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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祈雨風波

  俗話說“蠶老一時,麥黃一晌”。眼看著這麥熟了,家家一早便忙收麥。四娘一人忙不完,托人捎信了有數回,田樂仍是不見來家。這日一早,村裏有去西河的車兒,四娘趁便搭了這車,徑去縣裏尋田樂。


  四娘隨村裏人到了縣裏,那人另有事情要幹,四娘也就下了車兒,自道了謝,便就分開,尋人問了邱員外家。此時邱員外正坐在鋪裏,聽說四娘尋老公,一疊聲叫苦便道:“不是老漢尋事說他,那廝果然不成器!無事耍時他便快活,若是安排他事時,他便言道:‘我又沒賣給了他家,一天給俺幾個錢?叫他這般壓榨使喚!’口裏念念叨叨沒完。


  鋪裏來了主顧時,拿話問他,他也不應,拉著個臉,言說不是伺候人的。娘子你聽,這是人話麽!如今這世上的人,哪個不靠客人吃飯?便是老漢見了主顧,麵上也要堆些笑哩!在這呆了一個月,早跑出去,如今不知哪裏去了。臨走賒了我一貫,說抵工錢。當初不看在尊舅麵上,我這裏如何安排得他。”


  那員外絮絮叨叨抱怨一通,直說的四娘耳根發燙,連連賠罪。前些時家中借了一鬥粟,本指望將田樂工錢還與別人,如今見了這個情形,有甚臉討!當下四娘悻悻地出來,店裏有火家告訴她道:“娘子莫去尋田樂,便他在時,見你也要躲遠了。他說烈日底下去割麥,受不得那罪,寧願不要了。你如何尋到他人?”


  既是田樂尋不到,村裏那車晌午便回,不好叫熟麥落在地裏,四娘耽擱不得,趕緊回了。三郎已知了阿姐的事,每日裏早起晚歇,白日裏割自家的麥,到晚便幫阿姐割。一連數日,把個三郎累狠了,沾床便睡,家務亦沒空閑做。


  外婆知了這個事,每餐在飯桌上罵他道:“你既是幫別人做事,自別家吃去,怎地還來家吃飯!”三郎由著她罵,仍舊每天去幫忙。外婆怪他不聽話,愈發尋事,動輒便跳腳兒在家裏罵。


  不容易等到這麥割完,白日愈來愈長了。老天仍舊沒有雨,河裏的水更少了,看著斷流。塘裏一片一片的水窪,困了些魚蝦在裏頭,掙紮活命。有許多已成了幹魚了。吃用的水已是不多,哪裏顧得上田裏?這禾苗看著枯了。眾人侍弄莊稼時,心裏隻疼,也就沒了先前的興致。閑著的人多起來,多人都去廟裏拜,隻求老天賞些雨來。


  這日眾人在田裏,商議求雨的事情,忽然聽見有人大聲罵。看時,卻是衛明在前飛也似奔,他老子田升將了根扁擔,在後氣籲籲攆,一麵口裏大聲罵。原本想著孩子多了,指望多些,誰承想愈多孩子擔憂愈多,不聽話的也能多。生了兒子有甚用?隻好惹氣!

  眼瞅衛明沿山路奔入蜀黍田裏去了。那禾已經不低了,叫那衛明鑽將入去,卻如何尋?田升已是跑得累了,此時已是大汗淋漓,揚了扁擔兒,口內罵道:“好猢猻!你不要躲,捉住你時,老子剝了你的皮!”


  正在罵間,隻見田間禾苗響動,衛明搖動那禾杆兒,口裏叫道:“在這裏!”田升見了,如何不怒?當下分開葉兒,朝蜀黍田裏奔去。不容易到了地方,那邊廂早已沒了影兒。剩了田升瞪眼瞧。


  正在怒間,又聽別處禾葉響動,衛明在那招手兒道:“這裏,這裏,快過來打。”田升那火兒更大了,口內罵著,又望這來。路邊行人見了都笑,看他爺倆捉迷藏耍。待到爺倆都跑累了,衛明叫他老子一耳瓜子扇在地裏,操起扁擔照腿便打,轉眼間漫山遍野都聽見有聲嚎啕起來。


  衛明當不得那痛,哭叫便叫:“不做你的兒子了!”田升聽見更怒了道:“有能耐扒了這層皮逃出去,倒叫老子管顧吃喝!”這邊廂田升正責打間,隻聽人叫:“二叔快且住了手罷,有事尋找。”


  田升聽見有人來尋,遂放了手。衛明趁著這個空,將身一滑,一道煙溜了,哪裏還能再捉得住!田升在背後罵兩句,回頭看時,卻是他的侄兒衛方。


  田升這火沒發完,心中正氣,此時看著衛方道:“你不在家好好做事,尋我我甚。”衛方便道:“如今家裏急用錢使,侄兒無法,隻求二叔借一借。”


  田升便道:“太平時節,沒災沒亂的,吃了上頓沒下頓,若沒偷懶不算計,我也是奇了!我早跟你說甚麽!男子丈夫,應先立業,三十以後成家不遲。你看看那些成大事的相公們,有幾個急吼吼地娶妻生子!偏有些十七八歲的後生小子,又無能耐,吃了上頓沒下頓,倒先弄出一窩崽子,成天價抓耳撓腮尋摸錢使!”


  衛方幾番待說話,田升哪裏容他說,仍舊說道:“都說救急不救窮,今天借一遭,明日借一回,這賬沒頭,村裏說起你的名兒,連我也跟著一塊羞臊。”衛方不容易等他說完,口內言道:“二叔放心,這錢一有便還。今次卻為要緊事。如今村中商議求雨,各門各戶都要出錢,便為這個來尋二叔。”


  田升心道:“裏正眼裏恁地無人!商議求雨,卻不說與我知道。”自心裏盤算一回,回頭便道衛方道:“我因你兄弟氣急了,說了幾句重話與你。到底咱們是親叔侄,如何不比外人強?你好好的舍得力氣,明年伺弄些紅花,我去縣裏你姐夫家,叫他染坊裏收了,怎地不多賺幾個?隻在家裏種一畝薄田,幾時熬他到老!”商議已罷,叔侄倆便就各自散了。


  過了數日,各村果然商議好了,這便求雨。裏正引著幾十個村漢,挨門挨戶來告訴。各門各戶有出錢的、有出糧的,有出豬、牛、羊、酒一應犧牲果品的,求雨要用。鄉人請了個有名的秀才,寫了祈文,恭恭敬敬供在廟裏。


  如今這天兒旱得厲害,田裏沒有甚麽活計。一大早三郎砍柴去了,隻外婆和舅母在家。看見裏正眾人過來催,兩個商議,將家中耕牛,獻出一個,眾人牽走。當下不敢怠慢,舅母走進那欄裏,上前去解了大黃的韁繩,裏正引人拉出來,趕著要走。那牛好似知事一般,掙紮著起來,眼中淌淚,頻頻回望,人群尋不著三郎。因拉它不動,有人上去狠抽幾鞭,趕著走了。


  才剛走了半裏路,猛科裏跳出一個人來,倒將眾人唬一跳。急去看時,卻是三郎立在那裏,背上背了一捆柴,瞪著眼看。眾人吃他擋住去路,口內叫道:“這個不是小三哥麽!我們都有正事要做,你小孩子家莫擋路。”


  三郎聽見,身卻不退,問他們道:“你們牽了大黃去哪裏?”一個叫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不要問。牽牛這事,你家大人已經準了,你卻如何來阻攔?”一個又道:“求雨的事,眾人都已商議好了,人人出力。你家如何外出來?神明怪時,罪過不輕!”


  眾人又待說甚麽,事情又急,裏正早已不耐煩了,撇了三郎,把手一揮,催促眾人叫走。冷不防三郎棄了柴,跳將過來,搡開眾人,將裏正一把推個腳梢天,將韁繩搶在手裏。眾人一見,驚了一嚇。當下眾人圍將上來,忿怒要打。


  三郎將柴刀拿在手上,一手死死握住韁繩,眼中冒火。這邊有人哄他道:“小三哥,你且把刀放下來,有話好說。”三郎便道:“你們答應放了大黃,我便放手。”又一個道:“好三郎,你放下刀,我們商量。”三郎那裏並不應答,隻是把繩兒握得緊了。那邊廂裏正叫眾人扶起來,料不到今日小河溝裏翻了船,哪有好氣?一麵口內大聲罵,就叫人上。


  當下對峙了有半日,眼見得日頭平西了。眾人上去三四回,三郎小哥力氣大,靠著麵牆占據一角,又是拚命的模樣,一時間眾人討不到便宜。早有人去了他家裏,將他外婆舅母尋了來,命她們去說。外婆隻知他與牛好,平日照料得牛精細,不想今日這個陣仗,從沒料到,看呆了眼。


  這邊廂三郎的姐姐亦過來了,眾人遠遠見她過來,口內便道:“四娘來的正好。你的兄弟犯了瘋症,幾十個人拉他不住,快些來看。”阿姐聽了忙擠將進來,口裏一疊聲喚三郎,又要奪刀。三郎唯恐傷了阿姐,不敢硬來,由她將刀奪去了。


  眼見三郎沒了刀,圍著的人四下裏齊擁上來將他拿了。眾人又氣,免不了打他幾個耳刮子,又使拳頭擂一通,一時間罵聲不絕。三郎隻覺身上幾處辣辣地疼,四周有人咒罵聲。耳內打得嗡嗡作響,不知道他們說些什麽。頭上有血淌下來,合著那汗,流進眼裏,那牛早已被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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