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與景周旋
此話輕輕落下,如同一顆巨石墜入了靜謐的湖麵,“轟隆一聲”砸出無數朵雪白的水花。原本悄然無聲的牢獄內,倏然傳來一陣陣鐵鏈摩擦地麵的聲音,緊接著那幽暗漆黑、不見天日的深淵之中撲出來一名發髻淩亂,衣衫不整的七尺大漢。
他睜著一雙沾滿血絲的眼,用力扯住牢房的柵欄,刻意壓住嗓子,低聲吼道:“姓江的!你已經將我逼到如此地步,此時此刻又來內牢說什麽廢話!我沒有妻子,我的妻子早就在北地戰亂時死了!你若想用她來要挾我,便是白日做夢!”
江呈軼望著他瘋癲的模樣,不由覺得可笑:“我沒想要挾你。但你若硬要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你既然不願意同我說話,那我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了。柳景,你且好自為之吧。”
他說完這話,起身便準備離開。
柳景見他抬腳便走,心裏慌了一下,將手臂生出牢欄的縫隙,揮舞著用力抓了一番,遂而歇斯底裏,激動萬分的衝著江呈軼吼道:“等等,你方才到底為何要提及我的妻子!!?”
甬道裏,微弱的燈光搖曳著,青年修長的身形映照在磚石板上,慢慢頓下了腳步,卻沒有轉頭,而是譏諷嘲笑道:“你既然說,你的妻子已在戰亂中逝世了,我又何必繼續同你多費口舌?我知道的那點消息,想必你也不願多聽。”
話音落罷,江呈軼又抬起腳朝前走了幾步。
柳景瞧他似乎真的要走,便猙獰著滿是泥塵的臉,著急的喊道:“我未必不願聽。姓江的,你半夜喬裝而來,難道隻是為了氣我一番?真的沒有別的目的麽?”
江呈軼輕描淡寫道:“本來是有些事情要同你說明白的。可你方才的態度……顯然已是將我厭惡到了極點,我為何還要繼續自討沒趣的同你掰扯?不早了,我該離開了。柳景,你且好自為之吧。”
柳景盯著他的背影,慌張道:“等等!姓江的!我、我並非不願聽你之言!”
江呈軼徹底停下步伐,扭頭朝牢房的方向望去,雙眸沉凝,與柳景對視,淡然冷漠道:“你願意聽了,可我卻不願意繼續說了。柳景,我的耐心有限,不想在無用之人的身上浪費時間。”
他明裏暗裏的諷刺著,遲遲不肯開口說明他此刻潛入內牢的緣由。柳景眼見如此,隻能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江主司……我雖不知您今日來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您若知曉我妻子的消息.……還望如實告知……”
他換了個稱呼,也緩和了語氣,稍稍克製著自己,略帶著央求的口吻說道。
江呈軼略挑眉頭,勾著唇角,裝作不明白他的意思,微微奇怪道:“你不是說,你的妻子在戰亂中死了麽?”
柳景有些窘迫的縮了縮腦袋,垂下眼眸,苦澀道:“自我跟著鄧情離開北地.……便再也沒有見過她。我不知她生死、不知她安危,每日每夜都活在痛苦之中。我不知你究竟何意,又怎敢輕易透露她的消息……”
聽他終於吐露實情,江呈軼才轉過身來,朝柳景走了過去,站在牢門前低聲說道:“你的意思是……令妻,已被鄧情控製,囚禁在了某個地方?”
柳景愣了一下,望向他,目光中露出慘淡之色,哀切道:“若非如此,我怎肯聽他辦事?實在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江呈軼默默點頭,隨即沉下聲不語。
柳景暗自傷懷了一番,苦痛不堪,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收起了情緒,對江呈軼道:“江主司,你今日夜中突然來訪,恐怕已然猜到鄧氏接下來的計劃了……您若願意動用水閣之力,將吾妻從鄧情手中就出來,在下願聽憑您的任何調遣,絕無半點怨言!”
這柳景看似隻是個渾身蠻力的武夫,實則心思卻十分細膩,一眼便推斷出江呈軼今夜到訪的緣由,心底清明如水,也曉得該怎樣選擇。他很清楚,自己已深陷囹圄之中無法掙脫,鄧情乃至鄧氏族中任何一人都不會出手救他。鄧情以及長鳴軍三營所犯下的罪過隻能由他來承擔。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從絕路上逃脫。
眼下,他如果想為自己的家人多爭取一點活命的機會,隻能投靠與鄧氏相對的水閣以及江氏。
“你倒是聰慧。”江呈軼輕哼了一聲,負手站在牢房門前,淡淡道:“還曉得在此時投靠於我。若你早些如此,事情也能變得簡單些。”
柳景一臉灰暗,倚靠在牢門欄杆上,痛苦不堪道:“我的妻子被那惡人拿捏在手,而我的身邊又處處都是細作,鄧情嚴防死守,不給我一絲機會逃離,我……能怎麽辦?”
“我知你的不如意。”
江呈軼垂著眸子,不想繼續與他多言,便將話題引到了正軌上:“既然你方才都那樣說了,我自然也要給你點誠意。”
他默默從懷中掏出了柳景妻子的貼身之物,放到了柳景麵前,低聲說道:“這個物件,你應當很是眼熟吧?”
借著牢房中微弱的燈光,柳景朝他手中捏著的東西仔細看去,便隱隱瞧見一個銅製魚符的輪廓。柳景有些吃驚,急忙伸出手,想要從牢門的縫隙中去搶那東西。誰知江呈軼手速極快,倏地一下收回,捏在了手心。
柳景心口咚咚直跳,伸長脖子道:“你怎會有那東西?!那分明.……分明是..”
“不錯,這確實是汝妻之物。”江呈軼點頭承認道。
柳景吞咽著喉嚨,幹澀地問道:“難道說……水閣,已經找到她了麽?”
江呈軼默默地望著他,沒有回答,卻直勾勾地望著他,炯炯有力的眼神已然透出了答案。
柳景欣喜若狂道:“您……您已將她救下!是也不是?江主司!江大人!還望您告知準確的消息!小人求您了!”
他撲通一聲朝江呈軼跪了下來,雙目淚光閃閃的凝視著他。
江呈軼再次伸出手,將掌心間握著的魚符遞了出去。
柳景顫抖著,接過那枚魚符,牢牢的攥在手心,悶聲嗚咽起來。
江呈軼望著他佝僂著身體,雙手緊握抱在胸口的模樣,略有些憐憫起來,最終不忍道:“罷了.……告訴你也無妨。汝妻已得水閣相救,此刻已被安全護送進京。”
“她在洛陽?”柳景靠到牢門前,雙手緊緊抓住木欄,驚顫至極。
江呈軼輕聲道:“不錯。我的人乃至水閣,都會保證她的人身安全,你可以完全放心。若之後有機會,我會讓她與你見上一麵。”
柳景歡欣鼓舞至極,滿心感激。七尺男兒抽泣著,哽咽著說道:“多謝江主司出手相助……如此大恩,在下沒齒難忘,必將報之!”
他跪在牢房中,朝著江呈軼猛地磕了幾個響頭。
“你不必如此。”江呈軼從縫隙中伸出手,將柳景扶住,“你心底清楚我今日來此的真正目的。隻要你不再繼續助紂為虐,便算真正助我一臂之力了。”
“馮又如在你被捕之前,曾給你寫過一封信。我大約已經猜到其中內容,左不過是讓你頂替弘農之亂的罪名。不過我想,鄧氏想讓你背的罪名恐怕不止這一樁吧?京郊鄧陵意外身死之案.……你可知曉一二?”
聽著江呈軼的詢問,柳景大驚失色的退後幾步,隨後強行壓住眼中恐慌,攥緊拳頭說道:“此案.……此案,在下聽過一二,並不了解真實情況。不知.……不知江主司突然提及此事是何意?”
柳景一直被關在宮獄內牢中,全然不知外頭的情況,更不曉得江呈軼早就在南殿內揭破了鄧陵之死的真相。此刻的他,隻以為江呈軼是為了弘農騷亂一案來尋的他,便遮遮掩掩不肯透露京郊一案的實情。
江呈軼平靜幽深的瞥了他一眼道:“柳如玉,到了這個地步,你竟還想替他隱瞞麽?南殿之上,我已向陛下稟明了鄧陵之死並非意外,而是謀殺,主謀之人正是鄧情。
約莫明日,竇廷尉便會奉陛下之意前來內牢,將你押去審問。我猜,鄧情之所以將汝妻關押監禁,便是為了此事。弘農之亂,並不在他的計劃中,他也想不到會有如今之麻煩。
故而他控製你的妻子,定是為了京郊之案。他要你替他掌控長鳴軍,並在郊外布防,截殺鄧陵。我說的……可對?”
他的語調平緩而溫和,不帶一絲波瀾,卻聽得柳景心驚肉跳。
江呈軼又接著說道:“不僅如此.……我猜,當日截殺鄧陵的行動,還有占婆兵的參與。京城之亂後,那群占婆餘孽自城外而逃,並未成功離開,而是躲入了京城遠郊的山林之中,並意外發現了你們三營兵將的蹤跡。於是.……他們的首領便想著與鄧情合謀,並在長鳴軍的幫助下,逃出洛陽,自弘農邊境離開京畿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