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風暴
“你走路不長眼睛嗎？真是瞎眼”
原來是那老漢氣急敗壞地走出客店，無意間碰到來客店的客人，開口就罵人，罵著就走了。
“爹，老爺爺撞了你還罵人”一個乳聲乳氣的聲音傳來。
阿福眼疾手快的跑往外麵去，立馬賠禮道歉：“真抱歉，那個大爺喝多了，你們別見怪，快店內請吧，外麵冷”
“沒事！”
一個年輕漢子背著一大包，手牽著一一米高的小男孩隨阿福走了進來，一年輕婦女背著兩小袋抱著小女孩跟隨其後。
他們進了屋，鬆了口氣，將行李卸下，放於邊上的長凳上，一家人坐下。
阿福提著一壺熱水過來，逐一倒了四碗，才問道：“客官，吃些什麽嗎？”
“給我們燒一個小菜和一些米飯”漢子謹慎道。一聽就知道，是個很少出門的窮家漢子。
“好的!請客官稍等”阿福應了一聲，就匆匆走向後門去。
“慢點喝，別燙著”年輕漢子道。“娘，我餓了”小女孩道。
“妞兒等等，很快就有飯吃了”年輕婦女道。
柳正風走近去，抱拳作揖道：“請問這位兄台，你們這是去哪？”
“先生多禮了！我們不走了，老人在家，又要過年了，想回家去團圓”漢子羞澀地學著作揖道。
“這蒙兵都打過來了，你們不怕嗎”柳正風輕聲道。
漢子自覺慚愧道：“怎麽不怕，但又能如何！朝廷有難，我等無能為力，已算不忠；現今為了活命，棄下年老父母不管，亦是不孝。不忠不孝的活著不如死去。我雖沒讀過書，什麽國家興亡、民族大義我不懂，但忠孝二字我還是聽說過的”接著，又感慨道：“我這就回家陪父母，要死也死在一塊，怎麽也算盡孝吧”
“兄台，真乃孝子。在下打擾了”柳正風聽完，心中亦產生了一番感慨。
“好說！好說！”漢子應道。
柳正風告辭張掌櫃走出了客店，到雜貨店裏買了些欠缺的年貨，便回家去了。
轉眼已是春天，蒙軍一直沒有打來，或許隻因為這個小鎮僅是一個小鎮而已；在蒙軍眼中不算什麽，沒有任何價值可言，不需要浪費兵力來占領。
大地上已是綠葉油油、花香飄溢的時候。
但，海，它不管什麽季節都是那麽善變，那麽瘋狂，那麽令人難以琢磨。
看！原本陽光明媚、萬裏無雲的天空，頓時風起雲湧，一切都起了變化。
一艘大船行駛在浩浩蕩蕩的海麵上，船上站滿了士兵，個個持槍配劍，雄赳赳的模樣。
一個身著盔甲，昂首挺胸，雙目微閉的老將軍靜靜地立於船頭上，任風拂起他腦後花白的長發，任浪花濺濕他的破爛官靴，任惡風惡浪在麵前如何翻滾，他都不露聲色。
片刻間，他不知不覺已站著沉睡，他很疲憊，已數天沒闔過眼了，整個身軀好像要散開的感覺。
站在他身邊的侍衛看著前麵突變的天氣，急忙提醒道：“老將軍，你快看啊。這像是暴風雨要來的樣子”
船上的士兵都已看到這種情形，個個臉上都呈現出驚慌之色，慢慢騷動起來。
老將軍沉重的眼皮一提，睜眼一看，猛然驚呼道：“這天何時如此造化了，怕是風暴要來啊”剛鬆懈的情緒，登時又繃緊起來。
“就這會兒的事”
侍衛雙眼死死盯著前方的幻變，看著這漸漸被黑暗吞吃的大海，人像被驚嚇著，嘴裏呢喃地應著，又情不自禁地追問道：“老爺，這風暴很可怕嗎？”對於風暴這一個詞，他絕對是第一次聽說，更沒見過風暴到底如何。
沒遇過風暴的人是又驚又奇，經過風暴的人卻是又懼又慌。
“容不得老夫怕啊！”老將軍感歎一聲，登時精神一振，凜然下令道：“速速傳令，命所有船隻立即往北岸那邊靠攏，違令者斬”聲如虎嘯，震耳欲聾。
“這不行啊，將軍。這敵軍。。。”侍衛惶恐道，他想說敵軍可能就在岸上，卻被喝斷了。
因為這支義軍的殘餘部隊兩個時辰前，剛遭受一支蒙軍的伏擊，雖然他們經過浴血奮戰將敵軍擊退，但這士兵的心裏依然存在一些憂慮與懼怕。
“廢話！主母與少主都在船上，咱們冒不起這個險。立即著人去辦，不然斬你狗頭”老將軍神情威嚴，厲聲喝道，因為他心中知道，這風暴絕對比蒙軍更凶更狠更嚇人更無法抵抗。暗自感慨：“想不到剛甩掉敵軍，卻又來這麽一遭，時不與我啊！”
“屬下領命”這是死命令，侍衛一驚，怎敢怠慢，當下領命，速速轉身而去。
他先是對旁邊的幾名士兵給予指派，接著自己如猿猴一樣靈敏地爬到搖晃不定的帆架上，自腰間拔出一麵小旗邊搖晃邊叫道：“都指揮使大人有令，所有船隻，速速靠岸，不得有誤。否則格殺勿論”
遠遠而望，這艘將船的後麵，原來還遙遙跟隨著浩浩蕩蕩的無數艘軍船，有大有小，氣勢磅礴非常。
天、地、海，瞬息萬變！
剛近午時，忽然之間風起雲湧，本來安詳的海麵上海浪猛起猛伏，越起越高，如下山的餓虎一樣張口狂撲，來勢洶洶，仿佛要吞沒海麵上所有的一切。
看著這種情形，能及時靠岸的船已全被固穩在岸邊，人自然匆匆忙忙地走個精光。
舉目而望，一群密密麻麻的船隻正往岸邊靠來，若然這種來不及靠岸的船怕是要被困於海上隨浪顛簸，隨時都有被狂浪給吞掉，葬生海底的可能。
烏雲在海的上空迅速席卷而來，一寸一寸地侵占，漸漸將整個海麵給遮蓋住，黑暗來襲。
“風暴又來了，真的又來，或許這次更大”
一個身材挺拔，氣宇非凡的年輕壯士，直立於碼頭之上，麵朝大海，仰頭而歎。
“爹，我們再不走怕是趕不上日子了。不如改走陸路如何”一個一米二左右高的男孩快步湊到俠士身邊，凝望著瘋狂的海麵，皺著眉頭，提醒道。
“是啊，相公！這季度多風多雨，我覺得咱們走陸路比較合適？更何況，劉家的船未必能如期而至，恐怕咱們空等一場”
一個美麗端莊的白裙少婦手牽著一個比剛才那個男孩還矮半頭的小男孩緩步走近來。
“娘，我不要走路，我就要坐船，就要坐船”裹著錦袍的小男孩一聽，怕是很不樂意，當下轉身緊緊抱住母親的大腿撒嬌道。。
“這麽大人了，豈容你淘氣。且聽你爹如何說道”美婦用手摸摸小男孩的小腦袋，低頭訓道。
這一家人，正是柳正風夫婦和兩個兒子，他們與劉家的雇船之約就在這幾天了。本來他們想過完年就從陸路走的，誰料一連下一個多月的小雨，接著柳懷仁那個小子淋了雨又生了一場大病，一再延誤行程，就近了約期，便想著等到約期再坐船走也好。虧得蒙軍一直沒有過來這邊騷擾，才讓他們安生地過了這些日子，不然也走了。
一陣陣海風刮來，夾著一股寒意，直令人寒顫。
“哎喲！這風冷死了”柳懷仁大病初愈，身體著實虛弱，經不起這冷風，身子一縮，人已匆匆躲到母親的身後。
“叫你別來，硬要來！如若再病倒，怕真是要錯過你師公的壽辰”蒙婉倩嗔道。
“爹，你看！那邊的船好像快被浪衝翻”柳懷義麵朝茫茫的、朦朧的、濺起滔天駭浪的大海，驚叫道。
烏雲一卷接一卷的從海上的天空直往陸地這邊瘋狂地席卷而來。
灰暗間，朦朧可見密密麻麻的足有幾百艘船，正如蕩秋千般地在海麵隨著驚天駭浪的起伏而搖蕩，隨時都有被這狂浪給弄翻或吞咽的可能。
料想，此刻這船上的人和物必是狼藉不堪，亂作一團。
這一切，柳正風何曾看不見呢，隻是他明白，隻要一插手，日後定會給自己增添諸多的麻煩或者會發生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況且這麽多船，僅憑他一人之力猶如杯水車薪，力所不能及。
在這生死關頭，不管什麽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發出求救的呼叫，就算他知道這種希望極微但仍想一試。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可在這種風暴大作的情況下，他們的嚎叫聲遠遠被掩蓋在風浪聲的呼嘯下，幸好這邊順風，這才聽到這顯得極微猶如蚊語的呼救。
岸上有人嗎？
一個深沉的聲音如猛獸嚎叫般響徹這個灰暗的天地，能發出這種嚎叫的人，內功必定非同小可。不言而知，此人定是個武林高手，不然也是個內力深厚的武學者。
雖說此船離碼頭就僅有一百米左右，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碰上如此海浪，若想靠岸也絕非易事。
不過它一直往岸邊靠來，或許由於海風將它岸邊推，因此它越來越近。
眼瞧著那一艘艘的船即將被卷入這海腹之中，如此驚心動魄的畫麵，問世間何人不懼，何人不驚；不被嚇得心驚膽戰、手足失控就不錯了，更別說要救人了！況且真的有船被打翻了，淹沒了，消失了。
但這世上的確有這種不要命的人！
這嚎叫聲已入了柳正風的耳，這畫麵又映在柳正風的眼前，心存俠義的他看著這種情形豈肯撒手不管。
“阿五，帶著孩子回家等我，我去去就來”柳正風凝視著近於瘋狂的大海，看著這種殘酷無助的畫麵，毅然決然做了個決定，很堅定地道。
蒙婉倩看著如此驚心動魄的畫麵，心中難免有所顧慮和擔憂，失聲而道：“但風浪這麽大，恐怕。。。”她說不下去，也不敢說下去，她期望不要發生那種事情。
柳正風回頭對著妻子洋洋一笑，但可以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他的決心。
蒙婉倩看著丈夫將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靜靜愣在原地，雙眼深情地看著他，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柳正風已然看出她的心事，悄然走近她，伸手輕輕地去撫著她那張美麗的臉，深深往上一吻，坦然而深情地道：“走吧，我會回來的”他的眼神很堅定。
他說過的話從來都算數，是一個不說謊的人，永遠都那麽自信、那麽固執、那麽善良。
蒙婉倩沒有說話，她知道此刻無論自己說什麽都沒用，因為她懂得麵前的這個男人。
柳正風轉身走去，跳上一葉靠在碼頭邊的小漁舟上，解了繩索，回顧妻兒，瀟灑而笑。
最後，揮手囑咐道：“義兒、仁兒隨娘回家等爹”
柳正風拿起槳，立時提氣，往碼頭一推，漁舟如離弦的箭般，瞬間飛速往海中央破浪而去，猶如飛一般。他劃槳的動作那麽的熟練、優美，一氣嗬成，一霎間就陷入於沉淪般的瘋狂如猛獸的茫茫大海中。
看著丈夫陷入瘋狂的海腹中，蒙婉倩一咬牙一轉身抱住小兒子，招呼大兒子一聲，三個人影如兩隻小海燕依著一隻母海燕般往路口高處飛奔去，遠遠地拋開洶湧的海浪，消失於海岸上。
這時，烏雲漸漸將上空與大地隔開，海上瀝瀝飄起雨，慢慢往陸地移來。
蒙婉倩停在路口處，不舍地回望迷蒙的海麵，但看看這追來的雨，看看兒子，隻有回家。
柳宅離這路口足有一裏的路程，蒙婉倩背著小兒子，拉著大兒子，一路疾奔。
“娘，爹好厲害哦，我日後也要學爹一樣的本事，長大以後像爹一樣可以救人”柳懷仁伏在母親的背上，想著剛才父親的表現，既仰慕又驕傲地道。
“你爹永遠都是這樣!傻瓜一個，你倆以後可別學他”蒙婉倩顧於奔走，不假思索地道。
一個人過於善良，過於俠義，過於優秀，帶給親人的，不一定是滿足與驕傲，更多的是煩惱與擔憂。
就像柳正風一樣，有著一身的高超武藝；有些事有時候，就算他不想管，但由於其它一些因素令他身不由己地陷身其中。
“哦！我知道了”柳懷仁隨口而道，心中極不痛快，心中的英雄瞬間變成了傻瓜。於是，垂頭喪氣而歎：“哎。。。”
“仁兒，為何歎氣”他這一歎又長又大聲，令蒙婉倩當時一怔，眉頭一皺，疑問道。
“娘，你是喜歡傻瓜嗎？”柳懷仁聽母親這麽一問，又來了精神，沒有立即回答母親的問話，而是另外問母親一個問題。
柳懷義緊跟著母親奔走，累著小臉通紅，看著樂於其中的柳懷仁，甚是不滿，嗔道：“仁，就你話多”
“哥，你認命吧，就認命當一個傻瓜的兒子的事實吧”柳懷仁狡猾地對哥哥眨眼晃頭做鬼臉。
“就你鬼主意多，再說，娘就放你下來走路了”蒙婉倩終於知道兒子為何歎氣，又為何問她那個問題，心裏暗罵：“這個小鬼頭，一不小心就被他抓到了話柄”
柳懷仁一聽，慫了，乖乖趴在母親的背上，不敢言語。
一會兒，他們遠遠就看見婆婆、李擎天在院門外等待著。
婆婆迎了上來，搶先道：“你們怎麽才回來？”想必她看著天氣如此變化，已然著急了。
“這鬼天氣，這船真的等不來了”蒙婉倩凝視著上空，罵道。
“老二怎麽睡了？你真是的，這孩子大病剛好，著了涼，看你怎麽辦”婆婆對蒙婉倩埋怨著，匆匆地將柳懷仁從蒙婉倩背上接下來，抱著回家去。
一卷卷足有三米高的惡浪，排著隊，瘋狂地撲向碼頭而來，瞬間將碼頭吞沒又吐出來。
浪愈變洶湧，轟轟而響；風，呼呼地瘋吼；天地猶如黑暗襲擊一般，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