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胡昊偷入甘州城
卻說元昊先鋒山遇惟亮引三千人馬,先去刪丹。刪丹正是甘州門戶,刪丹若失,甘州城為回鶻牙帳,亦不可保。山遇惟亮著急行軍,不提防野乜浪羅預先在刪丹東北四十裏處紅山嘴設下伏兵,當下折了這一陣。
山遇惟亮正懊惱間,忽聞元昊已經趕到,急忙出迎。元昊得了信息,撫慰山遇惟亮道:“勝負兵家常事,叔父不必懊惱,明日再戰。”當下打了有月餘,雙方各有勝負。野乜浪羅見元昊勢大,閉門不出。
夜落隔不料元昊真個打來,如今野乜浪羅在刪丹,隻是閉門不出,遂喚張陟問計。張陟便道:“如今李立遵在宗哥城,借唃廝囉沃鬆讚普嫡孫之名,其勢不小。不若可汗嫁女與唃廝囉,兩下結親,結其同盟,退可驅其同禦外敵,進可圖河湟之地,可汗今番可議之。”夜落隔道:“此長久之計,容待退敵之後再議。”
夜落隔因元昊一時退不去,心中煩悶。這日罷了歌舞,正在殿上吃酒,遠遠見千步廊前經過一人:頭戴桃形冠,穿件紅底斜襟翻領袍,碧眼深凹,鼻高唇薄,此不是別人,正是可敦曼麗坎木。夜落隔命人請可敦來,共飲數杯,忽然憶起張陟之言,遂叫她道:“如今刪丹兵勢危急,你可寫信叫你兄阿薩蘭汗前來助我。”
可敦心道:“在我們高昌,可敦尚不得幹預政事,何況是我?”欲推脫時,自心又道:“可汗長久寵野乜氏,今日幸得可汗邀飲,如何推脫?”既這樣想時,可敦即便應允。可敦曼麗坎木是高昌回鶻,高昌王之妹,如今因夜落隔催促,回去便要寫信送去高昌。
正待寫間,旁邊有婢勸她道:“可汗恐不是念起舊恩,不過為求高昌王發兵,故意邀請可敦飲酒。”夜落隔道:“此卻胡說!他有難便想起我來,如何不是心念舊恩?”眾人便道:“若是可汗念舊時,如何到如今不立可敦之子為太子?我聽說可汗前日已應允野乜氏,立她兒為嗣。可敦今日寫了這信,費我高昌人馬錢糧,將兵退了,到頭來卻不是與他人為嫁?”
曼麗坎木聽了隻不言語,口內言道:“我與可汗昔日的恩情,你們如何得知!”一婢聽了便道:“可敦好心,隻怕他人不相容。待到他日可汗沒了,讓野乜氏做了太後,如何容下可敦母子?到那時後悔晚矣!不如先下手為強。
如今她兄長野乜浪羅正在刪丹,若是他兵敗死了,那賤人還有甚靠山?到那時再發兵不遲。這信緩一緩寫,一則叫可汗莫小看了我們,二則壞了那賤人,卻不是一舉兩得?”聽聞這話,曼麗坎木遂將信擱置,暫不去寫。
似此過了有數日,夜落隔並不去可敦宮中,仍舊去野乜宮裏宿歇。隻閃的可敦歡歡喜喜憑窗盼月,惆惆悵悵等人不到,獨一個斜倚薰籠坐到明。可歎千金縱買長門賦,如何喚回薄情心。到如今曼麗坎木果真悟了,自心內道:“還是眾人說對了,可汗念甚麽舊恩,隻是要尋我做事!”索性將那信棄了,並不去寫。
這邊廂夜落隔問了兩回曼麗坎木,曼麗坎木隻是將話推辭,夜落隔心中愈加不滿。野乜氏見了這樣,更加在夜落隔耳邊吹風撥火,唆使一班人攛掇,商議廢後。曼麗坎木因野乜氏逼得急了,便在夜落隔跟前道:“可汗準我一件事,我便去寫信與他。”
夜落隔道:“是甚麽事要我允你?”曼麗坎木道:“隻請可汗殺了野乜氏,將我兒雅蘇立為太子,我才寫得。”夜落隔道:“野乜氏無甚大錯,況她兄長野乜浪羅正在廝殺,如何殺得?”曼麗坎木聞言,氣惱便道:“可汗有事便尋我們!待我們高昌人替你廝殺完了,你便隻顧那賤人母子,將我拋棄到腦後,我卻不是與人做嫁!可汗既不準我,我如何寫得。”夜落隔聞聽此言,忿怒不已,暫將立嗣之事放開,不許人提。
時已過了有多日,這邊廂元昊帳中與張元道:“野乜浪羅閉門不出,若遷延日久,六穀部潘羅支聽了消息,兩下夾擊,我軍危矣!”張元便道:“我聽說夜落隔如今寵野乜氏,要立她子為嗣,夜落隔諸妃多有爭鬥。殿下可請胡昊前來,就中取事。今番事成,一切都在他身上。”
計議已定,胡昊當下裝束停當,引了伴當,連夜去了甘州城中。及進了城,伴當先去四處散布言語道:“阿葛之、王文貴先前言說,夏軍要打潘羅支。誰想竟來打甘州!如今刪丹看著不保,張陟因他言語誤事,回頭要殺他兩個。”胡昊先在甘州城中覓個客店,先住下來。過了兩日,胡昊打聽了王文貴家,便去拜訪,嘴裏隻說是故人拜會。
王文貴因近日沸沸揚揚,都說張陟勸夜落隔,殺他兩個,心中正慌,哪裏有心出去見。隻推如今患病在床,不能見客。從人便將話兒說了。胡昊聽了便笑道:“你隻說故人胡昊來訪。”那從人聽著去了。過了片刻,王文貴果然使人來請胡昊。
兩個原本有些海底眼,王文貴慌忙屏退了眾人,私道胡昊便道:“兄長不說夏人要打六穀部,怎地卻來打甘州?如今戰事甚急,兄長反倒來尋我!叫人拿住,我們兩人性命休矣!”胡昊這邊亦告惱言道:“我先前與你說夏王要打六穀部,是私下說話。你如何告知夜落隔!如今消息泄露出去,夏王見他有準備,幾要殺我!”
當下兩個七嘴八舌商議一通,文貴便道:“事到如今,如之奈何?”胡昊便從懷內把出一信,口中言道:“我有一計,倘若夜落隔問你時,把這書信呈上便是。”文貴打開看了一遍,慌忙說道:“這種事情,卻使不得!”
正在說間,忽有人報:“可汗使人來請先生。”文貴聽了,心中便驚。問胡昊道:“不知可汗何事尋我?”胡昊將信塞他懷裏,口內言道:“正是為夏軍之事特意尋你。事情緊急,先生還是預備下好。”
文貴出門,惴惴不安上了馬,胡昊跟著出來叮囑道:“先生有這一封信,管保此去有驚無險。”言畢便催著叫走了。文貴一路伏在馬上,肚裏上上下下地不安。無一時到了夜落隔殿外,但見台階上層層立著九尺勇士,架起刀門,一個個虎背熊腰,刀斧雪亮,望之膽寒。文貴見了,臉色好似成精的冬瓜,青一會,黃一會。看見他來,早有左右報夜落隔。夜落隔喚他入殿。
到了大殿,文貴急忙兩手叉在胸前行禮。看時,已經數人立在階下,阿葛之在旁已到。夜落隔看見他來,問二人道:“你兩個先前信誓旦旦,說李德明要打六穀部,如今元昊反來打我,這怎麽說?你二人莫不是黨項奸細?”遂叫勇士拖出斬殺。
眾人在旁聽了這話,跪下告道:“可汗饒恕!如今戰事甚急,不可自殺大臣!”夜落隔哪裏肯聽,隻叫勇士拖出砍了。正惶急間,隻見王文貴口內叫道:“可汗恕罪!在下今日查訪,得一封信,中有夏軍機密大事,願以乞命。”
夜落隔便叫呈上。須臾看畢,心內驚道:“原來野乜浪羅遲不出戰,是要取甘州,逼我立他甥為嗣!怪道說黨項人本來要去打涼州,如何到這,卻是野乜浪羅私下與元昊約好,用計取我!”夜落隔慌忙屏退眾人,隻叫王文貴留下。
當下問文貴便道:“先生這信,哪裏尋得?可知真假?”文貴便道:“小人家與野乜浪羅家相鄰,房屋相似,我家在東,他家在西。必然是夏人打聽錯了,反而將書下在我家。”
夜落隔半晌笑道:“我素日待野乜兄妹不薄,如何叛我!此必是元昊攻城不下,故賺我殺野乜浪羅。”文貴言道:“雖這麽說,不可不防。為立嗣上,如今宮中頗有傳言,言說可敦欲尋事殺他,他豈不防?何況野乜浪羅本來就是黨項人。可汗可叫野乜浪羅出城攻打,退去元昊。若不聽時,三分是真。”夜落隔聽這話時,卻也有理。當下遂準,即刻喚王文貴傳令,叫野乜浪羅出城作戰。
當下王文貴聽令,齎信去刪丹見浪羅。野乜浪羅迎他入城,問有甚事。文貴言道:“可汗命你出城攻打,退去元昊。”野乜浪羅遂回道:“元昊人多,若出城與戰,損傷不少。如今隻宜深溝高壘,隻等他糧草不繼時,自然退去,到那時殺他不遲。”
文貴便道:“你不出城,可汗疑你有異心,卻不好說!”野乜浪羅聽見這話,指天誓道:“我野乜浪羅今天對祁連山、黑水河發誓,若對可汗有異心,早晚死於亂箭之下!叫祁連山神做個證見!”王文貴道:“我知族長的忠心,怎奈是可汗不知,他隻叫你出城應戰,不若族長親自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