。
他深陷權力之爭。
竇玦於一旁也看得心急如焚,再加上得知明帝欲將竇氏除去,以明妃之子正大光明的推竇尋恩上位一事,心中慌**錯,根本來不及細想,便答應了寧錚之請求。
彼時,恰逢竇太君尋了理由,向前往長安調查當地大戶士族罰沒農田站為私、壓迫佃戶農工無償耕農一事的竇尋恩遞了信,想為竇尋恩與曹氏創造見麵的機會。
在竇尋恩回信不久,自長安返程歸京城時,竇玦便於東郊帶著竇氏族人一同將竇尋恩攔了下來,並欲將其捆住,送出京城。
誰知寧錚豺狼之心,這些年雖並未曾強迫曹秀做過什麽,卻對她與竇尋恩私下會麵之事一清二楚,也愈發對其不滿,更忌諱原本無權無勢,甚至沒有機會回到京城的五王寧謐因竇尋恩的緣故長居京城,且有了奪權之意。
他欲對竇尋恩下手,早就布好了局,做好一切準備,報複竇尋恩與曹氏二人。
他私下與鄧國忠、付博等人聯合,屯聚兵馬於東郊之外,並在竇玦聽信他之勸說,將竇尋恩攔截在京郊之外,正意圖勸說時,派人強攻而入,同時困住竇玦與竇尋恩二人,欲將他們一同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