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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三十五】徹夜無眠

  二則,寧南憂雖不受淮王寵愛,但畢竟仍是淮王之子,他若真的在北地邊城出了事,那麽寧錚必然不會放過城氏一族。且如此一來,更會使得陛下陷入兩難之境地,令大魏朝局愈加昏暗不明。城閣崖想,他一人為寧南憂抵命也罷,卻不想全族受累,亦不願朝勢就此頹然。


  城閣崖在南院門前徘徊片刻,雖不情願,但最終還是無奈的轉身離開,帶著一眾軍將消失在夜色裏。


  年謙望著時辰,不敢再有耽擱,立刻帶著身後的醫師們往遊廊趕去。


  一行人穿過長廊,踱步飛快,越入一片柳樹陰裏,來到了寧南憂所在的房舍前。階台之下,有侍婢穿戴完備,站在暗處等候,眼瞧著諸位醫者歸來,便急忙上前,督促他們穿上油紙鬥篷、戴好麵紗白巾。


  年謙理所應當的接過婢女遞來的鬥篷,披上後,便率先衝進了屋中。


  推開屋門的那一瞬,他與江呈佳一樣,聞到了一股酸鹹發臭的腐敗味,刺鼻醒腦。他頓時鎖住眉頭,表情一震,有些緊張起來。他往內閣奔去,便見女郎正躬身為躺在床上的郎君擦汗,於是輕手輕腳的走到她身側,喚了一聲:“阿秀?”


  聽此喚聲,江呈佳驚起一陣心慌,轉過頭,頂著一雙通紅微腫的眼睛,望著他,瞬間湧起了一陣淚霧。年謙慌了神,一時之間手足無措。


  女郎抽泣兩聲,更嚴道:“你總算來了。無需言他,快些看看君侯吧。這次,我真的顧不過來了.……”


  她催促著。年謙便著急忙慌的走到床榻旁,彎下身子,替寧南憂把脈。昏迷的這個青年,此刻氣息越來越弱,赤裸著上半身,胸口、胳膊甚至連腰部都長滿了紅色水皰,鱗次櫛比般駭人至極。


  他未見過這樣的狀況,滿臉愕然,手指捏住寧南憂的脈搏,臉色愈加青寒。回來之前,他已經聽過府內小廝的稟報,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情勢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百倍。


  江呈佳目不轉睛的盯著年謙,親眼瞧著他的臉色急轉直下,心口立即涼了大半截。


  她忍住渾身的顫栗,探著頭,小心翼翼的問道:“他,到底怎麽樣?”


  年謙搖搖頭,麵色為難道:“君侯的脈搏已經微弱至極,體內兩股陰寒之氣不斷衝撞,乃是風邪入體,侵入骨髓之症狀。那瘟毒,已經攻入他的肺腑.……”


  “你搖頭……是什麽意思?”江呈佳握緊拳頭,不甘心的問道。


  年謙不忍心,但還是如實答道:“君侯此病.……怕是……難以治愈。屬下也沒有辦法。”


  “你胡說什麽?!”江呈佳一把推開他,跌坐在床榻邊,極度恐慌的握住青年發燙的手,不斷否定道:“不可能……他明明已經熬過了凶險的那一關,怎麽可能……現在突然就熬不過去了呢?”


  “阿秀。即便這樣的事實難以接受.……但你總得麵對。”年謙無可奈何的歎道。


  江呈佳不願相信,掙紮煎熬了許久,忽然想起放在自己懷裏的那張文宗,連忙掏出來,遞給年謙道:“不,不。總有一種辦法能救他。我下午歸來時,按照兩日前我們研究的方子,再配合當年那位醫者所寫的藥單……調整了兩味藥。你看看……可不可行。他還留著一口氣,我們一定能救回他的。”


  她兩眼含淚,滿眼乞求。年謙看得心軟,無奈的接過方子,展開一看,卻漸露驚訝之意,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欣喜的說道:“換成這兩味藥,我怎麽沒想到?或許恰好中和了烈性草藥的藥性,能有緩解之效。”


  江呈佳收住淚光,眸中升起希望。


  年謙抬起眸,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望著她滿眼的期盼,一時之間語塞。他沒辦法開口對她說:這方子雖然有效,卻隻針對瘟毒病發的初期和中期,寧南憂的病況已入末端,恐怕並無良效。


  他猶豫了片刻,咬咬後槽牙道:“用此方,或許能解瘟毒。但……我不敢確定是否能救君侯的命。他的病勢來得又急又快,隻怕藥效不明顯。”


  江呈佳頓時欣喜道:“就是說……這藥方,或許能救他?”


  年謙躊躇半晌,最終硬著頭皮頷首道:“有這個可能性。”


  江呈佳立刻點頭,站起身來,在原地來回走了兩步,慌張道:“好、好……我這便囑咐人按照這份藥單抓藥,我親自煎煮。年謙.……你且在這裏守著君侯,若有什麽異常,馬上告訴我。”


  她匆匆說完,便似風般狂奔出去。


  門外的醫師們才將將換好鬥篷,戴上麵巾,準備入屋,便看見一個黑影刷的一下衝了出來,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影子便消失在遊廊盡頭。


  眾人愣在原地,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年謙目送女郎離開,遂默默無聲的跽坐於旁側的席墊上,盯著重病在床的青年,心中想法複雜至極。


  眾醫師悄悄入了房舍,便瞧見年謙一籌莫展、滿麵愁容的對窗而坐,似乎遇到了什麽大難。眾人圍過去,隻見躺在床上的那位君侯,此刻渾身上下長滿了狀貌恐怖的紅色水皰,密集生長,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


  眾人驚道:“年醫師,君侯的病況,怎會如此糟糕?這、這.……”


  “瘟毒侵體,最怕的便是這水皰.……”


  “這該如何是好?”


  “若是無法救治君侯,我們縱然有十個腦袋,也無法同城大將軍交差啊!”


  “.……”


  一陣沸然的議論在眾人之間傳開。


  年謙聽著,心裏煩悶,嗬斥道:“諸位郎君與其在這裏浪費口舌,倒不如讓人將議事堂的醫書、卷宗以及前幾日我們共同擬寫的方子都搬來。在南院找個幹淨的地方,繼續找尋治療的法子。”


  年謙再次捏住青年的脈搏,仔細診了診:“君侯病況危急,但若是能熬過三個晚上,或許可以保住一條性命。”


  他心裏清楚,寧南憂危矣,但為了江呈佳,仍打算盡力一試。


  眾醫師得令,連連點頭道:“年醫師說得對,諸位,切莫此時放棄希望。”


  屋舍前,重新擠出來一堆人,皆朝著南院照壁前奔去。


  長夜漫漫,南院上下,四處燈火通明,每一個人都揪著一顆心,懸著一口氣,不敢鬆懈。


  小廚房裏,江呈佳親力親為,費心煎好湯藥,便以最快速度奔至房舍,來到年謙身邊道:“藥我熬好了!他怎麽樣?”


  年謙摸著寧南憂的額頭,稍稍鬆了口氣道:“你下午歸來時,喂他喝的那碗艾草湯,總算有了些用處。他的體溫有減退的跡象,算是有所好轉吧。”


  江呈佳麵露喜色,遂即端著藥碗,坐在寧南憂身側,將他慢慢扶起靠在軟枕上,想要給他喂藥。


  可此時,床上的青年,已經完全沒了意識。她將湯匙抵在他的唇間,卻半點也喂不進去。江呈佳心急如焚,皺著眉頭,望著他,念念有詞道:“傻瓜,你得喝藥,才能有所好轉啊.……”


  她堅持不懈,不肯放棄,隻是不論她用什麽方法,都沒辦法讓寧南憂喝藥。


  一旁的年謙歎道:“君侯此時沉溺於昏睡之中,藥根本不能入口……阿秀,你去一旁歇著吧,我來試試。”


  江呈佳沮喪道:“我都喂不進去,你能有什麽辦法?”


  看著他陷入昏迷卻仍然死死蹙著眉頭,似是痛苦無極,她便覺得窒息,坐在床沿,幾乎快要哭出來。


  年謙束手無策,一臉愁重,滿心不安。


  江呈佳低著頭,思慮片刻,突然端著藥碗,毫不猶豫的將湯藥全部倒入了嘴中,傾身上前,貼住他的唇,用力撬開他的牙齒,強行將口中的湯藥灌了進去。


  年謙目瞪口呆,站在屏風前,愣的像根木頭。待他徹底反應過來,便瞬即上前阻止,焦急的喊道:“阿秀,你做什麽?不要命了?這瘟毒凶狠,你這樣會傳染的!”


  他想要拉開她,卻被江呈佳伸著手狠狠的打開。她費勁的將湯藥喂他喝完,才鬆下勁來,支起身子靠在榻邊喘息。


  年謙滿臉蒼白道:“你、你!你這般胡鬧,叫我如何同……”


  “不必你交待。我自己能對自己負責。”


  江呈佳態度強硬的打斷他的話,動作迅速的抓過一旁洗淨的茶杯,盛一口清水,仰頭灌入,用力的漱了漱口,吐到唾壺中,擦淨嘴巴,堅定道:“年謙,我的決定,輪不到你來評說。”


  她起身,走到一旁,坐至書案前,繼續尋找古籍。


  年謙被她噎住話語,無語凝噎,隻好默默的閉嘴,亦入了座,翻閱醫書。


  屋中一時,陷入了無邊的沉寂中。兩人對坐,抄錄了數十張疾方,仍然找不出什麽頭緒。


  就在此刻,門外傳來一陣緊急的腳步聲,扇門被猛地推開。兩名軍醫奔至屋內,嚷嚷道:“年醫師,君侯此症,或許可用煎煮出來的藥汁調配草藥粉,塗在水皰之上,消除肌膚上的邪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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