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牢城營差撥弄權
停了片刻,差撥先來,因見王元無有孝敬,心下不悅,當下問道:“哪個是新來的囚徒?上來說話。”那王元唱個喏上來。
差撥指著他罵道:“隻你這廝便是那保安軍軍中大蟲?我把你這砍不死殺不盡的賊配軍!你們在西北強橫倒罷,來了登州這個地界,休想在老爺麵前貓插翅膀裝飛熊!這廝們從上到下盡是一些赤佬黥卒,沒有一個是會事的。見了上官,不說拜見,倒唱聲喏。
你瞪著兩隻眼看我做什麽?敢不服氣麽!不得不說,這廝們隻合配發在窮州惡縣,人鬼不到的去處,倒來俺這清平所在。幸是如今邊上吃緊,權且由他胡亂砍個韃子蕃人。放在太平時節,這便是些盜賊流寇、剪徑強人,不若一發結果了倒還幹淨!如今到了我這去處,今番也好叫這大蟲做成瘸貓!”
王元聽見了不耐煩道:“你莫妝閻王小鬼,紙馬鋪裏討錢花。灑家隻是不送人情與你,便這般毀罵!你罵灑家便罷,俺巡檢需沒有得罪了你,怎地就是‘從上到下’!”因罵道:“這班小婢養的見了元昊,撒腿便跑,隻敢望灑家身上出氣撒潑。”
那差撥見他回嘴,越發大怒,急捉棒欲打時,見那王元怒目圓睜,凶神惡曜一般,先有三分氣怯,不太敢動手。欲待嗬斥底下人幫忙,那些人平時對差撥就十分不滿。不容易看見他吃癟一次,一個個心裏麵都憋著笑,都溜出去裝作忙別的了,也無人應。
突然吃王元搶白了一通,氣得差撥直喘粗氣,一發連麵皮都紫漲了。這廝嘴裏麵不饒人,劈頭蓋臉一通臭罵,將王元罵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罵了一通,自氣憤去了。眾人都叫:“你這人好生膽大!竟敢在差撥麵前回嘴!卻不是捋虎須!明日他必在牢營使麵前說嘴,難耐你時,一發便將你結果了!”
王元聽了便道:“他若好聲好氣問我討時,倒也罷了。直這般拿話兒罵灑家,我倒與他!”言畢自提了包裹,去草堆上枕著睡了。
又有人道:“你若要命時,將銀子與王節級,牢城營內這個節級閑常最好,甚是會周全人,由他說話,替你轉交差撥,或可無事。若是與他硬到底,這裏有的是法子結果你。”那王元聽見這話,口內問道:“是甚法結果灑家,且說來聽聽。”
那人便道:“頭一樣,叫做餓殺法:十天半個月不給飲食,由你餓死。第二樣:脹殺法:將鋸末和進水裏麵,揪耳給你灌下去,叫你脹死。第三樣:喂鰍魚。把鋼鉤塞進魚嘴裏,叫你吞了,活魚在你肚裏麵亂鑽,腸胃破裂而死。第四樣,叫做土布袋:把布袋裏麵裝了泥土,紮緊口兒壓你身上,隻一個更次,也管叫你沒了性命。
第五樣:叫做吊盆:用布塞住了你七竅,顛倒靠壁把你豎著,保管不消半個更次,你的性命便也結果了。第六樣,叫做肩井入針:將鋼針紮入肩井穴/裏,叫你雙臂動舉不得,卻道你懶惰,直使人日夜毆打虐殺。
除了這些要命的法子,這廝們不開枷鎖,直叫你頸骨變形,腕骨折斷,鐵鏈子長進肉裏去。”那王元聽見這話,亦隻是睡著不理。眾人因見勸不住,隻好由他。
沒收拾了王元,差撥自轉去牢營使處。廳裏麵三足爐內香煙陣陣,牢城營都指揮使正彎了腰,用銀匙往茶湯裏麵加鹽,麵色看著似有所思。差撥立刻上去幫忙兒,向火中添上些柴頭,口內誇獎便道:“相公越發好手段!小人二裏開外,早就聞到了一股茶香。”
這話正對營使的意思,遂就告訴他道:“你今天運氣,趕上了這個好時候,我這茶今天頭一次開吃,你嚐嚐滋味還行麽?這個味道,現在人恐怕吃不慣。”說畢用龍泉盞分出一盞茶來,就遞與差撥。
差撥接過來細品一口,立刻大聲讚歎道:“果然是古法煮茶才得這般滋味!小人今日算開了眼,也跟著相公見識了!今人哪得這個味!”這評價營使似有些滿意,自去漆銀交椅上坐了,又吩咐差撥到椅子上坐去。
說話間差撥又吃了一口茶,仔細品一品這個味道,口裏忍不住又讚歎道:“這個香味,可不就是古人書上寫的那個味麽!小人是粗人,雖知道好,這好處實在是說不出來!”
兩個人閑話了一番後,差撥小心翼翼道:“小人今日見相公麵色煩悶,不知道為何?”牢營使口內便道:“卻是正為一件事苦惱。”差撥聽了,忙離了座椅,躬了身向前問道:“相公若是信過小人,不妨說來聽聽,或者也可胡亂排解則個。”
說話起來,原來那牢城營近二十裏處有個烏湖寨,烏湖寨內那一溜賭坊、兌坊乃是牢營使自家產業。因近日有一撥窮閑軍漢來此攪擾,底下人根本禁不住,已頗有多個軍士吃他打倒在地,現在仍舊在家將息不起。
這班軍士,不說便罷,若說他時,端是氣苦:平日在牢城營內,對付那些罪囚的時候,一個個賽似金剛羅漢。如今真正用到他了,一個個好似戰敗的鬥雞。見說挨打,都使錢托友,詐病裝瘋,一個個飛也似的躲了,誰肯出頭?反不如罪囚肯出力些。
那差撥當下聽了這話,口內便道:“相公原來卻為這個。小人如今倒有一計:昨日牢城營發來一人,喚作王元。此人原是保安軍軍中都頭,頗為長大凶頑。相公不如且看一看,選出三五十個人出來,在靜處打他一頓。若不濟時死了便罷,若好時將他調他去烏湖寨中,或可鎮住那班潑皮。”牢營使聽說了便笑道:“早聽說差撥是個會幹事的人,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次日王元正在牢中,那牢城營都指揮使果然親來。眾人見了便道:“今番事發了也。這王元今日必定吃虧。我們權且去看一看。”隻見一班公人簇擁著牢營使前來,當廳坐下,節級牢子將王元帶上來。眾人看時,捏兩把汗。那營使問下麵道:“哪個是西邊新來的囚徒?”因聽見問,王元出來回話道:“灑家便是。”
那牢營使細細看了看王元,口內問道:“你這廝一路上曾害病不曾?”王元回道:“一路並不曾害。”眾人忍不住嘀咕道:“這個不會幹事的!相公問他害沒害病,是與個機會,有心周全他的意思,這廝蠢笨,全看不出!”
牢營使便道:“我聽說你剛來的時候,有些拿大,十分不聽上麵的管教。你莫爭搶,自有打你那時。這棒權且寄下,等以後再說。”那牢營使不待王元說話,當先走了。牢裏麵眾人見這個模樣,都替王元緊張了一番。
須臾便有幾個人過來,將王元仍舊押回牢裏。一個節級走來,將王元提出,開了枷鎖。與他五個炊餅。那個節級引著王元,去點事廳門首候立等著。
門首這邊,已經聚集了三五十條好漢,樣子都是牢營的軍漢,也有一些是罪人的模樣。
差撥都已經吩咐過,叫各執了器械在手。見了王元,這些人一個個交頭接耳,用眼把王元四下打量,眼神裏十分不懷好意。等到人馬都聚齊了,眾人遂就一塊兒出發。
看見要走,這些人一哄都擠過來,把個王元圍在當中,一個軍士在前頭引著,望營外便走。那王元心內道:這是胡亂與炊餅吃了,要到營外去結果灑家!
這一路上走著,王元順便把炊餅吃了,一路觀察著周邊的地勢,隨眾人走。約莫行了數裏路,便聽見海浪拍岸的聲音,已隱隱見海。王元立刻明白了道:“他們想在這裏下手,得手之後,屍首好扔進海裏麵喂魚!”
沒動手呢,忽聽見有人發一聲喊,斜刺裏衝出來一班潑皮,將眾人截住便開始打。眾囚徒見這廝們來勢凶猛,猝不及防,一哄都散了。中間王元跳將起來,將一條水火棍搶在手裏,撇了眾人,當先衝出,先打翻數人。
急去看時,來卻是撥窮閑軍漢。王元見了便道:“灑家正有鳥氣沒撒處,今番也吃我打個痛快。”遂捉棍在手,潑風般一路打去。那廝們原本想來個偷襲,誰知道偷襲不成功,居然碰上釘子了!見不是頭,遂爬將起來,一道煙走了。
當下眾人圍住王元,口內賀道:“哥哥今番立了功勞,回去時牢營使必然賞你。”早有人將王元包裹拾了,拍淨泥土與他係上。眾人當場都下拜道:“俺們在牢城營內待了多時,幾曾見過這樣一個好漢!”
那撥軍士看見了,也喝彩道:“這廝不愧由西軍發來,果真這般厲害!直恁地不要命!”等到眾人回營後,自有人報於牢營使知道。那牢營使聽了笑道:“倒好個莽漢。我這裏正缺你這樣人物。你今日便離了這裏,我自引你別處幹事去。”
當下有軍士引著王元出了牢城營,來到一個熱鬧鎮甸。上麵牌額寫著“烏湖寨”三個大字。裏頭勾欄、行院、兌坊、客店、酒肆、茶坊、布行、紙馬鋪、篦頭鋪子、裁縫鋪、鐵匠鋪子,無一樣不缺。
寨中店鋪林立,街上吵嚷賣熟食雜貨的、沿街耍棒賣膏藥的,蕃漢相雜,聲音鼎沸,這情景端的熱鬧非凡。往左去時卻是一片房舍,裏頭安排著一溜賭坊。一撥潑皮破落戶正在裏麵喧鬧吵嚷,那軍士叫王元權且在門首小房內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