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日會審
“鄧太尉此話當真?”魏帝凝眸望著他,神情嚴肅而認真。
鄧國忠不敢有一絲遲疑,連連應道:“臣……以萬分誠意,請求陛下與四位大人重審當年蘭心樓案以及京郊匪徒截殺之意外。若所查事實如江主司所說的一樣,臣必將其逐出鄧氏,並交由陛下與諸位大人任意處置!”
他說了狠話,江呈軼一怔,眉頭輕輕擰起,竟一時之間猜不透此人的心思。到了這個地步,難道鄧國忠還有扭轉的餘地?一個疑惑的種子在江呈軼心中埋下,令他頗有些好奇接下來鄧國忠到底會做什麽補救措施,來填補當前的局麵?
於是,他帶著看戲的心態,向魏帝提議道:“陛下.……鄧太尉的誠心,天人可見,不如便如他所請,讓廷尉、統領、衛尉共審此案.……以此找到最為精準的真相,還大白於天下。”
魏帝見他眼角眉梢略帶著譏諷之意,便在心底暗暗冷哼一聲,隨即道:“也罷。就如你二人所說。隻不過……此次堂庭共審,你我四人不可繼續留在南殿之中聽案。”
江呈軼追問:“陛下的意思是?”
“南殿之上,隻允許審官與證人停留,其餘人皆分別在宮中諸多偏殿內等候,待四日以後入南殿聽取最終結果。期間,朕會隔開你們三人,遣派禁軍駐守汝等所在的殿堂,若有強闖宮殿之門或是與旁人私下會麵者,立即以謀逆罪處置,於東市城街口斬首示眾!”
魏帝提出此等要求,階台下的眾人皆是一愣,幾分鍾的沉寂後,才有回應道:“臣等遵旨。”
鄧情此刻伏趴在地上已是大汗淋漓,他曉得縱然他此刻逃過了一劫,也不代表四日後的大殿之上自己能洗清嫌疑。更何況,他此刻根本拿不準鄧國忠的心思,也算不到江呈軼到底收集了多少關於他的不利之證。
今時今刻,他除了耐下性子等待結果,其餘的什麽也做不了。
彼時,鄧國忠應了魏帝的要求,鬆軟著整個身子,隻覺得自己沒了精神氣,哪怕為自己的孫兒爭得了一絲苟活的機會,他心裏也並不是滋味。鄧陵的死,是他心中永遠撫不平的傷痛,但他始終不願意相信鄧情就是幕後黑手。然而,心中的理智卻告訴他,此案大有玄機,極有可能正如江呈軼所說。
而站在他們身側的江呈軼,卻一心想著此刻被關在內牢之中的竇月闌。竇月闌被連累,乃是他的過錯,故而方才他之所以應承鄧國忠所提的要求,也是為了讓陛下重新啟用廷尉府,先將竇月闌從牢中放出來。他也好借此尋找機會,替廷尉府說解,消除魏帝心中的不滿。
堂上眾人心思各異。
魏帝在這幾人的身上來回轉溜著眸光,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隨即衝著殿外隨時待命的禁軍道:“來人,將林木押入宮獄內牢,嚴加看管!”
這個身穿麻衣素衫的中年男人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由禁軍押了下去。
緊接著,魏帝又道:“梁嶽。”
殿門外,提著神的梁嶽突然聽見天子點了他的名,便行動利索的鑽進了堂中,跪在階下,細聲回應道:“奴婢在。”
魏帝輕聲囑咐道:“去將武英殿內的所有偏閣廂房都收拾出來,令這三人分屋而居,調派一百八十名禁軍前往看守。記住朕的話,不得讓這三人與外界接觸,更不得讓鄧情與鄧國忠會麵。若有任何意外,朕拿你是問。”
梁嶽接到此等命令,心中當即生出一股顫栗,膽戰心驚的偏著腦袋,望向了站在一旁的崔遷,目光有些無助。
魏帝發現了他的小動作,原本鬱躁的心情變得更加煩悶,冷冰冰的衝著他道:“怎麽?如今這內宮竟是你師傅做主了麽?朕的吩咐,你也敢不答?”
梁嶽後脖當即一涼,立即朝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道:“奴婢不敢。陛下的叮囑,奴婢謹記在心,定會將這差事辦的妥妥貼貼。”
這小內侍哪裏還敢繼續呆在南殿,磕完頭後,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一旁站著不敢應聲的崔遷,目睹殿上一切,早已是冷汗淋漓,尤其方才魏帝質問梁嶽時,更是令他心驚肉跳,險些腿軟跪下去。
但他多年伴君,這樣的日子時常有,於是任憑魏帝有再強的威壓震懾,他也能控製住自己的心神,強行將恐懼消除,保持著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狀態。
梁嶽之事,隻是一個小插曲。約莫半個時辰後,這小內侍便已辦妥了一切,匆匆趕來了南殿請人前往武英殿。
正當鄧國忠與鄧情準備請辭告退之時,江呈軼又在臨行前,向魏帝說了一句話:“陛下.……請允臣在離開南殿之前,奏呈一份文書!”
魏帝眉間微微攏起,心情不佳,眼神漠然的望向他,有些不悅道:“有什麽事……待四日後的審案結果出來再說。”
“陛下.……臣這份文書,必須此刻上呈。事關鄧將軍私引長鳴軍入京以及鄧陵大人之所以會身陷京郊匪徒截殺的真正緣由。還請陛下在下令重審此案之前,先行閱覽此文.……”江呈軼卻並不管魏帝此刻的憂躁,執意要在此時上呈文書。隻見他從懷中掏出一卷整理好的奏文,將其放在雙手掌心,舉過頭頂,微微彎曲身子,鄭重其事的說著。
魏帝瞥了他一眼,見他態度堅定,便有些無可奈何道:“罷了,你且呈上來吧。”
餘音落下,始終卑躬屈膝站在一旁的崔遷,立刻撫了撫褶皺的裙擺,走上前去,從江呈軼手中接過了那卷奏書,邁著小碎步,小心翼翼登上階台,遞給了魏帝。
台上那位帝王漫不經心的打開了這卷折疊好的文書,倚在座榻上心不在焉的看著,誰知才看了兩行字,他的臉色便輕輕微變,目光也隨之緊凝了起來。
魏帝轉頭,有些驚詫的望向江呈軼,卻見他一臉坦然,鎮定自若的站在階下,沒有半點動搖。於是,魏帝悄然收回目光,慢慢掩住神情,輕咳了兩聲,收起了那份文卷,冷淡的說道:“你文中所提之事,朕已知曉,會讓廷尉、統領與衛尉細細調查。”
魏帝這話讓下堂已起身站立的鄧國忠與鄧情都不自覺地緊張起來,祖孫二人同時抬頭,目光望向帝王手中緊握著的那份文書,慢慢蹙起了眉頭。
“你們三人.……莫不是還有旁的事要稟報?”
階台之下的三人遲遲不動身離開,魏帝已經極其厭煩,於是恐嚇威脅道:“難道是想讓朕.……將你們三人都先扣留在宮中內牢裏.……等待四日後的結果麽?”
鄧國忠與鄧情再不敢於南殿逗留,連連作揖行禮,言辭告退。
江呈軼卻並不著急,待他們祖孫二人離開後,才慢悠悠的轉身離去,前腳才踏出殿前門檻,後腳便聽見魏帝衝著他的背後喊道:“江卿,你答應朕的事情.……切莫因鄧氏之案的影響而拋卻腦後了。”
江呈軼微微側著身,彎著唇角,象征性的對身後的魏帝揖了揖禮,恭敬道:“陛下放心。縱使臣如今深陷風波之中,也絕不會忘記對陛下的承諾。且請陛下於宮中安心等候,不出明日……必然會有消息送到陛下耳邊。”
魏帝冷哼一聲,低聲應道:“你最好說話算數。”
江呈軼點頭微笑示意,隨即將禮數做足,退出了南殿,向武英殿行去。
他一邊走,一邊想著這四日內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鄧國忠的手段,他應當要防範一二,否則極有可能會被這個老狐狸算計進去。他思來想去,覺得此案隻有柳景身上可供鄧國忠做文章。
江呈軼記得,那柳景在弘農被抓之前,曾收到一封信書。隻是,他帶著東府司前往抓捕時,柳景早已將此封信文燒毀殆盡,他沒能得知信的內容。此刻想來,這封信,極有可能是馮又如所寫。
紀成現身,馮又如是奉了鄧國忠的命令,才會趕去弘農追殺的。柳景被捕後,馮又如重傷逃出了弘農,此刻正在鄧府之內養傷。故而,馮又如寫給柳景的這封信,鄧國忠必然知曉一二。
馮又如此人,與林木一樣,狡猾多端。當年的常猛軍逆案發生前,他在寧錚與鄧國忠的合作中起了橋梁的作用,是舊案的主要推動者之一,其心計歹毒,卻對鄧國忠尤為忠誠,最怕鄧氏一族陷入危機。
因此,他寫給柳景的那封書信中,絕對不會是什麽安慰之語。最有可能的,便是威脅。隻是.……此人會威脅柳景什麽呢?他明明記得柳景並無親人。
江呈軼皺著眉,絞勁腦汁思考此事。慢慢地,他忽然心驚起來,莫不是……鄧情在領柳景入京前,刻意篡改了此人的戶籍檔案以及記載人戶關係的文書?想到這裏,他不由用力的拍了拍腦門,驚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