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主仆分散
如今張亢到這裏來,就是來管勾麟、府的!黃河這頭,隻要是劃在宋人的地方,便是飛過一隻蒼蠅,也該歸由張亢的管轄,別說他區區一座小寨。那廝們一下子見到了上官,而且是這麽大的一個官兒,怎麽不得趕緊好吃、好喝、好招待!
幾天沒吃到熱飯了,一聽說可能有好吃的,孫義的腳步立刻就快了,把別人遠遠得甩在後麵,當先一頭就鑽進去,張亢在後麵都沒能叫住。
眾人繼續往裏麵看時,這小寨外頭也沒有個崗哨,正心中奇怪。這個時候,隻聽裏麵驚叫了一聲,眾人急忙都衝進去看時,卻是寨門口有幾個被蕃人殺倒的宋軍,不知道已死了幾時了。
這麽個情景,哪個再敢進寨去看!這個地方不能久留,急需要撤。便是裏頭最偷懶的,也拔腿就跑,腿腳兒都比那活閃快,隻一會兒就沒影了。等往前奔逃了數裏後,實在跑不動了時,眾人方才停下來,蹲在那喘上一口氣。
孫柯喘著粗氣道:“要我說咱們還不能停下!你看才剛他們的刀口,地上的那些血跡沒幹,那些人才剛走了不多遠!”旁邊張環佩服他道:“我一看見就嚇呆了,你倒是厲害,還敢上去仔細看!”孫柯便道:“我老遠就聞著氣味不對,想攔你們,誰知孫義小子腿那麽快,一下子他就進去了!”
聽見這話,於是都去看孫義。孫義那廝,到此時已經將身體藏在山石的後麵,悄悄露出一個頭來,正目光驚懼,小心翼翼往外麵探看。
別人的伴當,跟著自家的相公去上任,哪一個在路上不是被好好招待!倒黴的可憐跟著個張亢,遭罪不說,一路上擔驚受怕了多少?看看眼前這麽個狀況,能活著出去那就算好的!
突然張瑞問話道:“怎麽不見了張二相公?沒跟上來?”因他這話,立刻嚇了眾人一跳,急忙往四處撒看時,果然是沒有張亢的身影。在這麽個地方,眾人又不敢大聲叫喊,一著急身上冷汗都出了:跟著個張亢來上任,萬一半路上把人給丟了,可怎麽好!當下四個人商議一通,叫張環、孫義在這裏等著,一並看管著行李,不許亂走,孫柯、張瑞再回去找人。
張亢那邊,雖說如今尚未到任,到底讓他來勾管府、麟,隻要是遇到了任何事情,就該他管。本來聽說有人被害,張亢正打算進去細看看,好探明這是個什麽狀況。誰知道那廝們突然發一聲喊,然後潮水也似得湧出來,撒腿就走,誰能喝止得他們停下!
為避免和眾人失散了,張亢也隻能跟在隊伍的後麵,一塊兒逃命。誰知道張亢時運不濟,一腳踏進路邊的陷阱,跌得暈了。幸而張亢命大運氣好,趕上獵戶來勘察陷阱,及時發現陷阱裏有人,這才碰上把張亢給救了。張亢撞上這麽個事故,總算是遇著當地的人了。
說不得獵戶將張亢救回家裏,查看傷勢,張亢那腦袋被山石磕破,鮮血從腦袋上流下來,一直流到了肩膀上,然後從肩膀上又流下來,上半身整個兒被染紅了。因掉進了陷阱,張亢腳踝跟著也崴了,右腳腫得跟饅頭似得,點地就疼。其他的地方,倒是沒有什麽大礙。
說話起來,這戶獵戶家主姓劉,是劉家村的。在村裏麵,有幾間低矮的小房子,一半兒住人,一半兒儲物,院子裏另搭了一個灶台。
主人的年紀,大約在三十四五歲,村裏人都叫他劉二哥。他的渾家幾年前沒了,家中隻剩下兩個兒子,都是十幾歲的年紀,分別叫做大山、小山。這麽兩個小孩子,不容易見著個陌生人,盯著張亢一個勁看。張亢有什麽需要了,他自己腿腳兒不方便,叫喚一聲,兩個都爭著過來幫忙兒。
劉二哥家的陷阱裏麵,掉進去一個活人這話兒,一時間街坊鄰居已聽說了,都擠到他家裏特意來看。不單是村子裏的小孩子好奇,連大人聽說了也圍攏來,爭相要看。年輕的婦人見人害羞,遠遠看一眼急忙躲開。
隻見張亢那個廝,獨自坐在個破爛堆裏,灰頭土臉的倒也罷了,衣服還撕了好幾處。頭上正繃著一塊破布,繃布的手法還不熟練,一看就是小孩子弄得。張亢手裏也沒有個鏡子,纏得好壞,根本他也不在乎。隻管手裏麵捧著個大碗,大大方方在喝粥呢。
張亢這模樣,村裏麵沒一個笑話的:因為兵荒馬亂的,邊人全都過得窮。他們自己的穿戴,都是破破爛爛的,還趕不上人家張亢呢。
隻是村裏人十分納悶:張亢並不是本地的口音,他一個書生的模樣的人,不在中原好好的待著,卻跑來這邊,而且還掉進了陷阱裏,若過上一夜沒個人看見,再遭著狼時,他這條小命怕不保了。
有人於是懷疑說,他是在擇妻事上與家裏人鬧翻,想不開才故意來冒險的。還有幾個人心疑說,張亢之所以能到這裏,是因為不小心被山上剪徑的給綁了,逃走出來時掉進了陷阱。還有人猜測,張亢本來是個商賈,投錯了路徑才來到了這裏。
因村裏人猜的都不對,張亢便就告訴說:“列位鄉親,我名叫張亢,濮州人士,正是朝廷的命官。這一次過來,是朝廷派我來勾管府、麟,接替康德輿上任的!”
他自己說是來上任的,這話兒村裏人都不相信:當官兒的眾人可看見過,乘馬的坐轎的什麽都有,都說話斯文,一個個幹幹淨淨的。沒有一個跟張亢似的,自己掉進了陷阱不說,還弄成了一幅花子的模樣!
不得已張亢拿出來官憑、路引,村裏麵沒有人見過那東西,再說根本又不識字,怎麽認得。看他說的像真的似的,也隻好信了。漸漸熟了,眾人圍過來問東問西的,張亢也就一一作答。
正吵嚷間,有一個擠到人群裏大聲道:“劉二哥在家也不?裏正、耆長有事喊你!”因有人來尋,眾人急忙去看時,卻是村裏麵一個熟識的弓手,負責守護村坊的。怕有大事,劉二哥立刻從人群裏鑽出來,跟著那弓手一道兒走了。
這一頭裏正、耆長見劉二哥到了,告訴他道:“你聽說了麽?蕃子新近又殺人了,之前投靠咱們的幾部,前後幾場仗下來,都讓他們給殺盡了!”
另一個道:“聽他們說,蕃子新近又換了個都統,這廝跟著李元昊許多年,據說很得元昊的真傳,比元昊那廝還不是東西!”
劉二哥突然想起來道:“我昨天去看陷阱時,林子旁邊的青石寨,王都頭他們那幾十個人,也讓蕃廝們給一股腦兒殺了!要不是我救了一個人,忙得忘了,早就過來告訴了!”其他兩個人聽見這話,驚了一嚇,都急忙細問。
二哥也就從上山開始講起,怎麽發現青石寨被破,死多少人,連陷阱裏救了張亢這件事兒,也一塊兒講了。將事情一五一十將全部講完,口裏又道:“因回來的倉促,我也怕村裏人知道了這事兒害怕,其他人我都沒敢告訴。”
三個於是商議說,若蕃人隻是懲治自家背反的人,用不著去清剿青石寨。如今剿了青石寨,目的怕是打下麵村坊。裏正便罵夏軍狠毒:蕃子讓清邊軍打的怕了,為了斷掉清邊軍的兵源,他們就開始屠殺村坊,這是要趕盡殺絕呐!
正商議間,突然有人急忙來報道:“蕃子破了小王莊,大隊人馬正往西殺來”。眾人一聽大事不好:小王莊就在劉家村東麵,距離不過幾十裏,那些蕃子要殺過來,腳程飛快。按他們的說法,蕃子過來的那些人馬,足有數百,這不是一個村坊能抵擋的,需要周邊全都參與。如今青石寨被他們破了,死了一個王都頭,統一指揮多個村坊,安排部署與蕃人打仗,已沒有了人了,那就難了。
既然是已經說到了這裏,劉二哥立刻想起件事來,告訴說道:“那個張亢,說他是過來赴任的人,是個大官兒,因投錯了路徑,走來這裏。那人掏出張官憑來,要讓我看,我又不認得。若是個真的,做這個指揮他倒是正好!”
聽見這話,裏正、耆長兩個都道:“若是個真的,那不就正好兒!莫非是老天不滅咱劉家村,故意派過這麽個人來!”
說完裏正又尋思道:“雖然話兒是這麽說,就怕那廝是個文人,隻會說嘴。沒打過仗,在安排事上亂了手腳,不知道應對,就壞事了。”不管怎樣,如今已經是事情緊急,隻能死馬當活馬醫,好歹先胡亂試一試。
這頭劉二哥才剛回去,還沒到家,都看見家那頭的熱鬧了。老遠就看見張亢把頭上那一圈布繃,又重新纏得短了些,這樣好不遮著眼。張亢在人群裏手舞足蹈,大聲說話,不管聽不聽得懂,下麵人全都靜悄悄的,樣子似乎十分信他。
上頭張亢沒講夠,因此上劉二哥遠遠地叫了他兩遍,張亢那廝都沒有聽見,口裏仍舊在繼續道:“自從我到了邊上來,看見大家麵上的神色,全都是迷茫、無措,不知前路究竟在何方,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到底啥時候才能到頭。
如今我張亢過來了,告訴你們:黃河你們都看過麽?河水奔騰,是看著沒頭沒腦的亂流。隻要記得是往東去,縱然一時有些繞路,或早或晚的必定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