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忍不忍得住什麽的。”


  白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現在已經將一切看淡了。既然看淡,便無所謂什麽仇怨,也就壓根沒有忍不忍得住這種說法。”


  “可燕兒畢竟不比阿姐。老爺這般對阿姐好,燕兒的生父除了給燕兒和娘親留下一堆臭爛名聲外就什麽都沒剩下。”


  周雙燕揪緊了帕子。


  “便是嚴蓉。阿姐剛說我不用同她計較,可我與她是同一個生父,她是侍郎小姐,備受嚴侍郎寵愛。可我也是嚴侍郎的女兒,怎麽他卻連節日裏,送點禮物來相府都不曾有的?”


  說著話,原本還沒什麽,此刻周雙燕卻委屈起來。


  “我也不過是想像她一樣,有個爹爹。可嚴侍郎,那是嚴侍郎,看不起我們周家是商戶,拋棄我娘考了功名。”


  聽到這裏,白鹿長長歎息。


  嚴鬆當時是以汙了周氏聲名的法子,逼迫她同意和離的。這事還是很久之後,阿爹同她說起的。當時若是周氏果決些,現在也不至於是這種情況。


  “你怎麽同你娘一般。在該斷則斷的事上偏偏猶豫不決。”


  白鹿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周雙燕。


  事情一說清楚,畢竟也是同自己一塊長大,當做親妹妹的燕兒,她又怎麽可能不會原諒她。


  周雙燕委屈地哭泣。


  “行了,別哭了!”


  白鹿將自己手裏的帕子丟給她。


  周雙燕抬頭,紅著眼睛看她,就像是隻被嚇愣的兔子一般。


  “擦幹眼淚。”


  白鹿沒好氣:“正巧前幾天,嚴蓉給我遞了帖子,讓我同她一塊去嚴家在城外的別莊裏玩耍。”


  她指了指自己的腿。


  “你也知道這是什麽情況。要說嚴蓉是好心,讓我去散心,我是不信的。估摸著又是讓我去聽她抱怨他們家的一攤子事。以往我誇她直率,是覺得這姑娘什麽都不瞞著我,可以當個朋友相處。但這幾日你也瞧見了,以往同我交好的貴女,沒一個上門來看我。這般虛假的情誼,我也不想要。”


  周雙燕麵露困惑。


  “那阿姐的意思是,要同嚴蓉絕交?”


  “你覺得我是這種會輕易放過她的好人嗎?”


  白鹿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


  周雙燕想搖頭,可一想到剛剛她便輕易地原諒了自己,又覺得有些不對。


  白鹿的目光落在她正迷惑的臉上,認真道:“你是不一樣的。你是我妹妹,是我的親人。你還是個不會走路的小胖墩的時候,就跟在我我身後,奶聲奶氣地叫我姐姐。你以為我會忘記?”


  周雙燕麵上一紅。


  “阿姐就別提舊事了。燕兒此時已經瘦了許多,再沒有小時候那麽胖了。”


  被她這麽一打岔,白鹿也哈哈一笑。


  “總之,在我心裏,你同那嚴蓉就是不一樣的。我這回能原諒你。下一回,你再害我,指不定我還會原諒你。前日裏那般對你,我心裏也不好受。”


  她自嘲微笑。


  “因為你是我妹妹。”


  聽見這番剖心剖腹的話語。


  周雙燕眼眶一熱,徹底紅了眼睛。她連忙低頭,用手帕不停擦著流出來的淚水。


  “阿姐,我對不住你。”


  白鹿搖頭,繼續說下去:“所以我知道你不喜歡嚴蓉。可你馬上要嫁入皇宮做太子妃。不能在現在這種時候,傳出去一個嗟磨貴女的名聲。這對你不好。但我不同。我已經這樣了,便是脾氣再古怪些,她嚴蓉能拿我怎樣?嚴侍郎又能拿我阿爹如何?”


  她粲然一笑。


  “如今我便幫你一回,就當是給你送嫁的禮物。”


  周雙燕哽咽一笑,原本縈繞於心頭的煩憂被白鹿這麽一打岔,散得無影無蹤。


  “哪有人用這當做禮物送嫁的。”


  “那你想要什麽?”白鹿高聲玩笑:“論富裕,我白家可比不得你周家。你阿娘給你備下了多少嫁妝?讓我猜猜,半個周家有沒有?”


  周雙燕被她這麽一說,羞得連忙遮住自己的臉。


  “哪有這麽多的!阿娘雖然給我備得多,但到時候阿姐出嫁,必然也是不少的。我都聽惜楓姑姑說了,阿娘打算給阿姐說一門親事。她也覺得這事是她對不住阿姐,到時會給你陪嫁許多銀子,好讓你出嫁後,過得比現在還要好!”


  聽見這話,白鹿麵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她真這麽打算的?”


  周雙燕猛然想起府中的傳言,又見到白鹿現在怎麽也談不上高興的神色。


  “不是。阿姐,我阿娘.……”


  白鹿冷了臉。


  “我的婚事,如何還能讓她給管了?”


  她伸手砸了案上的杯子,白瓷的杯子砸到地上便散成一地碎片。


  銀鉤聽到聲音,撩起簾子看進來。


  “小姐,怎麽了?”


  周雙燕無措地看著她。


  銀鉤以為她們說不攏,連忙喊停了馬車,讓周雙燕離開去周氏的馬車上,這才走進來收拾東西。


  “小姐,您這是怎麽了?方才銀鉤還聽見您同周小姐說得愉快,怎麽忽然就吵起來了?”


  白鹿頭痛地捏著眉心。


  “我沒同她吵架。”


  “那是?”


  銀鉤抬起頭來,麵上滿是疑惑:“您為何要砸了這套杯子?”


  這套杯子是她托如兒特意從離國尋來的錦瓷,雖然其貌不揚,但價格不菲。就這麽被白鹿不明緣由地砸碎了一隻,她還是挺心疼的。


  看到銀鉤眼中明顯的不滿,白鹿揉著眉心的手忽然一停。


  “就是.……順手?”


  她不明白自己就砸了個杯子,哪裏就招惹到銀鉤了?


  銀鉤扯了扯嘴角,低頭繼續清理地上的碎瓷。


  白鹿想不通她忽然轉陰的心情,擺了擺手。


  “你知道我剛剛為何會生氣?”


  “為何?”


  銀鉤頭也不抬。


  白鹿一邊腹誹她不知為何近日裏脾氣忽然這麽大,一邊又忍不住,將周氏要給她尋低門親事的事情和盤托出。


  這下銀鉤也顧不上繼續生氣了。


  她抬起頭來:“周夫人要給您尋親事?是誰家的公子?”


  白鹿茫然搖頭。


  “光顧著生氣,這茬忘記問了。你幫我去問問?”


  她這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已經能哈哈笑著摸著自己的腦門,就像個二傻子一樣。


  銀鉤嗔怒地瞪了她一眼。


  “小姐既然這麽說了,銀鉤還能有別的話不成?”


  銀鉤清理完車內,又和白鹿說了一會兒話,一行人便來到了寶音寺在的山腳下。


  周雙燕攙扶著周氏下了馬車,而白鹿則被白曆青背在背上。


  相府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山上走去。


  白曆青發現了跟在後麵的周雙燕,便問了一聲白鹿。


  “你若是不想見到她,我等下便讓人帶她去寶音寺中。總歸她不是白家的子嗣,也沒得非要見老祖宗們的道理。”


  白鹿聽了,搖頭拒絕了。


  “阿爹,算了。你剛剛不曉得我與燕兒在馬車中說了什麽。我現在已經與她說和了,就也無所謂到底要不要她一塊跟去。”


  “你原諒她了?”


  白曆青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驚訝。


  白鹿微微一笑。


  “阿爹,我不想你難過。周氏於你,於舅舅的意義不同,不能將她當作尋常內宅婦人來看。這不是阿爹當年教導我的原話嗎?”


  “唉,你這孩子!”


  白曆青長長歎氣:“我於你說這些,也不是為了今日你委屈求全的啊!當年我是怕你將她正當作繼母,不同意這權宜之計,才這般教導你。沒想到,你竟然往這方麵想。”


  他頹喪搖頭:“我與你舅舅的大業歸大業,況且這東西原本就是他們李家的,也不關咱們白家什麽事。隻是你也千萬別委屈了自己,阿爹心疼的啊!”


  白鹿麵上一頓。


  隨後,她親昵地抱住白曆青的脖子。


  “阿爹,我不想同她們鬥。”她在他耳邊,就像小時候一樣和他撒嬌:“整日裏鬥來鬥去,沒有一點安生日子,玥兒不喜歡。玥兒就喜歡每日看看書,買買首飾衣裳什麽的,連規矩也不想學。就這樣待在白府,待在阿爹身邊,永遠不離開。”


  聽著女兒軟軟的撒嬌。


  白曆青心中一暖。


  他玩笑道:“原來阿爹的用處就是給你做一個財庫、避風港嗎?”


  白鹿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阿爹答應我!永遠都不會趕玥兒離開白府,玥兒一輩子都住在白府。”


  但這怎麽可能?


  白曆青想到了懷王傳來的消息。


  雖然還未完全定下來,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他麵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


  “玥兒,你知道,永遠待在白府,與你的名聲也不大好。等你年紀大了,若還是沒有說人家,安京中總會有人閑不住嘴。到時阿爹又不能命人將他們都抓起來。”


  果然如此。


  白鹿聽到他這麽說,便知道他心中早就已經有了主意。


  “阿爹。”


  她緩緩低下/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


  “這回你們又要給玥兒說一個什麽樣的好人家啊?”


  是三皇子。


  白曆青張了張口,但女兒極端失落的語氣他還是能聽出來,於是他搖了搖頭,神色如常道:“還未定下來。玥兒莫要心急,等你舅舅與阿爹都看過,若是真不錯,再與你說。”


  白鹿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你笑什麽?”


  白曆青不明所以扭頭看她。


  卻見白鹿很快又平靜下了神色。


  “沒什麽,阿爹。”


  她搖頭,神色間帶著疲憊。


  白曆青沒多想,隻是以為她累了,便小聲安慰她:“很快就到了。玥兒你再撐會兒,等敬完香後,阿爹帶你去寶音寺吃素齋。”


  白鹿含糊點頭。


  寶音寺的素齋做得很好,她原來十分喜歡。因為寶音寺隻在每月初一、十五兩日向外客開放堂食,所以她都會挑著這兩天,借著上香的由頭來吃一頓席麵。但自從上個月,出了那件事之後,她便沒有這麽喜歡這場素齋宴了。


  但白曆青不知道,卻還將這當做獎勵她的手段。


  白鹿靠在他的肩膀上,覺得自己這一生真是過得無比富貴又無比荒唐。


  親爹是權傾朝野的相國,親娘是尊貴的郡主,她一生下來就是命中注定的金枝玉葉,後來又活成了相國的掌上明珠。按理來說,她的人生應該是沒有什麽遺憾的。


  但她的第一任未婚夫是秦王世子,他們全家都因為造反被滅族了。第二任未婚夫是當朝太子,但他馬上就要娶她的繼妹。而第三任未婚夫,不出意外應該也是個尊貴無比的主。


  但這又如何?


  人還沒定下來,白鹿就開始為他未來的生活默哀。


  隻要狗比大業沒完成,她的對象就注定不會有一個好下場。


  有時候她想不明白,為什麽阿爹會跟著舅舅一塊造反。可能就是她的眼界短,白鹿覺得就算他們成功了,也就是天下又換了一個姓李的主子。完全沒有差別,這李家的江山再怎麽轉,也不可能離開李家,變成他們白家的東西吧?

  她真的不懂,阿爹到底是在考量什麽。


  他總說當今聖上不是個聖明的主子。可舅舅,白鹿想起記憶中那個喜歡舞刀弄槍,整日裏爽朗笑著的漢子,在她娘死後,就變成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


  她不明白,難道這就能說明他是個擔當天下的聖明主子了嗎?


  不能。


  白鹿歎了一聲。


  被白曆青聽見了。


  他以為她是在煩惱自己的婚事,便開口寬慰她:“玥兒,即便你出嫁了。也依舊是阿爹的女兒。更何況現在人選並沒有定下,你且放寬心一些,該吃吃該睡睡。若是嫁了那人不滿意,阿爹也自有辦法讓你與他和離。”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


  白鹿從他微妙的語氣中,隱約猜出了人選的範圍。


  “阿爹,是那幾條小龍之一嗎?”


  她側頭問他:“可玥兒現在已經是這般模樣,你們這麽決定,女兒以後的生活該怎麽辦啊?”


  宗室畢竟不同於尋常貴族,若是娶了個殘廢的主妻,這怕那皇子在宗室中便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可若是側妃?

  白鹿腦中飛快劃過一個想法,她手指下意識收緊,將白曆青肩膀上的衣服攥出了一絲褶皺。


  “阿爹,你們不會讓我去做妾吧?”


  皇子的貴妾不叫貴妾,也是皇子妃,隻不過是側妃。


  “怎麽可能!”


  聽到這話,白曆青立刻反駁。他吹胡子瞪眼:“我的女兒,誰敢叫你做小?這事你不必操心,阿爹自然會與你舅舅商量,到時必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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