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白鹿與白曆青在寶音寺用了飯。


  雖然白曆青之前再三說明,但最後,他還是因為公事的原因,而提前離開了。


  白鹿看著桌上豐盛的飯菜,臉色有些不愉。


  銀鉤怕她在這裏發作起來。不是她不信她,隻是這裏不是白府,而又是佛寺這樣的地方,白鹿若是真的鬧起來,他們不好收場。


  但她不知,白鹿現在雖然脾氣變得古怪許多,可該有的腦子,她還是有的。有些事該做,有些事不該做,她心中也有杆秤。


  所以白鹿並沒有做出讓銀鉤擔憂的事情來。


  她隻笑了笑,仿佛這件事從沒有發生過一樣,麵色如常地夾菜。


  隻是銀鉤瞧著她的模樣,還是覺得白鹿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裏。


  畢竟她所了解的白鹿,一向都是個十分記仇的人。


  白鹿抬起眼皮看了眼銀鉤。


  她麵目平靜,眉眼低垂,一副模範丫鬟的樣子。但事實上呢?


  白鹿咽下口中的菜,放下筷子。


  “阿爹走了。我一個人在這裏吃飯也沒什麽意思,準備回去吧。”


  銀鉤低聲應了,轉身出去叫人。


  白鹿看著眼前還未吃完的菜,突然想到要是燕兒在這裏陪她吃飯的話,或許她也不會感到這麽寂寞。但現在她們兩人的關係不比從前,周氏現在防著她。而白曆青又防著燕兒,她們兩人就算想像以前一樣。可這樣的情況,她們又怎麽能夠真的像以前一樣呢?


  白鹿歎息一聲。


  銀鉤走了進來。


  出乎白鹿意料,她身後竟然跟著瓊玉。


  “你怎麽來了?”


  白鹿下意識問道。


  【你們走後,嚴府送來帖子,是給你的。我想著你們既然已經走了,便出門將它送過來。】


  瓊玉從袖中拿出一封煙紫色底的信封,上麵印著燙金的藤蔓花紋,看起來尤為精致,是碧水堂的東西。


  白鹿伸手接過來拆開,字跡還是嚴蓉的。


  “這人真是。”


  白鹿看了帖子裏麵的內容,隨手將那封帖子丟在桌上。


  “上回讓我跟她去賞花,這回讓我跟她去看山景。你說她是不知道我的情況吧,可次次都選著我不方便的方式來邀我。我原本就記著她呢,現在看來,果然她是知道我的腿出問題。這才次次挑著這些玩法來膈應我。”


  白鹿抬頭看向瓊玉。


  “你說她這是什麽意思?變著法討燕兒喜歡?可這樣來膈應我,還不如去說服她那拋妻棄女的親爹來得奏效。到底是外人,總以為我白府和她家後院一樣,烏七八糟的是嗎?”


  白鹿動了怒氣。


  銀鉤見了,連忙走上前來,想寬慰她幾句。


  卻見瓊玉對她打了個幾個手勢。


  “你是說,讓我去赴約?”白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幾分不讚同:“你開什麽玩笑。我現在這樣怎麽去赴約?你是嫌我現在的情況不夠亂,你想幫我再添添亂是不是?”


  瓊玉無奈地歎了一聲。仿佛白鹿是個蠻不講理的女娃一樣。


  他的目光掃過在室內侍立的丫鬟。


  白鹿知道他的意思,便揮手讓銀鉤帶著她們退下。很快房中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那你是什麽意思?”


  白鹿問他,言語中滿是懷疑:“我實在是想不出,我去赴約的好處是什麽。瓊玉你莫不會是想讓我學嚴蓉那般,用後宅女子的法子跟她們唇槍舌劍地鬥一番?可這樣除了讓我受一肚子氣外,還能有別的什麽意義?我不想像個鄉野村婦一樣,被她們在背後嚼舌根。”


  而且也沒這個必要。


  白鹿想,比起當麵與她們鬥嘴,她更喜歡仗勢欺人。畢竟投胎技術好,不是為了謙虛,而是為了活得痛快的。


  若是她們真做出讓她不高興的事。


  她也懶得與她們鬥嘴。


  光嘴上占利有什麽用處?

  她父親是相國,晉國比他位高權重的再沒有幾人。就是學那些個二世祖一樣,嚴蓉她們也說不出什麽話來。就算真按她想得那樣,燕兒與她不和,她做了太子妃就一定會找她白鹿的麻煩。那也不需要嚴蓉這麽急匆匆地站隊。


  更別說,她與燕兒感情依舊很好。現在已經說明清楚原委,白鹿再不覺得有什麽需要與她相爭的。日子正過得舒坦呢,嚴蓉就這麽心急火燎地上來。


  這是找存在感呢?

  還是壓根就沒把她白鹿放在眼裏?


  想到這裏,白鹿冷下臉色。


  “反正這個約我是不想赴。我最好一輩子待在白府中不離開,做我的千金大小姐,這日子該多舒坦。”


  說完,她被自己的話語逗到,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種日子真的很舒坦。”


  瓊玉親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再舒坦,你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白府裏,總是要嫁人的。】


  他說者無意。


  可白鹿想起不久前在白曆青那裏聽到的消息。


  “你說得對,我總是要嫁人的。”她的笑容淡了下來:“這一回沒準是做個皇子側妃啥的。我是真的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也會去做妾。哪怕阿爹舅舅權勢這麽大,可是我是個廢人。他們要是想讓我嫁入皇室,我隻能做個側妃,正頭主子是絕無可能的。”


  白鹿難過地垂了眼睛。


  瓊玉被這個消息震了一震。


  【對方是誰?】


  “我也不知道。”她的聲音低了下來,沒有以往張牙舞爪的活力:“也許是三,也許是五。宮中適齡的隻有這兩個,三的可能更大一些。五的母妃正得寵,就算看中阿爹這條路子,也沒有必要非娶我這個廢人。就算是去做花瓶的,可花瓶殘了總歸是不好看的。”


  瓊玉輕敲了下她的額頭。


  【什麽花瓶。你是個人,別把自己比作物件。】


  白鹿有氣無力地笑笑。


  他的臉色凝重了一些。


  【不過這事你不用擔心,我有法子。一定不會讓你去做小。】他頓了頓:【無論是三,還是五,他們都配不上你。】


  白鹿笑笑,沒把他這話放在心裏。


  “是是,你說的都對。我是白曆青的嫡親閨女,就是天王老子都配不上我。我得配個什麽樣的你告訴我。”


  瓊玉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因為這件事,其實誰也說不清楚。


  瓊玉一個籍籍無名的大夫保證不了,白鹿一個身不由己的相國女兒也保證不了。就是相國白曆青,哪怕他勢力不小,哪怕他是她親爹,可他的頂頭上司還在,那頂頭上司又害怕哪天他的兄弟們不服他的統治,突然冒出一個來反了他。


  白鹿微笑,但笑容裏滿是無奈。


  “有時候,我真覺得還是在山上的時候開心。那時候我哪裏用得著想這麽多,每天臆想我的仇人有多痛苦就好了。可現在,我誰也不恨。”


  她的目光落在身上的錦衣華服上,瓊玉的目光落在她瀲灩的眼睛裏。


  “我隻想活到四十歲,最好像寶國夫人一樣。在最開心的生辰宴上,被一杯美酒嗆死。那應該是我們貴族最好的死法了吧?”


  她的語氣中帶著向往:“然後下輩子,我不做人了。我要做山間的一朵花,一棵樹,一株草。享受最好的雨露,無牽無掛地過完自己的一生。”


  【你也可以做一隻鳥,鳥鳴聲很好聽。】


  瓊玉的手指緩緩舞動。


  白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才不要做一隻鳥兒。不過我覺得你可以做,我從來沒聽過你的聲音。要不你下輩子就做一隻鳥,我做一棵樹,你在我的頭上做巢,我們再一起好了。”


  四月初一的雨水落下來。


  沙沙的。


  在外麵的青石板上砸出一朵朵暗青色的水漬。


  白鹿神色慢慢平靜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麽。”


  她抬起頭,看著外麵的雨勢:“因為做晉國的女人實在是太沒有用了。就算我想動,可是我也不能動。”


  在過去的十七年裏,她從未向別人說出過這些心裏話。也許是,真的快到了那個時候了。她想,不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也許她嫁完人之後,就跟死了差不多。


  瓊玉靜靜看著她,看著白鹿望著外麵大起來的雨勢,忽然肆意笑起來。


  “瓊玉,你走吧。”


  她指著外麵。因為突然降臨的雨水,隻有一個銀鉤守在外麵,其他的丫鬟都離開叫人,希望能趕在雨勢再大起來之前,帶著她一塊下山回去白府。


  “你現在走正好,沒有人能攔著你。否則等阿爹決定了,你就算想走也不行了。”她轉過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因為隻有死人是最保險的。你在這裏,我是要貶值的。阿爹是絕不會容許我嫁不出一個好價錢的。”


  瓊玉看見她蔥白色的手指微微顫抖。


  不知是春寒料峭,還是她並沒有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他其實不大懂女人。


  可白鹿就是個女人,與他們男人很不同,是一個女人。瓊玉記得父親說過,女人天生不如男兒,就算發怒,也不過是小貓動動爪子,沒什麽大的殺傷力。所以若他以後娶了妻子,無論如何也隻能讓著她。


  而白家的那個玥兒,更不用說,整日裏吟詩作對,在禮節上是安京中貴女的典範。可若實打實地真與她認真的話,隻怕人會像西邊的琉璃一樣,立馬碎了也說不定。


  瓊玉想起父親當年對他的交代。


  但當目光落在眼前這個蒼白又強裝灑脫的白鹿,他是真想好好衝她發一頓火。


  瓊玉重重拉下她舉起的胳膊。


  他有很多話想與她說,但後天的殘疾卻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所以他隻能狠狠瞪著她,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憤怒。


  而事實證明,白鹿雖然是個心思敏感的人,卻並沒有什麽察言觀色的本領。她根本看不出他在憤怒些什麽,甚至不解問他:“你還在這裏浪費什麽時間?再不走,這雨要是停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掉的。”


  瓊玉還看著她,既沒鬆手,也沒比劃手勢。


  他隻是在看她,那種眼神白鹿不熟悉,因為太過複雜。而她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根本看不懂他想要表達什麽。她甚至還覺得他們現在僵持著的行為,看起來十分地傻。


  於是便扭了扭手腕,將自己的手臂從他的手掌裏收了回來。


  上麵泛著一圈紅色。


  白鹿心疼地揉著自己的手腕,抬頭剜了瓊玉一眼。


  “我這是好心。你要是不領情,那就在白府等死吧!”她小聲嘟囔:“你不要看我阿爹好說話,但他也不是全然沒有腦子的。你以為他真將你當個府醫養在府裏啊?要不是我現在的身體情況還沒穩定,而他還沒找到什麽靠譜的醫師,需要你幫我穩住病情。就憑那不清不楚的一個月,他就能殺了你。”


  瓊玉目光深沉。


  他當然明白白曆青不是個善茬。不僅他明白,他的父親也明白,可最後他們還是中了他的陷阱。先是糖衣炮彈,後是利刃毒藥,一連串的打擊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所以他見到白鹿的第一刻,才會如此感謝老天爺。


  這簡直是上天對他的最後的一絲天意,他本可以順利地獲得白鹿的信任,再慢慢獲得她的心。而白鹿,雖然幾次三番地被白曆青送出去,但她是他唯一的女兒,白曆青愛她愛得像個眼珠子。


  他完全可以借著白鹿的手,狠狠地給白曆青後背捅上一刀。那多好,他害了他的父親,他借著他的女兒報了仇。


  大家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還得一幹二淨。


  【你心悅太子嗎?】


  瓊玉忽然問起,他的目光裏滿是認真。


  這問題問得白鹿摸不著頭腦:“你在說什麽?”


  她的語氣中帶著十分的糊塗。


  “還有六天,他就是我的妹夫了。你問我這個問題有意義嗎?”說著,白鹿指著自己哈哈一笑:“我知道了。你覺得我小心眼,所以見不得燕兒好是不是?那你可就看錯我了。”


  她說得蠻不在意,但瓊玉臉上的神色卻絲毫沒有放鬆下來。


  【你不心悅太子,那你心悅秦王世子嗎?】


  白鹿正笑得開心,陡然見到他提起了那個死了兩年的死人,哈哈的笑聲陡然一靜。


  她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毫不客氣地掃視著。


  “你提起這個人做什麽?”說著,她低下頭,壓低聲音對他說:“你知道他?那以前發生的一些事你有聽說過嗎?和那些事有關的人都不能隨便提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