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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贈予舍利

  “阿蘿。”


  不出片刻,軟榻上的郎君便察覺到了這一束目光,抬眼懶懶的望去,瞧見一抹嬌小身影在眼前晃蕩,便順口喚了一聲。


  江呈佳身形一頓,便迅速朝他奔過去,縱躍入榻中,穩穩當當落在他身側。


  忽覺身邊軟榻一顫,側邊的一塊被褥陷了下去,郎君下意識的往一旁躲了躲,為她騰出了個位置。


  他無奈笑道:“調皮。”慢而輕緩的吐出這兩字,疲倦而沙啞。寧南憂睜眼一瞬,便又閉上了眼,蒼白的臉色在浮光映襯下更顯病色。


  他神情倦怠,說話慵懶,隻想靠在榻上休息,看上去似乎受了一場大折磨。這讓江呈佳心有不安的皺起了眉頭,她小心翼翼鑽入他懷中,輕聲嘟囔道:“怎麽了?今日上朝不順利麽?陛下和父親說了什麽?你怎麽……這樣疲倦?”


  她聲色溫潤如泉,淺淺柔柔的繞過他的心頭,舒緩了他渾身的疲乏。慢慢地,這疲憊的郎君吐露道:“朝廷之事,如我預料中的一般順利。陛下金口玉言,要我好好修養,父親……自然不敢說什麽。”


  他安靜的回答著。


  江呈佳盯著他,眨了眨眼疑惑道:“那你為何.……看上去並不高興?”


  “意料中的事情,既達成又有什麽可令我高興的。”寧南憂努力睜開一條眼縫,有氣無力的說著。


  她還想多問。這郎君長臂一揮,將她牢牢卷入懷中,下顎抵在她的額頭,溫柔擁抱道:“阿蘿,安靜的陪我躺一會兒。”


  他身上的草藥味撲鼻而來,有些腥香,仿佛才換了藥。江呈佳便知他早上的一番折騰,定然又將傷口掙裂了,於是心中無奈,瞧見他如此疲乏的模樣,又不敢責怪什麽,隻能任由他抱著,陪著他休憩。


  窩在他懷中時,江呈佳趁空想起薛青與千珊的事,心中暗暗想:總這樣逃避也不是好辦法。


  經過這一日的思考,她還是覺得,將事實真相告知千珊才是最好的選擇。若她胡亂決定,憑一人意願決定他們二人的命運,這對他們來說,太不公平。


  她靠在寧南憂的肩頭,凝著眸思量此事,失神片刻,沒過一會兒便聽見身邊的人傳來一深一淺的呼吸聲。


  郎君已熟睡了過去。


  江呈佳由他抱了一會兒,便輕手輕腳的挪開了他抱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從軟榻上鑽了出去。


  她一溜煙出了屋,去了隔壁暖房梳洗,又弄來幾樣團花點心來,在院中吃飽喝足後,才敢重新回去。


  扇門推開,一股檀香繚繞撲來。屋中香如玉閣,鴉雀無聲。


  江呈佳再次來到香軟塌前。榻上的人一動不動的躺著,沒察覺她的動靜。


  他沉睡至深。金色朝陽鍍在郎君的臉龐,勾勒出精致的輪廓,一筆一畫,一淺一深,仿若天工美物。她突然來了興致,踮著腳走到房中的梳案台上,從首飾盒中掏出一枚半繡未成的荷包,望著上頭的圖案始終覺得不滿,便悄悄拆了線團,重新勾勒。


  她就坐在香軟塌的對邊,手中拿著荷包的一麵,綁在繡板上,對著熟睡沉靜的郎君,繡了起來。


  時光靜好,安寧柔謐。


  她小心翼翼將他的模樣描摹了下來,對著光,認真的穿著線,默默無聲的伴在他身邊。


  他睡了有多久,她便繡了多久。


  暖風從窗外襲來,吹響屋中掛簾,叮當輕微作響。沉謐安寧的美郎君與那貌若天仙的女子宛如一幅畫卷,丹眼珠唇、黛眉峰宇、簾卷芬芳、淡袖水浮,女比天上陽,男似靜夜月。一晨一夜,攬盡天下光澤。


  一時一分,慢慢流過。


  待到女郎將手中繡麵完成,天色已近傍晚。她腹內咕嚕嚕冒出一陣聲音,已是餓極。她悄悄起身,準備溜出去弄些小膳。還未動身,香軟塌上的郎君突然開口喚她道:“坐了這麽久,終於曉得餓了?”


  江呈佳肩頭一顫,聳著腦袋望了過去,隻見寧南憂撐著腦袋,正懶洋洋的靠在榻上望她。


  “你醒了?”她愕然。忽然從他方才的話中反應過來什麽,呆呆的說道:“難道說,你早就醒了?”


  寧南憂勾著唇,卻不作答。


  江呈佳扭身朝他走去,嘀嘀咕咕道:“你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郎君失笑,微微搖頭道:“不餓。”


  “睡了這麽久,怎麽可能不餓?”眼前女郎又忽然頓住腳步,遠遠的望著他道,“你等著。我這邊去做兩個小菜來。”


  不等寧南憂說完,這女郎便轉身朝門外奔去,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悅。


  待她的身影徹底從視野中消失,寧南憂才失語淡笑。他暗暗垂眸,唇角始終不自覺的上揚著。


  他在榻上坐了片刻,扭頭瞥見窗下擺著的荷包,心中生出一股好奇。於是動了動身子,挪下香軟塌去,一瘸一拐的來到窗前,彎身將那荷包拿了起來。


  他確實早就醒了,醒來第一眼,便瞧見江呈佳坐在他對麵安靜的繡荷包,便不忍心打擾,繼續裝睡。裝睡時才發現,這女郎一直來來回回的盯著他看,像是在繡麵上勾勒什麽奇異風景般,專心致誌,竟連他微調了幾個動作,睜了幾下眼都不知曉。


  他早就好奇江呈佳在繡什麽了,如今拿起她修好的荷包,仔細端詳,不禁微愣。


  隻見那精良的繡麵上,映著一幅溫軟柔情的畫麵:一名神貌俊朗的男子慵懶的躺在榻上沉睡,而側邊則有一名女子乖巧安靜的陪著。這名女子的眼神融著點點柔情,傾注全身思緒聚集在男子身上,嫻靜而又深情。


  這兩個小巧的人兒在整幅畫麵的左下側,映著天水碧的繡麵底色,一男一女勾勒的栩栩如生。而畫麵的右上側,則從右到左依次繡了兩句詩詞:三千世界繁華盡,隻求結發到霜銀。


  而荷包的背麵,則是一幅鴛鴦戲水、百蝶穿花的式樣,配色精致,右上側同樣繡著兩句詞,是他對她的答話:千秋共享歲繁華,結發霜銀同韻佳。


  寧南憂心口萌生一股深動,濃鬱香甜,揮之不去。他將荷包緊緊抱在懷中,唇角抑製不住的上揚,漆黑深切的眼底染上了無盡歡喜。


  他深呼一口氣,拿著這張繡麵走到了自己的書案前,從各種金帛書麵裏挑出一張紋路雅致的帛麵,磨墨抬筆,在其上揮筆寫下了八個字:卿此一言,吾必奔赴。


  提筆,待墨幹。寧南憂小心翼翼的將帛麵折了起來,趁著女郎還未歸來,在她的梳案台摸索著,打算放個安全的位置。找到一般,忽然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他急忙打開眾多木盒中的一個,塞了進去,赤著腳奔到窗下坐好,捧著手中的荷包仔細端詳,心口一陣狂跳。


  屋門果然被應聲推開,江呈佳領著婢女,端著食案走了進來。


  一入屋,她便瞧見寧南憂正坐於窗下,拿著她那枚剛繡好的荷包端看。


  江呈佳驚呼一聲,急忙將手中食案塞到婢女手中,奔到他身邊,一把奪過那荷包道:“你怎的……現在就看了,本想在你生辰禮的時候送給你,這下好了……什麽驚喜都沒有了!”


  她嘟嘟囔囔的念叨起來,馬上覺得委屈,在他麵前跺了跺腳,不滿地說道。


  寧南憂失笑道:“我的生辰,可過可不過。夫人你早些將禮物送給我也無妨。我照樣高興。”


  江呈佳哼哼兩聲道:“你高興了。但我不高興了。說吧,你要怎麽彌補我這逝之瞬間的喜悅?”


  郎君哭笑不得道:“你何時變得這樣小氣了?好好好,我補償你!”


  話音落罷,寧南憂便伸手將她拽入懷中,狠狠在她麵頰上啄了一口,隨即笑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他突如其來的強吻,令江呈佳目瞪口呆。屋內仍有婢女,他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輕浮?江呈佳睜大眼,無語一陣。


  珠簾外,布完菜的婢女們眼瞧此象,著急忙慌的放下食案上的菜膳,便匆匆告退。


  江呈佳忍了一陣,直到屋門被最後一名退出去的婢女關上,她才氣惱的推開寧南憂,嚷嚷著說道:“誰要這樣的補償了?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你也好意思下嘴!”


  寧南憂無奈:“好好好,是我的錯。我流氓,我不要臉。”他唉聲歎氣,眼角眉梢耷拉下來,仿佛真的有些不高興了。


  女郎彎腰,小心翼翼望著他,問道:“這就生氣了?”


  他撇過頭,不想理會。


  女郎咂咂舌,低聲哼了一句,手中攥著荷包,轉身朝自己的梳案台上行去。


  寧南憂的注意力隨她而去,目光慢慢轉移到他方才藏放帛書的木盒子上去,心口不由自主的提了起來。


  隻見那嬌小身影在案台上摸索了一陣,從中找出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翠玉盒子。她輕手輕腳的打開,仿佛從盒子裏取出了什麽,神神秘秘的裝進了手中的荷包裏,完全沒碰那個藏著帛書的木盒。


  此刻,寧南憂心中不知是失落還是鬆了一口氣,淡淡然落下眸,盯著掌心濺到的墨汁,略有些失神。


  江呈佳踮著腳尖來到他身邊,同他一起跽坐在窗下,將荷包遞了出去:“我在裏麵裝了一樣東西。你瞧瞧。”


  瞧她一幅笑眯眯的模樣,寧南憂凝眸一怔,接過荷包,輕柔打開,從中掏出了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


  他盯著此物,眨眨眼問道:“這是什麽?”


  “舍利。”江呈佳答道,“我從佛寺求來的東西。寺中高僧說……能保平安,需你日日戴在身邊。隻是,我求來以後,便出了廣信一事。這物件我便一直放在首飾盒中未曾拿出。二郎,如今,你我二人入京,危險重重。你將此物戴上,便當作是我隨時隨地在旁護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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