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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南風起,一

  英芙被兜頭打了一棒子, 整個人都懵了,待緩過勁兒,不由得跌坐在椅子上沉沉喘氣。


  她這一生人就交代在‘韋家’兩個字上頭。


  尤其如今有了六郎, 唯有看在六郎有望承繼儲位的份兒上, 二哥才會對李璵盡心拱衛,李璵才會對韋家竭力提攜。


  說到底,李璵能容忍她戕害李俶, 韋堅卻容不得六郎有任何閃失。


  英芙一陣後怕。


  原來六郎綁住的不止是韋家和李璵, 更是她自己。


  這件事從頭到尾, 韋堅與薑氏全不知情,全是她自作主張。萬一為了石楠,叫韋堅與李璵離了心, 她還有什麽顏麵回韋家, 又憑什麽坐穩王妃的位置?


  就瞧張秋微的下場吧!

  沒了李璵扶持,竇家蕭索破敗, 上上下下三四十口, 一個能撐門立戶的都沒有。韋家不是全靠在李璵身上, 可一旦用不上李璵了,她就是顆棄子!


  英芙惶然四處張望門前窗下, 尋摸自從杜若掌權後,時常過來傳話的翠羽,果見她遷延著步子從門外走進來蹲身道福, 皺著眉為難地回話。


  “奴婢……想聽不見也難, 方才王妃聲音太大了,不止奴婢, 好幾個內侍都聽見了。”


  李俶冷笑。


  “翠羽姐姐來的好巧, 今日之事如果阿耶有所懷疑, 你也能做個見證。”


  英芙氣得拍案。


  “你們如今見風往杜家吹,便各個兒脖子一縮,都當王八了?!翠羽,我待你不薄,打從進王府起,我哪個月不額外貼你幾貫錢?你今日撿這個壁角聽?杜娘子給了你什麽好處?”


  翠羽看向李俶。


  “得虧今日小王爺這雙耳朵也在,王妃萬萬買不起小王爺的嘴,不然奴婢這話是回還是不回呢?這條賤命,破腹自清還是投繯自盡呢?奴婢是受過王妃的恩典,可奴婢畢竟是仁山殿的人,不能背主求榮啊!從前樂水居也待奴婢親厚,可是那回張孺人禁足樂水居時,難道奴婢膽敢私相授受,接濟杜娘子嗎?”


  英芙氣結。


  翠羽把嘴一撇,賭氣道,“王妃隻當使那些錢就買了奴婢的性命良心。如今張娘子倒了,杜娘子掌管家事,也不曾拿奴婢當初的不聞不問來撒威風。為何王妃就這般不體恤下人?難道不明白那錢,奴婢是不敢不收的?”


  英芙被她噎得喉頭倒喘,胸膛不斷起伏。


  原來所謂牆倒眾人推,就是這麽個局麵。


  吃過她虧如李俶,要落井下石也就罷了,連翠羽這種拿過好處的,為了撇清也能反口踩上一腳。


  英芙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揚手撈起茶杯就往翠羽頭上砸。


  ——咣當!

  雨濃顧此失彼,隻顧著擋在李俶麵前,眼睜睜瞧著翠羽頭一偏,那杯子擦著發髻飛過去,撞到牆上砸了個粉碎。


  翠羽愕然,瞄瞄局勢,滑頭的磕個頭就走。


  “奴婢侍奉不周到,不勞王妃親自責罰,自去向崔長史領罪。”


  “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


  英芙氣得渾身發抖,調頭悲憤地對李俶大吼。


  “你要去告刁狀隻管去!你別打量他多麽公正無私,愛護子女!我實話告訴你,你以為我韋家很有本事麽?韋家隻能送個大活人到你身邊,難道還能殺了她?你那心肝寶貝,就是他嫌太過微賤,拿去打殺了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瞧他在意你傷心麽?這大半年他可曾見過你一麵?可曾安慰你哄勸你?別做夢了!你不跌了他的麵子就夠了!如今隻怕連你,他都嫌髒了!”


  李俶身子站得筆直,小小少年頭次享受到這種令他人吃癟,痛快而幹脆的感覺,幾乎可以用來抵擋對父愛的失望。


  他低頭哼笑了聲,慢慢道。


  “王妃這話又錯了。我與阿耶都吃國家俸祿,忠君愛國就是了,阿耶就算不喜歡我又如何,更何況阿耶何必不喜歡我?畢竟,六郎還是個奶娃娃,能不能成人,往後能封個什麽,還不一定呢。”


  “你!你敢咒你弟弟!”英芙恨得眼睛都要滴出血。


  李俶大獲全勝,撒開步子從明月院徐徐踱步走出。


  雨濃望著他瀟灑的背影,轉頭扶正英芙頭上歪歪倒到的花釵,嘴裏不住埋怨。


  “奴婢就說這件事做不得!做不得!你為什麽非得偏對那人言聽計從?他叫你往東你就往東,他叫你往西你就往西?!你再癡心又怎麽樣,他總是把元娘子排在前麵,你難道還能越過她……”


  話沒說完便被英芙很沒底氣的打斷,小聲辯解。


  “……你胡說什麽,哪有癡心……我傾慕佛法而已……”


  “你跟我搭什麽幌子?”


  雨濃一口氣憋了許久,無論如何忍耐不住,索性指名道姓。


  “早二三年功夫,打從薛王還在的時候起,奴婢便瞧著元娘子與含光法師兩個人古古怪怪的,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背著人說話聲音低,笑起來聲音大,就你是個實心團子!”


  英芙窘迫地啊了聲。


  “……你說法師那麽早以前就與阿姐……”


  她忽然住了口,茫然四顧半晌。


  花廳正中擺著一架百鳥朝鳳的粵繡屏風,碩大而五彩斑斕的鳳凰昂著頭占據正中位置,踏足在嶙峋多孔的太湖石上,邊上大大小小幾十種飛禽、蝴蝶,無不將頭顱衝著鳳凰微微壓低。


  與尋常鳳凰題材的繡品多以梧桐打底不同,這幅的背景是紫紅色玉蘭和半開蓮花,寓意李璵與英芙。


  就在鳳凰的腳底下,還有一對交頸鴛鴦。


  婚前薑氏送了這幅屏風來,囑咐她擺在正房求個吉利。


  如今這樁婚事,夫妻相諧的情意沒有了,休戚與共的利益搖搖欲墜,哪裏還有什麽吉利?

  英芙認命地歎氣。


  “人人都有過往,你瞧張孺人與王爺,打斷骨頭連著筋,再怎麽鬧,孺人還是向著他。我呢,就孤零零在這個世上。”


  “你怎麽就孤零零了?奴婢不是個人嗎?!”


  雨濃隻恨不能嘔心瀝血剖出一顆真心來給她看見。


  “即便沒有我,二夫人總是心疼你的!況且還有六郎!”


  “六郎……”


  英芙搖頭,“你不明白,他不是我兒子,他是我生的一個印信,是個枷鎖。”


  ——————


  李璵做二十六歲生日,是大事兒。


  宗正寺打發人送了許多吉利物件兒並循例賞賜。


  至於家裏,往年張孺人因他喜歡富貴吉祥花團錦簇,總竭力往熱鬧好看上鋪陳。今年輪到杜若接手,卻有些頭疼難辦。


  頭一樣,李璵懶怠與英芙、張孺人虛與委蛇,真要問他的意思,恐怕能不見麵就不見麵的最好,可是禮節上,三人不能不共聚一堂。即便李璵不在,這桌酒宴也非得兩位有品級的內眷共同出馬不可。


  再次一樣,郯王閉門不出已近半年,加上廢太子等三人,與李璵年齡相近的親王全軍覆沒,剩下的順著數,隻有排行十二的儀王、十三的潁王、十六的永王、十八的壽王已經出宮開府,其餘十來個小的尚居住內宮。


  這個壽宴,不請兄弟們說過不去,真請來坐著,場麵上多半是大眼瞪小眼,都等著瞧李璵與壽王李瑁的熱鬧。


  杜若盤算來去,向海桐頹然歎息。


  “當家真真兒是不容易,不然請王爺稱病,就在院子裏吃酒罷了。”


  海桐搖頭反對。


  “你敢這麽辦,王爺嘴上不說,心裏頭肯定嘀咕你小家子氣。你瞧瞧奴婢手裏,昨兒崔長史拿上半年的賬目來與奴婢對賬,好問鈴蘭討公中代付的銀錢。旁的先不提,單是上月給杜家置辦宅邸,講好從私庫上走賬,借崔長史手底下人辦事兒。奴婢還以為,買地,立定合同,交割,結尾款,然後請匠人,采買物件兒,開工蓋房子,再有預交的家具擺設費用……這一串要講大半天兒呢,真沒想到,崔長史三兩句話功夫,就從鈴蘭手裏要走八百貫錢!鈴蘭忙叨叨的顧不上細看,把賬本子通通甩給奴婢。她倒是不怕奴婢與崔長史背地裏搗鬼,坑王爺的私銀子。”


  “崔長史何等樣人,哪會拉著你幹這種事。”


  海桐坐在杜若跟前,看她滿臉鬆快笑意,把玩著從前李璵送的那一匣子珍珠,故意嗔怪。


  “他是內宮派出來的六品官兒,眼皮子深,不尋摸小錢,獨奴婢寒門出身,是要貪贓枉法的?”


  杜若但笑不語,拈了一把小拇指大的金珠在桌上當彈子打,那珠子滾來滾去,碰著茶杯、匣子等林林總總的擺設,便發出清脆叮當聲。


  海桐指著杜若妝台底下一個金包角的楠木匣子。


  “娘子不肯記數目字兒。這一年多,零零碎碎各樣名目的銀子花銷不掉,奴婢陸續拿去兌換成金子,那裏頭單是金餅就有好幾斤。真要偷,奴婢不會偷這順手的錢,偏去鈴蘭那裏饒一抿子雞零狗碎的?”


  杜若笑得絕倒。


  “罷罷罷,我算哪個名牌兒上的人物,也敢與管家娘子胡亂玩笑?再嘴硬,今晚吃不上新送來的小羔羊肉。”


  “可是呢,打點好奴婢,杜娘子這院子的供應都不愁。娘子不知道,自去歲經了那一遭,奴婢在後頭倒座藏了幾缸大米、火腿、幹菇、魚鯗等物,眼瞧著用不上,天氣又熱起來,沒得散出味兒,白糟蹋,前日都送去廚房裏頭了。”


  李璵的鼻子比狗還靈,聞見醃貨的氣味還了得,又要鬧著大洗大曬了。


  杜若趕忙囑咐,“東西拿走了,屋子也要多通通,再熏幾回香氣。”


  “娘子放心。再有,房子置辦下,老郎官心滿意足,待元娘子也和氣些。”


  海桐瞧瞧杜若,聽她的意思,杜若興興頭頭的。


  “房子大了,大家都寬裕些。再者,從延壽坊搬到開化坊,往興慶宮近了兩個坊城,地段也好。唉,我不求阿耶別的,隻要別老和姐夫慪氣就成。”


  海桐聽明白了她的取舍,才把話說出來。


  “是,奴婢昨兒回家,把地契、圖紙都交給大娘子,也問了大姑爺的意思,確實願意繼續跟老郎官一處居住。”


  杜若陡然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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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俶這娃,多厲害啊,才這麽丁點兒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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