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4 過江
軍士嫌勞役們幹得不夠，想驅趕著眾人連夜做工，勤謹一點兒，讓盤成亮那廝看見了好誇。誰知道白白忙活了一通，沒得到表揚就算了，還挨了盤成亮好一頓臭罵。軍士倒了楣，對底下的勞役也摔摔打打的，沒一個好聲兒。
好不容易等軍士都走了，可以吃上口飯了，跟唐萬一塊兒的幾個人，立刻湊到唐萬的身邊。裝作盛粥的模樣，有人小聲嘀咕道：“怎麽宋軍還沒有動靜，都幾天了？莫不是他們沒看見消息？或者幹脆沒注意水上？”
唐萬從碗裏搛了塊鹹菜，小聲說道：“我估摸著，可能是白天動手不方便，要趁夜拿下這一夥鳥人。”正準備再細商量時，突然外麵有軍士罵道：“怎麽這麽久還沒吃完？吃個飯你們也磨磨蹭蹭！趕緊吃完，明天早起給我去幹活！”說不得眾人草草吃了飯，趕緊去歇了。
因宋軍遲遲沒有動靜，回去了在床上躺著時，唐萬和其他的幾個人，都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反倒是旁邊的那些人，白天裏太累，一個個熬不住很快就睡了，還有開始打鼾的。
有幾個人，因琢磨起唐萬晚飯時說過的話，以為宋軍今夜能下手。誰知道白白等了一夜，一夜外麵都靜悄悄的，沒什麽情況。轉眼間太陽就升起來，又到了該上山幹活的時候了。
第二日一切都還是照舊。今天的活計不但沒少，而且比前幾日倒還多了。連續好幾日苦做，眾人手上、肩膀上都磨出來水泡，水泡又被磨得破了，連膿帶血的，被汗水一浸，火辣辣疼，都不敢輕觸。
然而那班軍士不管，看見你磨蹭，沒有使勁給他們幹活兒，立刻他們就走過來，手裏的皮鞭朝著人就揮，甚至比前些天更加了力度。眾人心裏麵忍不住道：“宋軍啥時候能打過來？菩薩保佑，趕緊叫他們過來吧！這種挨打受罵的日子，俺們真的快撐不住了！”
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有人又過來說話道：“當初我說顯眼點兒，別東西弄出去沒人看見，白忙活一通，你們不聽！如今怎樣？到現在宋軍都沒個動靜！”
一個便道：“像你似的，差點在腦袋上刻個字，說‘都過來看，老子要往外傳消息了！’沒等到東西出山呢，咱們都得被抓起來砍了！”一看馬上要起內訌，唐萬小聲說話道：“都別吵吵，一次不行，咱們就繼續，確保下一次萬無一失。”
一個便道：“那得等一段時間了：幫手雖然有現成的，悄悄傳個話就行了。可蠟油、油紙、碳灰，還有其他的那幾樣，都得提前預備好了，哪兒那麽容易能弄得到！”說著有人悄悄道：“老五，你白天在廚房裏幫忙幹活，弄東西方便，你多留意留意吧！”老五便道：“弄倒是行，得需要時間，這幾天他們看得嚴了！”
等到眾人吃完飯，散了回去睡覺的時候，唐萬獨自躺在那裏，正想著下一次辦事，應該如何傳遞消息，怎麽做，才能萬無一失的時候，突然外麵如潰堤一般，四處都驚叫發喊起來。
突然的喊聲，許多人立刻被驚醒起來。有人從睡夢裏爬起來道：“怎麽回事兒？走水了麽？！”還有人胡亂披起件衣服，赤著一雙腳跑出去看。唐萬跟其他好幾個一塊兒，擠出門看時，原來是一班赤衣的宋軍，已經分成了好幾路，正打著火把殺上山來，果然他們收到了消息！
盤成亮那廝，還有他手下五百的蠻瑤軍，因為宋軍突然殺來，猝不及防，都四散潰逃。蠻瑤裏有許多精明的人，一看不好，立刻將號衣脫下來，夾在混亂的勞役中間，扮成個普通百姓的模樣，在人群裏逃。
看見那些蠻瑤軍逃，許多在山上做事的勞役，也被宋軍給嚇懵了，都驚慌失措，不由自主也跟著逃。隻不過這些人逃得沒頭腦，都四處亂竄，喊叫根本就叫不回來，倒正好給盤成亮一幹人馬提供了掩護。
過沒有多久，祁陽城這邊，盤成亮被宋軍大敗的消息，立刻就傳到了黃琦的耳裏，黃琦忍不住大罵道：“這班蠻瑤幹什麽行？！我這裏被宋軍三麵攻城，尚且沒潰。那班鳥廝不過在後方，做一件沿江設障的簡單事，就能被宋軍抄了後路！”
罵完黃琦詢問道：“盤成亮那鳥廝現在在哪呢？回來了沒有？”傳信的立刻回複道：“剛才一亂，小人與盤知州失散了，不知道他現在去了哪裏！”黃琦又罵：“找著那廝，直接給我抓起來砍了！”
旁邊好幾個忙勸道：“都監莫氣，現在還不是追責的時候！如今盤知州把南麵失了，咱們城內的這些人，真正是四麵受敵了，趕緊撤吧！若再不走，恐怕著的就走不了了！”因這個話兒，黃琦這邊不敢耽擱，隨即命儂軍燒毀府庫糧草，趁夜從南麵逃走去渡江。
今天晚上有大好的月亮，都不用火把，老遠兒就可以看見人。黃琦命軍士偷偷開了南門，讓蠻軍的人馬漸次出城。眾人都出了城老遠了，仍舊能聽見北麵宋軍炮火的轟鳴，有那個動靜，倒更方便了眾人撤退了。
黃琦率領著一班蠻軍，已經撤出來祁陽城有一段距離，宋軍那邊，這才發現黃琦撤了，宋軍立刻就占了祁陽，然後發兵來追擊黃琦。
這時候黃琦已到了江邊，正在那催船要渡江呢，隻見江麵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槎木，幾乎將流水都堵住了，照這樣根本就沒法渡江！黃琦忍不住大罵道：“這又是盤成亮那鳥廝幹的好事！”既然從這裏不好走，想要繞路去上遊時，上遊已經被宋軍給占了，就這樣過去，正好被宋軍守株待兔！
沒有時間讓黃琦猶豫，遠處已經能看見火光，宋軍那邊的好幾撥人馬，已經往這邊趕來了，追兵眼看要上來了。危急的時刻，眾人也隻好硬著頭皮過江了。
匆忙間黃琦跳上了一個筏子，命人奮力往對岸劃去。黑燈瞎火的，本來江上就看不真切，如今水裏還全都是槎木，一不留神就能撞上，更加給渡江增添了難度。
眾人小心謹慎的，不容易將筏子駛到了江心，突然又有槎木撞來，把個筏子打得亂轉，順著水直接往下流漂去。下流駐紮的全都是宋軍，真下去了，正好是兔子把自己捆起來，送到老虎的口邊了！
為免把自己送到宋軍的門上，筏子上眾人齊心協力，使出九牛二虎的氣力，終於把船筏給撥正了，繼續往湘江的南岸駛去。
正在眾人奮力過江的時候，宋軍的追兵已到了北岸。因為看見了江心的蠻軍，宋軍立刻派出來弓弩手，幾百的弓弩手齊列在江邊，一齊把箭矢往江心射來。一時之間，跟隨黃琦的那些蠻軍，中箭墜江的不計其數。
船筏上眾人為了保命，這時候都顧不上使船了，把身體緊緊地貼在筏上，把手牢牢地護住腦袋，任由筏子往下遊漂去。木筏因為無人管顧，被江中的槎木連番撞來，馬上要散。
正在危急的時候，隻聽見上遊有一個聲音道：“前麵筏子上的人，是不是黃都監？”得到確切的回複後，船上有人說話道：“原來真的是黃都監！我是盤成亮，眾軍上前，保護黃都監渡江！”
黃琦這會兒正抱著腦袋，心道“我命休矣”的時候，突然聽見了這個話兒，急忙回過頭看時，從上遊下來了一條大船，船上的人，正在用蠻牌遮擋宋軍的箭矢，往這裏駛來。船上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祁陽的知州盤成亮。
原來今夜盤成亮被宋軍伏擊，這個鳥廝逃得快，仗著自己熟悉地理，帶著幾個心腹的人馬，從混亂之中逃身出來，沿小路及時趕到岸邊渡江。
盤成亮這廝，當初因為害怕宋軍，偷偷在江邊預備了大船，等危急的時候能隨時渡江。誰知道大船才準備好了沒有幾天，今夜就真的派上了用場，而且還能趕上機會，把黃琦給救了！所以說多做些準備總歸是好的。當下盤成亮把大船駛過來，救了黃琦一幹人，眾人立刻往南岸駛去。
今夜江上恁大的動靜，好幾路宋軍都追擊黃琦，在南岸沿江設防的蠻軍，遠遠地也已經看見了。一聽見黃琦被宋軍追擊甚急，那些守在南岸的蠻軍，急忙趕過來救時，正趕上盤成亮保護著黃琦等人，也來了南岸。南岸的守軍立刻接著，將一眾人馬迎至寨裏。
湘江南北的兩撥人馬，今夜突然間相遇了，少不得沿江互射了一番。本來宋軍差一點就能得手，如今見黃琦已到了南岸，對麵已有了接應的蠻軍，再繼續追擊怕有埋伏，遂就撤了，兩邊罷兵。
今夜黃琦受了些驚嚇，等到一行人登上岸，被南岸的蠻軍接應回寨，都安頓好了，黃琦仍舊沒回過神來，頭上兀自還有些冷汗。對於南岸眾人的問話，黃琦也沒有多說，推說今夜好像受了些風寒，有些頭痛，想要早點兒歇一歇。
盤成亮這廝與黃琦相反，這廝已經緩過來不說，而且他還得意洋洋的，開始給南岸的眾人講述了。隻聽見他道：“宋軍派了一萬餘人，眼看著把我們就包圍了。底下好幾個對我道：‘知州，趕緊撤吧，再晚咱們就走不了了！’我說：‘黑燈瞎火的，一跑他們看見了人，不正是自投羅網麽？咱們趕緊投去小路，說不定看見了黃都監，合兵一處還能反攻！’”
旁邊有個人忙問道：“盤知州，難道說你們今夜反攻了？我們怎麽沒聽見消息？”盤成亮便道：“咱們人少，跟北岸那些宋軍比，沒被圍住能全身而退，那就是贏了！你們知道麽？人數上咱們跟他們是一對三，不，是一對五！
到現在我都佩服都監：在宋軍那樣的攻勢下，還有火炮，硬是堅持住那麽多天！若遇到一樣的形勢了，那些宋軍早就降了！還能守城？給他們十個膽子吧！要不說為啥上麵人派他來做都監？這就是黃都監過人的地方！
今夜的事情，被盤成亮這廝講得離奇。隻見他口噴飛沫、眉飛色舞的，若不是黃琦被追著攆，眾人遠遠地都看見了，盤成亮恨不得能說他今夜勝了。南岸這些蠻軍的首領，聽著這鳥廝一個勁吹牛，又不知他與黃琦的關係如何，也隻好跟著一個勁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