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輾轉
“這是我的新家。剛搬過來兩個月。”朱麗麗有一搭無一搭說。楊軍憶起上次去她的那個家的莫名其妙感覺,問怎麽回事。
朱麗麗起初笑而不答,看楊軍等著她說話,就說:“那是我和朋友們共同租的房子,最多時十幾個人呢。”
“男女混居?”
“常有的事啊。都是各個朋友啊。那男的是她朋友,偶然來住,我們習慣了。都是窮哈哈的瞎講究什麽呢。”似乎是沒太想多說,朱麗麗這裏的話顯得沒什麽邏輯。
“麗麗,告訴我,你到底做什麽工作?”楊軍好奇地問,直覺告訴他,朱麗麗和她的那些朋友都沒有走在正道上。
“你是看不出來呢?還是裝看不見?”朱麗麗不高興了,她覺得楊軍是想讓自己說什麽不堪的事,這讓她或多或少感到一絲羞辱。
朱麗麗一直以來並沒有認為在歌舞廳陪男人跳舞是多麽值得炫耀的事情,她很認真地認為隻不過是謀生的一項比較輕鬆的職業。
自己可以做,但不能說出口,說出來,會傷自尊,朱麗麗是有自尊的。
“隨便問問。”楊軍善於察言觀色,這是他的天性,見朱麗麗麵露不悅,不再問了。
為了緩解尷尬氣氛,他轉過頭,四處看看沒來及觀察的房間布局。
這是一套南北走向的二居室,進門是五六平方米很小的廳裏,北邊透過隔斷窗戶的亮光可見是一間很小的房間。
房間裏放了櫃子和一張單人小床,床上隻是光板,擺著大小三個箱子和一摞隨意折疊得不怎麽整齊的衣物,一個小桌子頂著窗戶牆,屋裏還放著打開的折疊椅和半高的木製板凳。
朱麗麗領著楊軍向南走,穿過窄窄的過道,過道左邊是廚房右邊是廁所,一間帶陽台的大居室豁亮,放著厚實的席夢思床墊的雙人床、長沙發、小茶幾和敦實的大衣櫃。
房間裏滿滿的,在北京,這種格局的房統稱為85圖紙。
楊軍落座,朱麗麗拿來兩個玻璃瓶可口可樂,遞給楊軍,自己挨著楊軍坐下。
楊軍對準兩個瓶蓋的岔口,用力一別,“砰”“砰”兩聲,兩個瓶子的瓶蓋分別掀開小縫,“噝……”可樂的碳酸氣體冒出來了。他連忙把一瓶遞給朱麗麗,另一瓶自己對著瓶嘴喝了幾口。
“我從來不喜歡告訴外人我是做什麽的。我媽隻知道我在北京工廠裏打工。”朱麗麗不願再說,把眼睛閉上。
一會她又繼續說,“其實沒什麽,就是陪人跳跳舞,我們這行來錢快,收入高。不就是陪著客人樂嗎。自己玩開心了,還有錢掙,一舉兩得。”
她說話的口氣是輕鬆的,心裏卻無名地緊張,不敢正眼看楊軍。
楊軍隨便回應著:“都不容易,各有各的活法。”楊軍是從鄉村裏出來的,骨子裏相當保守。
他不能容忍她的掙錢方式,靠給男人賣笑,對一個姑娘來說,就是太墮落就是無恥了。
然而,經過在北京城一路打拚一路碰壁,固有的觀念有所鬆動,他是年輕人,觀念更新快,聽了朱麗麗有關賺錢的表露,他認為是有道理的。
他又覺得甭管朱麗麗怎麽做,靠什麽途徑,反正大把錢到手了。他想,我現在不就是在努力做到賺取更多的錢嗎,從這個角度看,他羨慕朱麗麗,他自己何嚐不是想掙大錢想瘋了?
想到這裏,楊軍又按耐不住發財的欲望,心中激動地摩拳擦掌。
“你看我這套房子怎麽樣?”朱麗麗的話打破了楊軍的亂想,“1500塊租下的。我不能想象,做其他行業能不能讓我支付得起房租。我沒有學曆,沒有本事。”
朱麗麗邊說,邊環視四周,楊軍的目光順著她的方向看去。
“我說心裏話,你這一個人住這麽大套房,有點奢啊。這麽大的床,你睡得浪費。”這話說得有些曖昧,楊軍說完了就笑了,朱麗麗也笑了。
“昨天晚上你怎麽爛醉成那樣?都去就診了才緩過來?”楊軍不掉轉話題,輕聲問。
簡單的一句話,讓朱麗麗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許久才開口敘述。
原來半個月前,朱麗麗遭遇了洗劫。
朱麗麗初中畢業跟著湖南老鄉闖蕩北京,她原本手巧,在老家,十幾歲無師自通學會了登縫紉機,看見什麽款式的衣服好看,趕上媽媽帶自己進縣城,就買些布料,摸索著剪裁製作。
自己和兩個弟弟的衣服她都做過,因為做的很是那麽回事,周圍的人經常誇她,她也在被誇中更加喜歡剪裁製衣。
她媽媽看到眼裏,有心送她去縣城專門的服裝剪裁班學習,鄰家二嬸跟她媽媽說,不用專門學啊,已經有幾個人在北京的製衣廠工作,讓她跟去就行了啊。
她媽媽想想也對,是個機會,還能賺點嫁妝,同意了。
很快,她跟著3個老鄉北上北京,經過汽車、火車、汽車的折騰,2天之後,就在順義一家鄉鎮製衣廠工作了。
製衣廠不大,大約30來人,絕大多數是女工,北京本地人不少,還有她的老鄉。
她在流水線上專門負責成衣熨燙,幾乎一刻也停不下來,停下來,馬上等待熨燙的衣服就堆成山,並且每天要工作14個小時,還沒有休息日。
回憶這件事,朱麗麗憤憤不平地抱怨:“簡直不是人幹的,就是機器,累得腰要斷了。”而且,距離她憧憬的服裝剪裁相去太遠。
朱麗麗無奈地做了3個多月試用工,一共開了600塊錢。
雖說累,工廠統一吃午飯時是老鄉聚會的開心時刻,東家長西家短地交流家鄉情況,和廠子裏的“破事”。
才來2個多月時,有一天有人在午飯時嘀咕:“西城那邊的歌舞廳正在招人,下午上班,工作到深夜,上午可以睡覺啊。”
“最重要的是,沒有這麽累,雖然沒有保底工資,一個月做好了,怎麽也能賺上一兩千。不過他們隻要模樣好的。”
女工們互相看看,嘻嘻哈哈議論誰的模樣漂亮,齊刷刷目光看著年齡最小的朱麗麗。朱麗麗臉紅了,羞澀地低頭隻顧吃飯。
其實,這以後,每每累困交加直不起腰時,朱麗麗就回想老鄉的話,她動心了。老鄉找老鄉,終於把她推薦給歌舞廳。
順利麵試通過,她開始了陪舞營生。經過簡單培訓,她算是上崗了。
培訓沒結束,以朱麗麗的悟性早清楚自己未來的工作是做什麽。
培訓的洗腦很厲害,在教她傳統交際舞和流行沒幾年的的迪斯科舞的同時,教她如何迎合男顧客,讓她充分認識到,隻有陪好客人才有大錢賺。
可逃出製衣廠了,這回一定好好幹。
年輕,學得快。雖然濃妝豔抹,水汪汪的眼睛和一臉無邪的神態,讓她迅速成為歌舞廳明星。最初的工作是歡快的,心性活潑的少女朱麗麗好開心,跳跳舞,還能賺錢。
不久,昏暗的光線下,陌生的男性舞伴圖謀不軌,讓朱麗麗既難堪又憤怒。
接連幾天,她任性而生硬的拒絕,導致幾次舞池衝突。這個月,扣光了她的收入,還被領班姐姐多次訓斥。
訓斥的同時,領班姐姐循循善誘,反複開導啟發她,不要為客人的不要臉動氣,不要因為客人的不軌就鬧。
鬧的結果,本來可以賺大錢,卻泡湯了,這麽多天辛苦白費,得不償失。這種場合,你幹嘛要較真,逢場作戲,把錢拿到手不就得了。
輕鬆溫柔一點,多給客人笑容,客人多了,生意不就火了,生意好,賺錢更多不是更好嗎?我們陪人跳舞,唯一的目的是賺錢。每接一單生意,都要往這邊好好想想。
通常這時候,朱麗麗不再說話,安靜地聽著,她在努力調整自己的看法。跳舞的工作繼續,接觸各種人多了,她的觀念漸漸改變了。
她學會了逢迎,學會了曖昧,學會了虛情假意和虛張聲勢。
學壞真快,朱麗麗有時候在想,進入工作狀態,我還是我嗎?她不怎麽喜歡工作狀態的自己。
有江湖的地方必定有廝殺。不經意中,出盡風頭的朱麗麗遭遇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