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回】雲泥之別兩相難
“反了反了!這是要反了!”他跳著腳罵罵咧咧的疾步至屋外,看著青年狼狽而逃的背影罵道:“混賬!你去哪裏!你若是敢出府門,今後便不用回來了!”
沒想到,付仲文卻決然道:“這個家,兒子也不願回來!”
付博氣得捂住隱隱作痛的胸口,搖搖晃晃的指著他道:“你……你!”
他隻覺眼前暈眩,險些跌在地上,幸而被聞聲趕來的嶽夫人及時扶住,顫顫巍巍的站穩腳步,氣得頭昏腦脹。
嶽氏見此情景,急忙詢問道:“夫君,這是出了什麽事?”
付博氣不打一處來,對嶽夫人亦有些遷怒道:“你瞧瞧你養的好兒子!是什麽德性!目無尊長,無理取鬧!”
嶽氏本就沒來得及見兒子一麵,被付博一通怒火發泄,心中甚覺得委屈,立於雙眼含淚的垂下頭默不作聲。
付博咬咬牙,燥怒道:“這個混賬。當年舊事過去多年,他竟還記著那個賤婢。燕春娘,她如何能配得上付氏門楣?”
嶽氏不敢說話。
付博淺淺皺起眉頭,衝著屋前怒氣衝衝喚了一聲:“魑魅!”
話音落罷,屋頂上有一人翻身而下,鑽進了廊下,雙手作揖抱拳,單膝跪地在他麵前應道:“主公。”
付博眼中泛起一絲陰毒,麵上烏雲密布,冷然道:“雙刹幫近日可有查到燕春娘的下落?”
那被喚作魑魅的黑衣男子垂著頭答道:“燕春娘自會稽前往了臨賀,如今正在荊州邊境。”
付博目露驚異,神色冷凝道:“她前往荊州作甚?”
魑魅說道:“據說.……燕春娘尋到了當年的主家。”
付博問:“她從前的主家是何人?”
魑魅道:“成平縣主江呈佳。”
付博更為驚訝道:“燕春娘從前是江府之人?”
魑魅麵無表情的答道:“正是。近日探子還查到,燕春娘曾是青巷頭牌,與淮陰侯關係密切。”
付博仿佛聽到了什麽令他駭然的消息,沉頓了一下道:“從前吾便聽聞,淮陰侯在青巷之中有一位紅顏知己。隻是吾鮮少前往青巷,不知其人,也未見過。這個賤婢,竟還與寧南憂那昏庸無能的草包有所關聯,又是曾是江府之人。仲文吃了什麽迷魂藥,三番兩次因她同吾對抗?”
他有意無意向嶽氏偷去目光,心中十分不悅。
嶽夫人難以辯駁,更不知如何調和這父子二人之間難以消去的隔閡。
付仲文自小不在他們夫妻身邊長大。如今好不容易憑借自己的實力與軍功入朝為官,居於京城。嶽氏自然是對他百依百順,從不違逆。
她對付仲文是歉疚的,自責於自己沒能放棄京城之榮華,回到右扶風陪在他的身邊,以至於如今留下了難以彌補的遺憾。
付仲文與燕春娘的往事,漫長而又纏綿,苦澀而又酸甜。
嶽氏全都看在眼中,並不像付博那般激烈反對他們二人。相反,她始終認為,隻要燕姬真心喜歡自己的兒子,將她迎入府門做妾也無可厚非。
如今,付仲文會這樣同付博針鋒相對,也免不了她當初支持付仲文納燕春娘為妾的緣由。
嶽氏咬著唇,思量了一番,向付博勸道:“仲文,他一時鬼迷心竅,近年,卻也沒有做過出格的事.……夫君不如饒了他此次。妾定當勸說仲文,莫要再念著那青樓女子,讓他收心,與夫君共謀大業。”
付博瞥了她一眼,未曾答話,而是看向魑魅道:“那燕春娘留著總是禍患。也不知從前仲文同他說了多少付氏的事,如今既然查出她的舊主是何人。吾等便不用手下留情了。魑魅,你命雙刹幫死士連夜前往荊州邊境,前往尋找燕春娘。”
魑魅抬眸朝付博望去,遲疑道:“主公是要?”
付博的神情漸漸猙獰道:“殺無赦。”
嶽氏心中一驚,欲開口阻止。
付博卻在此時開口衝她道:“若你這次再心軟,將此事告之仲文,吾便立即寫下休書。”
嶽夫人愣住,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多年夫妻,休妻這種話竟輕易從付博口中說出。
她啞然沉默,衰敗的容顏上浮現一絲哀寂,最終向付博屈服道:“妾……明白了。”
付博冷哼一聲,陰沉著臉,繞過嶽氏朝付府北邊的長廊行去。
嶽夫人滿臉落寞,望著廊外漆黑的夜,閉了閉眼,對還未離開的魑魅叮嚀了一句:“你若下手,也要讓那燕姬有個體麵的死法。”
魑魅黑沉深邃的眸中流過一抹珠光,壓著嗓音答了一句:“夫人放心。”
他向嶽氏行禮一拜,遂悄悄翻上屋頂,從付府離去。
氣急敗壞的付仲文離開了司空府,從馬廄中牽出一匹快馬,朝自己的將軍府狂奔而去,路徑青巷時,他忍不住停下駐看,目光在不知不覺中黯淡下來。
燕春娘。
此生隻怕再沒有旁人能似她一般,與他相互依靠,抱團取暖了。
付仲文何嚐不知,他與她,本就有著雲泥之別,絕不可能。
青年失落的垂下頭,拽著韁繩,斥馬朝將軍府的方向慢慢行去。
偌大的衛將軍府中,除了仆役與女婢,便再無他人。
他不願入內,坐在府前台階上呆滯的望著空曠的街路。
春風難送相思情,搖曳著的柳枝掛在河畔,晶瑩的河水反射出清冷的月光。
臨賀城,楊柳岸邊,一個曼妙的身影立於小河前,滿目寂寥,孤獨的背影印在月色之中,更顯淒清。
她定定望著對岸飄擺的柳葉,神情落寞。
街角傳來“吱呀吱呀”的車輪滾動聲,一輛樸素的牛車逐漸駛入河岸與街道相連的小路上,有一女子掀開繡金雕花的緞簾,朝岸邊喚了一聲:“春娘?還不歸麽?”
燕春娘一頓,慢慢轉過身朝牛車的方向望去,瑩白的光亮中,她一身輕絲薄紗,伴著夜時升起的寒霧,仿若站在仙雲之中,隨時飄遠離去。
駕著牛車的人是竇月珊,不知不覺中,他被這仙霧繚繞之景所吸引,更被站在雲霧中的女子扼住了心房。
他屏息沉默,靜靜的瞧著燕春娘。
隻聽河岸楊柳樹下的女子柔聲道了一句:“姑娘.……奴婢這便來了。”
燕春娘提著拖地的裙擺,搖曳著身姿慢慢朝牛車走來。
寧南憂與江呈佳同行出府,燕春娘不便入車內,便坐在車前台架上與竇月珊一同駕車。見她穿得單薄,竇月珊急忙脫下衣袍,披在她的肩上,溫柔道:“入夜了,春日還是冷得很,燕姑娘莫要著了寒氣。”
燕春娘麵色淡淡,禮貌應了一句:“多謝竇公子。”
牛車緩緩在小道上駛著,江呈佳悄悄掀起簾子,觀察外頭的情況。
隻見竇月珊一動不動,甚不敢朝燕春娘身邊靠近一點。
江呈佳有些無奈,心中暗罵竇月珊呆子,沮喪的坐回了車內。
寧南憂瞧著她憤憤的小表情,不由勾起唇角,靠在她身側耳語道:“感情這事,慢慢來。阿蘿,莫急。”
江呈佳幽怨的瞪了他一眼道:“子曰便是呆子一個。他若不主動,難道還要春娘一個姑娘家主動嗎?”
寧南憂低聲笑道:“他便是那樣的人,別看他平日嘻嘻笑笑,倘若遇見心儀之人,便什麽都不會了。”
江呈佳歎了一聲,心中十分擔憂燕春娘。
四人駕車入了府,燕春娘一直走在角落,一聲不吭。
江呈佳猜到她心中有事,便借口支開了寧南憂與竇月珊,拉著她往西院後頭的小亭子行去。
路上,她沉吟片刻,帶著些遲疑向燕春娘問道:“你……還想著他?”
江呈佳曉得,燕春娘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往,也曉得這麽多年,她從未放下。
春娘聽之一顫,略帶著苦澀微笑道:“怎會?過去之事.……早已過去,春娘早已忘卻。”
江呈佳歎道:“春娘,你我主仆多年,你還要同我隱瞞什麽?自你至臨賀,多日來,一直心不在焉。難道我看不出?”
春娘一番沉寂,垂著頭盯著迎風飄擺的裙袍,卑微道:“我隻是……心有不甘罷了。姑娘猜得沒錯,我想著他,一直想著他。所以.……我心中再也藏不了其他人。即便竇小三公子是個良人,我也不願再踏出一步。”
江呈佳道:“他……究竟是何人?若我能.……”
春娘奪過話語,強硬地打斷道:“姑娘。我與他天差地別。即便您從中撮合,也是絕無可能。”
江呈佳欲再勸,卻再說不出什麽安慰之言。
春娘坐在亭邊,盯著漆黑夜幕中那一輪明月道:“我所心屬之人……乃是付博之子,付仲文。”
江呈佳聽之,吃驚的瞪大了雙眼。
“衛將軍付仲文?”她重複了一遍。
燕春娘難平心中起伏,微微點頭道:“是。”
江呈佳蹙著眉頭,問道:“你……莫不是因為水閣的關係?所以.……”
燕春娘果斷的搖了搖頭道:“我們之間,並非隻有身份之別。還隔著太多的東西。他有掌控國朝兵將的野心,他的歸宿是廣闊無垠、腥風血雨的戰場。可我.……卻想要安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