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一】煎熬堅守
鄧情在北地呆了那麽多年,這點事情,他還是能做得到的,他完全可以將柳景的檔案篡改,隱瞞此人真正的人戶關係。江呈軼咬緊了牙關,不由懊惱起來,當時核查文書時,他應當留個心眼在此處的.……
他做好了萬千準備,卻百密一疏,漏了這樣重要的事情。
鄧情極有可能已按照他慣用的手法,將柳景的家人囚禁了起來。馮又如引領長鳴軍前往弘農時,鄧情定會為了萬無一失,將此事告訴馮又如,避免將來柳景被抓,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江呈軼暗自握緊了拳頭,心裏有些煩躁,防範了這麽久,沒想到還是中了鄧情的計。難怪,柳景被抓後幾乎沒有任何掙紮,便向東府司承認了弘農城的諸事,這全然是在為四日的殿堂會審做準備。
鄧情果然不愧是掌握了京城黑市多年的幕後人,心計之深,實在不可小覷。
他跟著梁嶽安排的內侍,緩慢往武英殿移去,才將將走過廊道,看見殿宇的屋簷,便瞧見鄧國忠與鄧情站在階台之上,皆是一臉沉重的模樣。他們的身旁已經各有三十名禁軍嚴密看守,武英殿前被圍得水泄不通。
梁嶽雙手藏袖,立在宮殿與遊廊鑲接的地方,伸長脖子張望,直到瞧見江呈軼的身影在遊廊裏顯現出來,他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緩了一些。
他著急忙慌的迎了上去,小碎步快速踱到江呈軼的身側,恭敬道:“江主司……您總算來了。”
江呈軼瞥了他一眼,客客氣氣的衝他微笑道:“讓梁小大人久等了。”
梁嶽點頭哈腰道:“不敢不敢,奴婢等候在此是應該的。”
江呈軼不再和他說話,靜靜地跟著他的腳步往武英殿走。他走到階台上,與鄧國忠、鄧情打了個照麵,這祖孫二人同時抬起了頭,用一種極其陰騭眼神瞪著他,仿佛要生吞活剝了他一般。
江呈軼無奈地抽了抽嘴角,隻能垂下雙眸,避開他們的視線。很快,魏帝安排的另一支禁軍隊伍將他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被淹沒在人群中,再瞧不見對麵的祖孫二人。
梁嶽瞧著人到齊了,這才扭著小碎步,向各隊的禁軍領首客氣道:“勞煩諸位大人了……定要守好這武英殿,切莫再讓陛下憂心。”
這三隊禁軍領首挺直身體,板著麵孔,神情嚴肅的向他承諾道:“梁內侍盡管放心,陛下之令,吾等不敢有任何懈怠,必然會將這三人嚴加看管。”
梁嶽稍稍鬆了口氣,這才走上前,引著禁軍的三隊人馬往武英殿後院行去。
江呈軼、鄧國忠與鄧情三人被禁軍與內侍們恭恭敬敬的送入了三間不同的廂房中,封閉了門窗與通口,嚴加看管了起來。
武英殿內,有梁嶽召集的六十名內侍,分別守在後殿的各處通道、出口與入口,整座偏殿便如牢獄般,被圍得密不透風。
江呈軼仍然回到了他昏迷沉睡了一夜的南廂暖閣中。令他沒想到的是,屋子裏,蘇筠仍然在裏頭候著,並沒有離開。他麵露奇色,入了屋子,向蘇筠稍稍作揖行禮道:“蘇大人……您怎麽還在這裏?”
蘇筠跽坐在南廂正堂的右側坐席上,瞧見江呈軼推門而入,便也提起衣擺,起身相迎,行下級之禮回答道:“下官奉陛下之命,在這四日內照看您的身子。”
江呈軼微微一愣,心裏生出些古怪難平的滋味。他挑著眉,唇間噙 著一絲苦笑,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向蘇筠拜謝道:“辛苦蘇大人伴在下左右.……隻是,在下的身子應當已無大礙,若這麽拘著您與在下一同守在南廂之中,在下心中實感愧疚不安。在下定會替蘇大人向梁內侍請示,求見陛下一麵,免去您同守於此的苦差。”
話音落罷,江呈軼便轉身推門,預備召喚梁嶽,說明此事。蘇筠急忙上前,出聲製止道:“江主司!主司大人的一片好心.……下官明白。隻是,這既然是陛下交代的事情,下官自然要做好。
況且,您的身子雖然現在看上去並無大礙,但若不能好生調理靜養.……是極有可能留下病根的。陛下這樣囑托,也是為了大人您著想,還望大人莫要駁了陛下的麵子。”
蘇筠說到這個份上,已是明確拒絕離開南廂。江呈軼默默轉身,漆黑深邃的目光慢慢落到此人身上,若有所思的看著,沉寂了片刻,才露出笑容客氣的對他道:“既如此……就委屈蘇大人陪伴在下左右了。”
蘇筠恭維道:“應該的應該的。”
江呈軼不再理會他,而是扶著宮牆,慢慢朝暖閣內屋行去。他其實曉得,蘇筠在此,除了奉命照看他的身體之外,還起著監視的作用。哪怕外頭已經圍了三十名禁軍,將南廂前後左右守得不見一絲縫隙,魏帝照樣不放心他一人呆在屋中,生怕他再出什麽幺蛾子。
他眼望著窗紙上印著的禁軍兵衛的人影;又瞧了一眼跟著他入了暖閣,守在身邊的蘇筠;再看看自己這一身新傷舊傷,滿眼的無奈與哀歎。眼下這狀況,他即便確實有心想要向宮外傳消息,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此時此刻,他隻能在這南廂之中思索四日後殿堂會審時,應對柳景的其他辦法。
另一邊,分別被軟禁在武英殿東廂與北廂的鄧國忠與鄧情,此時此刻亦心亂如麻。
鄧情知曉,馮又如重傷,於鄧府養傷,定然已將柳景之事告知了鄧國忠。故此,方才在殿上,鄧國忠才會要求魏帝重新審查蘭心樓案以及鄧陵京郊遇刺身亡的意外。但如此一來,也足以從證明,鄧國忠知曉他預備用什麽手段,將自己所做的惡事洗的一幹二淨了。
而鄧國忠順水推舟的原因,一則是想要挽救鄧氏於水火,二則是對他仍有祖孫情誼,三則是對他的試探。江呈軼方才在堂上所說,已讓鄧國忠內心動搖。鄧情知曉,他的祖父,必然起了疑心。
鄧情原本的想法,是要借著柳景這三營主將的身份,在東窗事發後,為自己洗清嫌疑。不論是弘農之事,還是京郊匪徒截殺案,柳景都是最好的替罪羔羊。
然而,現實卻與他預想的不太一樣。他根本沒有機會讓柳景先承認弘農之案,更來不及將鄧陵在京郊遇刺身亡的線索引向柳景。事情照著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四日後殿堂會審,柳景必然會按照之前安排好的一切行動。此人定會承認弘農騷亂是他一人引領長鳴軍三營為之,還會咬定京郊截殺、鄧陵意外身亡也是他所為.……
但這樣一來,鄧國忠就算之前對鄧情還有些信任,也會在會審之時,柳景承認罪行後,對鄧情徹底失望。
因為鄧國忠知曉,讓柳景承認弘農騷亂,以此切除此案與鄧氏之間的關係,是鄧情想出的計策。那麽一但柳景認下京郊截殺鄧陵一案,鄧國忠必然會推測出此事背後的真相。
柳景的家人掌握在鄧情手中,故而此人隻聽命於他。所以,鄧國忠必然會這麽想:柳景在殿上所承認的一切,定是鄧情指使的。到那時,鄧情將會無處遁形,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祖父確認心中猜想,對他全然寒心。
那麽,即便四日後鄧情能活著從宮中離開,回到鄧氏,也將會麵臨一場生死難料的審判。鄧國忠絕不會輕易放過殺害鄧陵的真凶。鄧情心底無比清楚,無論柳景承不承認京郊截殺案,他的後半生都將會是死路。他用自己的狠辣陰毒、絕情冷漠親手給自己掘出了一座墳墓。
鄧情守在東廂中,如坐針氈,在屋中來回踱步,忐忑不已。原本,他會將所有線索都埋好,待事發之後,推柳景當替罪羔羊,事情便可以完美解決,他也能脫身幹淨,可這一切全被江呈軼毀了。
他完全沒料到,水閣的速度如此之快,不但查到了蘭心樓案,還找到了京郊截殺的真相。他始終沒能想明白,他明明已經將京郊所有的痕跡都清理幹淨了,可為什麽江呈軼還能找到證據?
鄧情咬著牙,雙手緊緊相握,坐立不安的在屋中徘徊,不知四日後他究竟會麵臨怎樣的結局。
而此刻,關在北邊廂房裏的鄧國忠,滿心的煎熬。此時的他,內心無比的矛盾。他既盼著柳景說出真相,讓他確認心底的猜想,又希望柳景能夠如鄧情安排的那樣,承認罪行。
無論哪一種,對於他來說,都無疑是巨大的打擊。鄧國忠怎麽也沒想到,有一日他會麵臨這般可笑的境地。一個是他最喜愛的兒子,一個則是他自小悉心培養的孫子。明明是骨肉血親,卻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
鄧國忠氣虛體弱的靠在內閣的軟榻上,隻覺得渾身疲乏無力,胸口一陣又一陣的心悸,精神愈加不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