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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

  這個時候,夏軍前軍在攻打朱觀,元昊又命一支夏軍在姚家川設障,阻住宋軍撤退之路。


  後隊武英的宋軍,也已被夏軍給攔截住。


  因為被夏軍截斷去路,武英立刻率領宋軍衝陣,意欲衝出夏軍的重圍,怎奈夏軍的人數太多,武英幾番衝殺不出,不得已先去占了高處,從高處往夏軍陣中射箭。眼看著武英已經多處受創,軍中箭矢也將要射盡,仍不能撼動夏軍的陣型,眾人甚急。


  因情勢緊急,武英看著耿傅道:“英是武人,戰死應當。參軍是文人,廝殺不幹你文人的事。趁著今晚的夜色,我派人把你送出突圍。”耿傅聽見這個話,遂就笑道:“都監說的什麽話!都是袍澤,我豈不能與眾人同死麽。”


  這個時候,渭州駐泊都監趙津率領的援軍,已經近至姚家川了。趙津見武英被困甚急,急忙令兩千騎軍往來衝陣,意欲救出武英眾人。怎奈趙津在突入重圍的時候,馬匹讓夏軍的馬索絆倒,趙津翻身落馬後,頓時被夏騎踩踏成肉泥。跟隨的宋軍見趙津戰死,慌忙撤走,這一路援軍算是完了。


  好水川那頭,王珪為了能救出來任福,趁夜夜襲。本來進展還算順利,王珪一路殺過來,率軍已逼近好水川時,黑暗之中突然一陣矢雨射來,正巧射中王珪的右眼。王珪中箭後翻身落馬,幸喜得身邊副將救得及時,將王珪搶出,眾人趁黑急奔回營帳。


  當夜王珪箭瘡發作,嗚呼殉國。臨死之前,王珪朝好水川方向道:“非臣負國,臣力不能也,惟有死報。”王珪一死,這一路援兵也就完了。


  眼看次日又到天明。好水川任福那一邊,至此時任福之子任懷亮已經戰死,任福本人也身受重創,人馬也將要損失殆盡。眾人苦苦支撐了多時,不容易等到王珪的人馬來救,誰知道他又被夏軍射死,任福的人馬,又成孤立無援之勢。


  見勢不好,副將急請任福逃命,任福於是斥他道:“我是大將,兵敗至此,於今隻能以死報國了!”眼看人馬將盡的時候,任福吼一聲“以死報國”,一麵揮動著鐵簡,衝入敵陣。不多時主帥任福中十餘箭,左頰中槍,絕喉而死,至此好水川宋軍已全軍覆沒。


  姚家川那頭,宋軍的弓箭已經用盡,武英本人也傷重身亡。因無人指揮,參軍耿傅又立刻出來,接替武英上前督戰。前軍朱觀那一邊,恰好有之前宋軍廢棄的堡寨,朱觀借助廢棄堡寨殘垣工事的庇護,與夏軍作戰,人馬的損失倒不是太重。


  宋、夏戰鬥最激烈的時候,元昊、張元這兩個,正坐在山上,對坐飲酒,觀望此戰。眼看著好水川戰事將盡,忽然來報,說因宋軍韓琦西線潰敗,延州範仲淹已得到了消息,急忙命東麵種世衡、狄青、楊文廣等人,趕過來支援。環慶、秦鳳那兩路,亦有宋朝的援軍在路上了。元昊因聽說宋朝的援軍已經趕來,隨即命野利遇乞安排撤軍。


  這一場仗,宋軍大敗,宋軍此番戰死者,除了桑懌、劉肅、王珪、任懷亮、任福、趙津、武英、耿傅以外,還有內殿崇班訾贇、西頭供奉官王慶、侍禁李簡、李禹亨、劉鈞。宋軍軍士戰死者一萬三百餘人,軍中指揮、都頭戰死者數十。


  所有宋軍應戰的人馬,隻剩下朱觀及其所率不到一千的軍士。等元昊的大軍撤走之後,朱觀被兵馬鈐轄王仲寶帶領援兵救出來。因聽說其他人已經全軍覆沒,隻剩下自己這一支孤軍時,這些零散著或坐或站的軍士,立刻全都嚎啕起來。


  元昊那頭已撤走了,此役餘下零星的宋軍,也退去了渭州,陝西經略安撫副使韓琦親自率人來查看戰場。說不得滿川屍首,遍地狼煙。山坡上、道路上、溝渠中,許多處屍首堆疊如山,中槍死的、中箭亡的,被焚燒得麵目全非的,斷肢殘腿者不計其數,血腥氣味彌漫遍穀,遠處可聞。寒風裏川口寂靜得嚇人,好多處皚雪已經被染紅。


  彼亦是人,驟然見之令人驚心。聞報戰敗,與親自來看絕不一樣,後者實在是令人震撼。


  到這個時候,韓琦方才覺得說,範仲淹謹慎這事不錯:“生死置之度外”這話,實在是說得太輕巧了。為將者掌管數萬條性命,一旦疏失,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


  好水川戰敗這件事,邊上都已經傳遍了。眼見得戰事已畢,征人不回,數千陣亡將士的親眷,聽說韓琦回來的消息,持故衣紙錢為親招魂,父老婦孺哭聲一片,悲聲震天。不少人上前來拉住韓琦的馬頭,詢問軍情,韓琦頓時淚如雨下。在邊人跟前,韓琦又能如何對說。


  被扶著的一個哀嚎道:“我兒跟隨招討出征,如今招討回來了,我兒啥時候能回來?兒啊,為等你娘眼都哭瞎了!”還有人昂頭望著天道:“如今招討回來了,你魂靈有知,跟隨他一塊回家吧!”還有人撕心裂肺道:“我五個兒子都戰死了,一個也沒剩給我,老天啊,你讓我怎麽活!”說不得翁嫗哭兒,婦人哭夫,一時間關右紙錢飛舞,哀聲震天。


  就在李元昊退走之前,張元在界上寺牆壁上題詩言道:

  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


  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落款為:西夏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張元隨大駕至此。


  好水川大敗之事傳到東京,朝野震動。趙官家為此不食三日,厚恤陣亡將士的親屬。朝堂上彈劾夏竦、韓琦的不計其數。因這場敗,韓琦沒什麽多說的,遂上書自劾。倒是夏竦替韓琦說話,聲稱在好水川收拾戰場時,從任福衣中得到韓琦囑戒諸將的公文,此戰是諸將不聽號令,貪功冒進,責任實在不在韓琦。


  話兒雖然這麽說,到底主帥任福人已經死了,問責還該是問上官。當初是夏竦、韓琦、範仲淹他們三個人去了西麵,主管軍務,如今涇原路突然大敗,問責不找他韓琦,又能找誰?


  宰相呂夷簡大聲感慨,連連驚道:“一戰不及一戰,真可駭也!”那頭呂夷簡大驚小怪,夏竦心內雖然憤恨,因他有把柄,敢說什麽。


  這個時候,偏偏範仲淹那邊收到元昊一封《答元昊書》的回信。元昊那廝粗通文墨,張元又是個不第進士,這兩個人加在一塊,寫出來的東西有甚文采?


  為了寫出這一封回信,當時這兩個人琢磨了一夜,本來想引經據典的,說些文縐縐的話兒。怎奈他們又不想對宋人太客氣了,非要在信裏寫上些侮辱毀罵之類的言語。古往今來的書籍裏頭,罵人的話語共有幾句?還是讚美誇獎的詞多。


  因此上元昊、張元棄了翻書,直接按邊上蕃漢的俗語來了。說不得這信裏麵什麽“宮女棄子、愚夫趙禎”、“被妻批麵趙受益”、“趙大耳刮子”、“後繼無人趙受益”;“婢女之子、敗撮鳥韓琦”、“從無敗績韓稚圭”、“二十萬大軍可平夏韓琦”;

  什麽“風流一首《鷓鴣天》,醃臢打脊潑才、惱羞成怒休妻夏竦”、“人頭值三千文夏子喬”、“老畜生呂夷簡”、“與宦官無交呂坦夫”、“長袖舞姬呂大娘”;

  什麽“膽大如虎晏同叔”、“鐵麵無私高司諫”、“私通甥女歐陽修”,種種之類的言辭,到處都是。範仲淹一個斯文人,從沒在書信裏見過這麽多“鳥”字,讀起來實在是傷人眼目。


  本來就已經大敗了,若這些文字再流傳出去,讓官家趙禎發起火來,說不定真能惹來刀兵,豈不正好合了元昊、張元兩人的意了!仲淹立刻將書信焚毀,掩蓋此事。


  然而元昊既有信來,範仲淹私自將信焚毀,哪裏能輕易遮掩過?不多久就有密信上報,道範仲淹將元昊送來延州的書信,私****毀,拒不上報,恐有密謀。那一頭趙官家得此奏報,亦滿心狐疑,於是命人問範仲淹。


  仲淹隻得辯解道:“元昊來信,言辭上對陛下及朝臣極盡辱侮,實在是汙言穢語,不堪入目。陛下如果看過此信,心下忿怒,必然與西夏刀兵交戰;

  倘若不與夏軍交戰,豈不是默認元昊侮辱,卻為天下人恥笑。我當著夏人使者的麵兒,焚毀書信,不過是藉此告訴元昊:宋朝皇帝未見過此信,受辱者不過是仲淹一人。”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是國家的大事,範仲淹竟然把要緊的書信一焚了事,據不上報,太過草率。呂夷簡不知道元昊在信裏連他也罵了,以為這裏頭沒他的事兒。聽見說範仲淹焚信之事,呂夷簡大驚小怪道:“人臣無外交,希文怎敢有如此做法?”


  因這句話兒,參政宋癢立刻也跟在後麵,公開在朝會上建議道:“範仲淹之罪,罪該問斬”。


  呂夷簡的嘴臉,夏竦這邊早就知道。那老東西這麽問,明麵上是在彈劾韓琦、指責範仲淹辦事不妥,其實就是劍指他夏竦,意思要責備他馭下不嚴。為這事上,夏竦立刻行動起來,一力保全範仲淹。


  這個時候,樞密副使杜衍帶頭,出麵替範仲淹力爭道:“仲淹本質是忠於朝廷,欲招納叛羌,怎可深罪!”知諫院孫沔也跟在後頭,上疏極力為範仲淹辯解。除去他倆,眾臣許多人也跟著應和,一一述說範仲淹在延州所建的功勞,實在不應該為了一件小過,立刻就嚴懲。


  這個時候,宰相呂夷簡也終於發話道:“仲淹之過,不是個大罪,隻需略加懲處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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