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南路綏靖 五
自信滿滿的唐禮臣定下與官軍硬碰硬的方略,便派人到綏德城下,呼呼喝喝,將散雜的隊伍收集起來。
然後唐禮臣便與苗大頭領一道帶著手下們浩浩蕩蕩地投北方而去。
城頭上的李知州望見流賊收攏隊伍,一副撤退的樣子,便詢問趙鴻烈道:“這是怎生個情況?好端端的,流賊為何要撤退?”
趙鴻烈想了一陣,便眉開眼笑地回複道:“州尊,流賊退走,想來肯定是有極大的變故,小的覺得必然是朝廷的援兵到了。”
“是嗎,如果是援兵到了,我綏德無憂矣!”
李知州聞聽此言,自流賊圍城之日起就一直緊繃的神經直到此時才完全放鬆下來。
“州尊,是不是援兵到了,還沒個定數,小的認為不如派哨探尾隨流賊察探一下,再回來匯報。”
“好,你快派人去察探一下情況。”
“好咧,州尊,小的這就派人去。”
“哦,對了,即然流賊大部隊已經退走,你就趕緊帶著人去城裏把流賊的細作都殺掉,不然留在城裏始終是個禍害。”
“小的明白。”
趙鴻烈得令,便先派出得力騎士出外偵察,他自個兒則帶著所有兵士回到城中,搜捕流賊的細作。
卻說那些還在城裏的流賊細作,在圍城之前,打扮成算命先生,相地師,乞丐,饑民的模樣,分批次混入城中,人數有50人之多。
他們入得綏德城,先行潛伏,然後按照約定,等大軍來到的時候,便乘著城中的防衛力量都在城頭上的機會,大肆放火,製造混亂,借此分散守軍的力量,另外還可以擾亂守軍的軍心。
等守軍忙著應付內亂的時候,城外的流賊再大舉攻城,如此裏應外合,綏德城或許還真有守不住的可能。
這些個流賊的細作舉火的時候,趙鴻烈雖然派的有兵士來捕殺,可是細作們往往化整為零,四散活動,不好追捕。
而且放火容易,救火難,流賊們放火,隻需將火把往房屋的屋頂上一扔就可以,而救火卻要取水,灑水,程序複雜,要忙活很久。
此時大明西北的民居多為茅草屋頂,而落雪也因為城市的氣溫較高而早早融化,是以流賊的細作們放火,那是一放一個準。
如此這般,流賊的細作們放火放的非常歡實,而趙澤霖還有朱巡檢則疲於奔命。
等到城外的流賊大軍退去,趙鴻烈帶著大隊人馬來搜剿放火的細作,局勢方才扭轉。
趙鴻烈讓城中民壯各自回家看護,若是家裏失火了,自當救火,若是沒失火,則注意有無形跡可疑的生麵孔出現,如果有,則大聲示警。
如今綏德城外沒有威脅,城裏的兵民自然可以全力搜索細作,過不多時,便有100多個外鄉來的人被鎖拿至趙鴻烈麵前。
“趙將軍,除去就地格殺的流賊細作,抓來的這些人都不是本地人士,都是這些時日才入城的,就是不知道他們中哪些是細作,哪些不是,還需要拷問。”趙澤霖頭疼道。
趙鴻烈聞言,輕輕一笑道:“誰是誰不是並不打緊,現在是非常時期,就不用甄別了,全部殺掉就是了。”
“軍爺饒命啊,小人是無辜的,小人不是流賊細作,軍爺饒命。”
那些被鎖拿的外鄉人聽到趙鴻烈一言不合就要殺人,頓時哭爹喊娘,求饒不止。
趙鴻烈聽到這等聒噪的聲音,皺眉道:“你們他娘的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些送他們上路。”
“哎哎,曉得了。”趙澤霖得令,便準備帶著手下們押解那些倒黴的人去城外亂葬崗。
那些個被抓住的外鄉人見自個兒必死無疑,有的人破口大罵,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則還是告饒不止。
但這都沒有什麽用處,很快他們就被帶至城外亂葬崗,一個不剩,都被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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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仁玉與劉武國所部合共600名騎士,外加跟隨的3000餘流民在蜿蜒的黃土路上行走著,過不多時,等騎兵部隊先行走出丘陵地帶,來到一片開闊地帶,二位將主就看到一大隊人馬站在那裏,顯然是等候多時了。
劉仁玉與劉武國見狀,自然是馬上勒停戰馬,觀察情況。
二位將主舉目望過去,隻見對麵兒的流賊東一堆,西一群的站的亂七八糟,也就隻有最後麵約摸600騎士站的有模有樣。
“咦,那不是唐禮臣嗎!?他居然從了賊了!”
劉武國向流賊陣營中望了一陣,郝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麵孔,原先在榆林鎮城中擔任把總的唐禮臣。
劉仁玉看到劉武國有些驚異的樣子,就好奇道:“唐禮臣是誰?”
“唐禮臣原來是咱延綏的把總,上次勤王的時候,這廝帶著兵潰逃而去,不成想卻是投了流賊了。”
“難怪這一隊流賊這麽囂張,膽敢在咱們麵前列陣。嘿嘿,就算從前是官軍又如何,咱照樣打的他屁滾尿流。”
劉仁玉聽說對麵兒有從前的官軍坐鎮,也是毫不在意,畢竟官軍再強,也不可能比他手下的人馬厲害。
“對,就好生教訓他們一下,讓他們知道咱們的厲害。”劉武國讚同道。
“列陣。”劉仁玉與劉武國說完話,便朗聲下令道。
自有傳令兵吹奏出陣陣軍號。
各級軍官聽到軍號聲,馬上就指揮著自己手下的兵士們列好隊形。
此時官軍按照刀盾兵在最前麵,長槍兵位居其後,弓兵位於最後的格局布下步兵方陣,步兵方陣兩側,則布下騎兵保護側翼。
待官軍布下陣列,對麵流賊本陣最後方的唐禮臣頓時有些傻眼。
他初時本以為官軍還是他當兵時的那個德行,待遇低,盔甲破舊,兵器朽壞,誰知今日所見到的官軍完全不是那麽會事。
今日所見到的官軍,確然盔甲齊整,兵器銳利,軍陣儼然,殺氣四溢,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而那位傳說中的劉大人,居然不是劉武國,而是另外一位,劉武國的虛實,唐禮臣很清楚,而今日所見的劉大人,他就不清楚了。
未知的才是最讓人恐懼的。
“這下完了,看來王左掛所言不虛,官軍確然有些厲害,隻怕不是那麽好對付的,隻可惜額在苗美麵前誇下海口,如果不戰而逃,他隻怕會看不起額,那額的地位可就……。”
唐禮臣望著對麵兒看起來有些厲害的官軍,心中不停地打著小鼓。
“唐爺,官軍就在前麵兒,您看這個仗怎麽打?”
聽到苗美的呼喚,唐禮臣才從臆想之中驚醒過來,他聽到苗美的問題,自然是裝作信心滿滿地樣子回複道:“額覺得要這麽打,先派那些個流民去跟官軍打,等官軍打累了,咱們再精銳盡出,擊垮他們。”
“唐爺的主意甚好,反正咱們這邊兒人多,就給官軍來個車輪戰。”苗美嘻嘻笑道。
唐禮臣聽了苗美的話,先是點一點頭,接著便對一個手下下令道:“董其昌,你帶著100人在後麵壓陣,驅趕流民去攻打官軍,誰敢後退,殺了便是了。”
“得令。”董其昌點點頭,便帶著手下100多號人,提刀驅趕流民去衝擊官軍陣列。
對麵兒劉仁玉望見流賊的攻勢,不免失笑道:“哥哥,流賊的套路一向都是如此,驅趕流民來攻,消耗咱們的力氣,然後養精蓄銳的真賊再來攻擊已經筋疲力盡的咱們,這一招他們用的,我如何用不得。”
劉仁玉跟劉武國說笑兩句,便對劉仁傑說道:“快去後麵,讓流民快快趕路到這裏來。”
劉仁傑聞言點點頭,然後便快馬加鞭跑到後麵去了。
等劉仁傑跑到後麵,看到還在慢騰騰地行走的流民們,他大聲呼喝道:“所有人拋掉一切雜物,就帶著手上的家夥到前麵來,大人有事找你們。誰敢不聽,餓飯三天。”
流民們到了這個地步,死都未必很怕,唯有餓飯對他們有些威懾力,於是所有的流民都依言拋下負重,跟在劉仁傑後麵兒,火急火燎地往前麵趕。
此時,對麵兒流賊陣營中,唐禮臣正在看著董其昌驅趕流民往官軍陣營中進攻,卻忽然看到對麵兒彎道處有煙塵騰空而起。
“莫非官軍還有人馬?”
唐禮臣望見遠方煙塵衝天而起,以為還有大隊官軍要來,頓時嚇得麵無人色。
等到煙塵中竄出來一些個做普通百姓打扮的人,唐禮臣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安心道:“一些民夫罷了,倒把額嚇了一跳。”
唐禮臣見來的隻是民夫,就不再害怕,他繼續在後方穩坐釣魚台。
而劉仁玉那邊兒見到招安的流民們來了,就開出條件道:“前麵有一夥兒流民,要來攻擊咱們,我派你們去迎敵,且聽好了,殺一個敵人,拿首級來看,一個首級可以換一碗飯,3個首級可以換到肉,如果有人臨陣脫逃,或者不願出戰,一個字,死。都聽明白了嗎?”
“小人明白。”
流民們聽到殺了敵人就有米飯,甚至還能有肉吃,都是麵露喜色,幾近癲狂。
隨後劉仁玉一聲令下,官軍這邊兒的流民士氣如虹地狂奔而走,直撲敵軍,而流賊那邊兒的流民也是被驅趕著徑直衝向對麵的敵人。
兩邊兒的流民各自手持鋤頭、鐮刀、菜刀、擀麵杖,棍子,石頭等各式各樣的武器洶湧衝擊。
官兵這邊兒的流民一邊衝,一邊都大聲嘶吼著:“殺敵吃飯。”流賊那邊兒的流民則喊著:“殺敵活命。”
兩隊人馬最後終於碰到了一起。
雙方的流民從碰在一處開始,便使用刀砍,棍砸,扔石頭,吐唾沫,揪頭發,挖眼睛,抱著打滾兒,咬來咬去,猴子偷桃,仙人指路等手段打成一團,場麵非常熱鬧。
不過兩撥人馬打的固然是很熱鬧,卻沒有什麽章法,看起來就像是尋常的械鬥一樣,反而不像是生死之博。
而雙方剩下的戰鬥人員則都在觀看這場大規模群毆。
這其中,一向喜歡看熱鬧的孫無病在這場打鬥中找到了許多樂趣。
“哎,大人,你看他們,喜歡吐唾沫,哈哈,他們還以為唾沫是暗器啊,哎,大人,你再看看那邊兒那幾個人對著扔了半天石頭,一個也沒砸死。”
孫無病一邊看著,一邊津津有味兒地點評一下雙方的戰鬥場景。
“你這廝還不閉嘴,戰陣之上,還敢嬉鬧。”劉仁傑見孫無病老毛病又犯了,便提醒道。
“哦,我曉得了。”孫無病吐吐舌頭,安分地閉上嘴。
此時戰場上,對陣的雙方都是半饑不飽的流民,在各自陣營的賞賜或者逼迫之下才激起血勇勉強上陣。
結果到了戰陣之上,還沒有打到20分鍾,便體力不支,都累的氣喘籲籲。
劉仁玉與唐禮臣看到戰陣上的情形,知道流民們打不動了,於是都各自鳴金收兵。
等撤退的命令傳來,劉仁玉這邊兒的流民都喜滋滋地割了首級回去報功。
劉仁玉叫手下給有功的流民把功勞記錄下來,然後又讓手下知會一下火兵,給這些流民加餐。
得到賞賜的流民都是千恩萬謝,高高興興地領賞去了。
兩邊兒的流民咋咋呼呼地打了20分鍾,其實也就死傷了100多人而已,實在是激烈有餘,殘酷不足。
唐禮臣發現官軍有民夫助陣,知道利用車輪戰戰術疲敝官軍已經不可能,於是他隻好硬著頭皮帶著手下人去迎戰官軍。
此時他已不能就這麽逃跑了,因為他在苗美麵前誇下海口,說是官軍不足為慮,結果現在真正碰上官軍了,若是打都不打,就直接逃跑,那他的威信必然受損,他在苗美所部流賊中的地位也會直線下降。
為了維係自個兒在苗美部流賊中的領導地位,唐禮臣決定行險一博,他敢於放手一搏卻是因為他始終認為官軍都被朝廷拖欠糧餉,必然不肯實心為朝廷辦事,他隻需拚著傷亡,給官軍一定的殺傷,官軍就會退走。
正是懷著這樣一種想法,唐禮臣才下令自個兒手下的400名步兵下馬列陣,另外200名騎兵卻翼護兩側。
“嘿嘿,真是難得,剿個流賊還能碰上列陣對戰的機會,好得很。”劉仁玉微微一笑,接著下令道:“起鼓。”
自有鼓手將大鼓打的“咚咚”直響。
鼓聲止歇,劉仁玉下令道:“進。”
號手吹奏出前進的號聲。
兵士們聞聲而動,如牆而進,且刀盾手們一邊前進,一邊又雁翎刀拍打盾牌,大聲喝道:“殺,殺,殺。”
整齊劃一,氣勢如虹,聲震寰宇。
唐禮臣看到官軍的氣勢,有些心驚,不過他還是下令道:“往前走,等官軍進入射程就放箭。”
流賊聞言,都往前走,而且為了壓製對麵的氣勢,還不忘放聲吼上幾嗓子很有殺氣的話。
“爺爺送你們歸西。”
“殺的你們屁滾尿流。”
“叫你們知道陝西漢子的厲害。”
聽到對麵流賊的呼喝聲,劉仁玉渾不在意,他見到雙方的距離在70步左右的時候,便又下令道:“止。”
靖邊堡軍頓時止住步伐,其整齊劃一的程度,宛如一人。
“70步的距離,停下作甚?”唐禮臣有些不能理解地想著。
“射。”
對麵官軍陣營中曝出這樣一聲大喝。
一陣箭雨自官軍軍陣後方攢射而出。
唐禮臣看到官軍如此做派,不免搖頭道:“70步的距離也太遠了吧,羽箭飛來如何能夠傷人性命。”
誰知他話音未落,“哎呀”,“哎呦”,己方陣營中的戰兵中箭的聲音此起彼伏。由於缺少盔甲的保護,很有些戰兵直接就被射中要害,眼看著是活不下去了。
怎麽會?唐禮臣驚駭異常。
這麽遠就可以射出能夠傷人性命的箭矢,那官軍隻需發出幾輪箭雨,就能將咱的軍陣射的崩潰。
唐禮臣越想越怕,於是他趕緊下令道:“壓上去,靠近他們放箭,然後再衝擊他們的軍陣。”
流賊的頭目們聽到自家將主的命令,急忙帶著還在經受箭雨考驗的部下快速前進,企圖拉近與官軍的距離。
官軍這邊兒,張鐵牛所部弓兵連珠放出10餘箭,氣力耗費過大,便休息一下,準備再戰。
流賊那邊兒發狠狂奔,終於把距離拉近到40步,到了這個距離上,他們的弓兵終於可以放出羽箭。
於是有100多個流賊弓兵,牟足了勁兒,將長弓斜對著天空,一頓箭雨發射出去。
長箭飛出去,在天上劃出一個橢圓的軌跡,便急速墜落,打在官軍的盔甲上,叮叮隻響。
靖邊堡軍個個身披兩層盔甲,羽箭並不能穿透,流賊們的遠程打擊完全無效,而靖邊堡軍的弓兵緩過勁兒來,一頓箭雨射回去,頓時就有不少流賊中箭倒地,傷亡慘重。
娘的,這個仗沒法打了。
唐禮臣看到官軍的弓兵一打一個準,知道不能再對射了,於是他趕緊下令道:“弟兄們,貼上去,近戰搏殺。”
流賊被弓箭射的慘不堪言,聽到自家將主的命令,連忙使出渾身的力氣,燃燒小宇宙,疾速衝向官軍的軍陣。
這等衝擊毫無用處,靖邊堡軍將盾牌靠在一起,抵住流賊的衝擊勢頭,後麵的長槍兵則連連刺擊,流賊夠不著官軍,卻隻能被刺擊,人手折損不少,被殺得連連後退。
劉仁玉見流賊的攻勢受阻,就又下令道:“迫。”
刀盾兵們得令,便將落地盾提起來,走一步,落一下地,後麵的長槍兵則跟進刺擊。
流賊們被大盾逼得連連後退,又被長槍兵殺得甚慘,這才一會兒的功夫,就折損了兩成的人手。
對於古代軍隊而言,折損兩成就足以崩潰了,於是流賊就崩潰了。
劉仁玉見流賊頭也不回地往回跑,嘴角微微一翹,輕笑對左右下令道:“流賊崩潰了,騎兵出擊,記住,流賊中的真賊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