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學士避禍
因為有王曾出來反對,有他帶頭兒,後麵跟隨了一串兒的人馬,全都不肯同意丁相。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太後所言“眾人對此事無異議”這個話兒,就不能成立,丁謂苦心謀劃的東西,就有可能付之東流,這廝如何肯甘心!為這事上,丁謂有意將王曾扳倒,讓“垂簾聽政”這件事,不能施行,朝中所有的大事,還是他丁謂說了才算!
為表示劉太後支持自己,丁謂想好了一個辦法:起草個太後同意“皇帝朔望見群臣,大事則太後與帝召對輔臣決之,非大事悉令雷允恭傳奏,禁中畫可以下”的詔書,讓翰林學士劉筠出麵,給起草出來,故意傳出去讓眾人看見。
群臣看見了劉筠的筆跡,知道了劉後同意這事兒,自然不好再反駁什麽,自動就站到了丁謂這邊。至於王曾那個廝,丁謂自有辦法去治他,把這個家夥給貶黜出京。
誰知道丁謂出師不利:翰林學士劉筠這廝,不管丁謂怎麽說,堅決以“詔書需太後下令方可起草”為理由,寧肯罷官、被貶了,絕對不肯幫忙替丁謂起草,這就壞了!幸而翰林學士不止是劉筠一個人,為此上丁謂又想到了晏殊,叫晏殊起草這個詔書。
大天白日的,耳目眾多。就這麽直接到學士院,去找晏殊那個廝,不大方便。丁謂遂就安排了人,到晚去晏殊家中拜訪。
丁謂的使者找到了門上,說明了來意,晏殊心裏麵連聲叫苦:誰知道丁謂那個廝,就偏偏認準了他晏殊,這種東西非讓他寫!晏殊還不敢直接推辭,隻好口裏麵搪塞道:“明日太後有急召,我這裏恐怕來不及,還是請丁相另請高明。”
使者便道:“此事丁相十分看重,而且他還發話說,隻有晏學士才辦得好,因此特意命小人前來。來前丁相已發話說,倘若晏學士有急事,耽誤一兩日也不防,學士莫要再推辭。”
晏殊又重新推辭道:“我這幾日偶感風寒,文思枯竭,四肢乏力,恐怕當不得丁相的重托。”使者又道:“此卻不妨。這事兒丁相也囑咐了,隻要詔書是學士的筆跡,無論文采,丁相都要。”不管晏殊怎麽推辭,按照使者的說法,話已經帶到,這一趟差事就算完成。倘若晏殊想罷寫,隻有他親自去麵見丁相。
又被丁謂這廝給賴上,這件事情還非同小可,晏殊這邊十分為難,遂與女婿富弼商議。富弼便道:“不是小婿要故意埋怨,泰山做事也太過謹慎,讓丁謂那廝給拿捏住,一有事情就想到你。
當初先皇要用丁謂,詢問意見的時候,泰山以‘此非臣職’推了不管。罷免寇相那件事,雖然泰山沒參與,但是也夠個知情不報,讓寇相白沒了翻盤的機會。
還有上次,丁謂和李迪爭執起來,怎麽李迪被貶的詔書,丁謂想起來讓泰山起草呢。這次的詔書咱們再寫了,那就真成了丁謂的同黨,以後就萬劫不複了!”
說起來這個晏殊也急, 口裏麵遂道女婿道:“說的容易,才剛的情勢你也見了,根本這事兒就推不掉,這一份詔書,他們專門就等著我了。你是個好的,趕緊想個辦法出來!”
因晏殊催促,富弼於是問他道:“泰山可是拿定了主意,就算被貶,這一份詔書也絕對不寫?”晏殊也就決定了道:“你放心,這一次就算被貶黜,罷職丟官,這個詔書也絕對不寫!”
當日富弼琢磨了一通,然後與丈人出主意道:“泰山不如上一道劄子,大力讚成‘垂簾聽政’,一切不迎刃而解了?”富弼這主意,倒也不錯。
若丁謂知道了這個消息,確實這詔書就不用寫了,但是雷州寇準那廝,馬上就該有作伴的了:晏殊也跟著過去了。那種地方,煙瘴彌漫,遍地毒蟲,晏殊這一把老骨頭,恐怕就沒法活著過去,直接在路上就交代了,不如現在就置辦棺材!
這一計晏殊不同意,富弼又重新獻策道:“不如這樣:今夜泰山寫一個劄子,直接上諫與劉後,就說以區區張耆的才能,不堪擔任樞密使。”因這個話兒,晏殊立刻反駁道:“我已經多年不彈劾人,再說劉後與曹利用兩個不合,張耆是劉後自己的人,她要在樞密院安插親信,上諫根本沒有用,這不是故意得罪人麽! ”
因為丈人不樂意,富弼於是抬起手,翻幾個下手腕,做一個起草詔書的動作,晏殊立刻便敗陣下來,同意今夜寫這個劄子,彈劾張耆。一旦劉後看到了這個劄子,就會把晏殊貶黜出京,離開了這個是非地,詔書自然就不用寫了。
次日一早兒,眾官集在玉清宮門外,等待劉後的召見。人群裏晏殊那個廝,不時偷偷轉過去腦袋,朝南麵政事堂的方向看,也不知他在躲什麽。擔心也不是沒來由,過不多久,果然有政事堂一個劉提點,借口經過的時候,專門派了一個內侍,過來詢問晏殊道:“晏學士,東西準備得怎樣?趕緊寫完,明天丁相就要用了!”
因這一聲兒,聽得晏殊打了個冷顫。這一份詔書,本以為丁謂不急著要,晏殊自認為能夠逃掉。誰知道他們改了時間,明天就要!驚得晏殊這個廝,冷汗從額頭上淌下來,地上已滴答成片了。照這樣看,這一次時間夠嗆能趕上。弄不好非但是詔書逃不掉,而且還得罪了劉後和張耆,找誰說去!
正在著急的時候,偏偏正事還給誤了,晏殊因為走得匆忙,忘了將笏板帶過來,隻好命侍從回家去取。這個時候天色尚早,那一頭劉後尚且未到,旁邊有人問話道:“晏學士,之前我聽王孝先說,‘垂簾聽政’這個主意,是學士最先提出來的,可是真的?”
這話兒讓晏殊十分為難:之前的時候,確實他曾經提過一句,讓張知白就給記住了,告訴了王曾。這個時候再讓他出麵,認這個功勞,晏殊就不是太樂意了。若說讚成丁謂的建議,太過違心,讀書人絕對不肯的。但是說讚成垂簾聽政,丁謂是睚眥必報的,那個東西難免要報複。
晏殊不敢直接表態,隻好拐了一個彎道:“這件事情,還需要眾人一塊兒商議。”正在眾人議論的時候,老遠兒劉提點安排個內侍,跑到晏殊的跟前兒,又過來小聲兒催促道:“晏學士,東西準備得如何了?趕緊想想,下午丁相就要用了!”
眾人跟前,他們就這麽過來催促,已經讓晏殊十分惱火,又沒計尋思。周圍的因聽見了“丁相”二字,都用兩眼打量著晏殊,驚疑地看他,都以為晏殊和與丁謂結成了同黨,已經在密謀什麽了。晏殊這邊是百口莫辯,這嫌疑都沒法說清了。
這個時候,距離劉後到來的時間,已經不到一刻時了,再沒有主意,這次恐怕真就栽了!正在急間,侍從已經取來了笏板,在眾官隊伍裏找到了晏殊,急匆匆給主人呈上來。
劉後馬上就到了,眾臣群裏麵,正在小聲議論丁謂,耳邊突然有人罵道:“狗東西,誤事該打!”因這一聲兒,眾人急忙去看時,卻是晏殊那個廝,嘴裏一麵在嗬斥侍從,似乎這罵不解氣,抓起笏板抬手又打。侍從猝不及防間,正好被敲在麵門上,兩顆門牙碰上了笏板,登時被崩掉,鮮血立刻就淌了滿麵。
等到劉後過來的時候,正趕上晏殊行凶的場麵:一個侍從血流滿麵,委屈得哭了。因沒了門牙,哭起來似乎還有些漏風。旁邊眾臣交頭接耳,一個晏殊手拿著笏板,正在大罵。
馬上禦史台彈劾就到了,說晏殊在玉清宮門外毆打從人,不敬太過,實在有傷朝臣的體統。劉太後那邊,也嫌晏殊彈劾了張耆,遂同意將晏殊貶黜外放,去應天府任職。起草詔書這件事兒,總算讓晏殊逃出去,不用再應付丁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