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後算賬 第二百七十章 技藝
雖然地下世界這地方無處不體現著它的奢靡和神秘感,低調中隱隱吐露出一份大氣的感覺,可對於這個進門的口令,姬霄還是頗為不屑。
幾句話既沒有什麼隱喻的味道,更沒有什麼邏輯,就連韻律的美感,都絲毫不沾邊——硬要說的話,也只有最後的「肋骨」和「老鼠」倆詞,勉強壓了個韻。
即便姬霄心底很是清楚:這是為了讓外人絕無在醉酒中誤打誤撞碰出正確暗號的可能性……但這個接頭暗號,也未免太過簡陋普通了,給人帶來一陣詭異的落差感。
就像一道金碧輝煌的大宅外邊卻只有一道破破爛爛,門栓已然損壞,門扇在風中順著自然的韻律,吱呀吱呀一下一下開合著的破木門一般——很不相襯。
平凡度日的他,心底雖然極其反感卷進這種麻煩事當中,攪黃了平靜生活,但心底一個誰都看不見,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地方,其實在暗暗期待著這種戲劇性的生活,這種尋常人一生都難以接觸到的奇事。
理性讓他追求生命的量,感性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嚮往著追求生命的質,想要活出個精彩,活出個無悔。
所以,就連姬霄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心底這點不爽、失望的情緒,竟是因為接頭暗號不是「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這種充滿藝術美感的黑話而產生的,也算是一件可樂的事情。
「歡迎來到地下世界,這裡是七號區域,我是這裡的門衛,您可以稱呼我的代號——七號。」酒吧老闆深鞠一躬,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姬霄微微舉起手掌,很是謙卑的制止了他,這一下子看似只是令人如沐春風的,把玩下屬人心的用人手段,實際上還暗藏著一道說法。
自從進酒吧之後,老闆出現之前的時間段里,姬霄曾多次不動聲色地查看手環上顯示的時間——這是他為自己做的鋪墊。這種明明刻意,卻又故意藏著掖著的手段,就是為了讓觀察細緻入微的高手,看不出自己對他心理層面施加的真正把戲。
心理暗示,一個很簡單的字眼,卻在很多情況下都很是實用。
看手錶,看手環,看時間,都是一個微微舉手的動作……同時,這個動作在日常生活當中,不知不覺當中,潛移默化當中,就和「趕時間」、「在意時間」的表現聯繫起來了。
姬霄沒有搖頭,沒有揮手或者擺手,而是一本正經地微微舉起手掌,為的就是在先前的基礎上,再次對這吧台老闆施加一次心理暗示。
我很趕時間,動作快點——這就是他要在一舉一動當中,無聲無息傳遞出去的信息。
雖然試煉已經通過,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還是按照原計劃這麼做了。
欲速則不達——一個人只有在極限速度的壓迫下,才會露出更多破綻。
帶著被種種事情傷害過的一顆千瘡百孔的,被補上了無數堅實鐵板的防備心,姬霄按著自己預先設想好的計劃細節,有條不紊地行動著。
事關緊要,絕不允許失敗,他在心底暗暗想道。
確認來賓的身份之後,老闆也不磨嘰,絲毫沒有要避諱姬霄的意思,在桌面上按下了幾個按鈕之後,吧台的桌面,竟緩緩變得通透淋漓,有如玻璃一般!藏在吧台下面的冰塊和靈動的大手,此時變得清晰可見!
姬霄不想給人留下一陣鄉巴佬沒見過市面的感覺,所以他用盡渾身解數,控制著面部的每一塊肌肉,不讓它們動彈——但眼神是藏不住的,無論是驚訝還是讚許,眼神是藏不住的。
看到面前的客人終於失去了先前神情自若的冷靜態度,老闆心底不免也有些暗暗得意:他很清楚,即便是有資格進入地下世界的人們,也分三六九等——不是什麼人都有見過這種名不見經傳的高階材料的背景的。
想到這裡,他很是驕傲地介紹道:「可控擬態透光材料,觸碰表面的手感則是刻意仿造成了木製桌面的感覺。」
上次來沒見過啊,看來……是因為這次對暗號對的比較快,還有我看起來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所以想要開啟吧台的這個功能,給我露一手鑿冰球的技藝么?姬霄有些期待地在心底想道。
說不期待,那是假的:無論是這從木色一下子變得透明的桌面,還是與這高級吧台相匹配的調酒師的技藝,這都是很少人會接觸到的東西——不看,那是自己吃虧。
想到這裡,姬霄微微點頭,也不再堅持那份架子,乾脆聚精會神地盯向了吧台的透明桌面。
菜板上面不知何時放上了兩道長方體形狀的冰塊,其中一塊當中有著一個清晰的號碼牌——就連這冰塊就和平時見到的不大一樣,晶瑩剔透的很,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看來,那老闆早就做好了準備:以兩倍的速度,不慌不忙地鑿出兩個冰球來——如果口令有誤或者回答的慢了……杯中恐怕就只是那個晶瑩剔透,一眼就能望穿的普通冰球了。
之前他還在心底琢磨,如果鑿出了帶號碼牌的冰球,交給了並非地下世界來賓的普通人,要怎麼樣讓他注意不到號碼牌並順利回收呢?答案比想象中的還要簡單:只要手上的速度夠快,在電光火石之間交換一下,讓對方拿不到那顆特別的冰球就是了。發現了這個格外幼稚的真相之後,姬霄心底也是覺得有些好笑。
這時候,面前的中年男子剛握住冰鑿,突然抬起了頭,眼神望向姬霄,似乎是在用目光詢問著貴客的稱呼。
「影子。我行走江湖的外號叫影子。」姬霄回答道。
這是他上次來的時候就想好的名字了:可惜,上次來的時候,這中年漢子好像並不怎麼在意自己的代號——他也只好把這個想法埋藏到了心底。
那時候,遭受玄盟天羅地網般的追捕,自己只能生活在陰影當中,苟且度日——這就是他起了這個代號的原因。
絲毫不知來賓底細,也不可能遭遇過相同境遇的酒吧老闆,自然不會妄自揣測客人這個稱呼的來頭:是學生時期腦子裡面妄想的一場夢,還是什麼殺手組織的代號,亦或者是什麼其它麻煩事情……他只知道,名字就是名字。作為調酒員,只要遵守規矩就好了。
然而,冰球也是這七號入口的一道麻煩規矩,是迎接者和來賓都要去遵守的一樣東西,想到這裡,老闆帶著歉意笑了笑,點了點頭,手中冰錐已經朝著那冰塊扎了下去。
既然必須要走這個流程,就讓自己的動作快到極致!
只見那人手中冰錐飛也似的扎向那塊長方體寒冰,連續在一條直線上扎穿幾下,分割出了一方小些的,包裹著號碼牌的冰塊。
不僅如此,一般人做這種細緻手工活的時候,都巴不得藏進深山老林的密室里,聚精會神在這一樣事情上面,生怕分心而傷了自己的手……但這個來自地下世界的調酒師不同,他不但沒有專心,還很是自信地將目光,移到了別處。
雙手在冰冷的清水中沐浴一瞬之後,他左手用兩指捻起寒冰,儘可能讓這冰塊免受自己體溫的影響,一邊鑿著冰塊,一邊介紹道:
「進入地下世界的『門禁鑰匙』——號碼牌,就在我們的這顆手工特製冰球里。」說著,在昏黃卻恰到好處的燈光的聚焦下,通透的冰塊中心有著一樣應該是號碼牌的物事,在微微閃爍著光芒。
老闆一邊望向姬霄的方向,一邊介紹著,手中的寒冰卻在掌心中不斷翻轉著,似乎是在用觸覺感受著這冰塊的每一點細節。
光靠觸覺,不靠視覺確認,能夠直接鑿出來一顆冰球?姬霄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對方手中的那塊堅冰。
怎麼可能……應該只是一個嚎頭吧?
正當姬霄這麼想著的時候,老闆的手,突然動了。
「冰球在美酒的浸泡下,一段時間之後,自會慢慢消融……如果先是來享受一段美好時光的客人,大可以慢慢品嘗這杯酒,等它自然融化……」
那中年老闆,小胡茬上面的嘴唇,如同在念叨著繞口令一般,不斷地以極高頻率嗡動著;偏偏他的吐字又極其清晰,簡直就像是個什麼專業播音員一樣。
不僅如此,在嘴裡快速介紹著同時,他握著冰錐的右手,舞動的速度,比這隻快不慢。
手腕,拳頭,冰錐,這三樣幾乎在當下結為了一體的三樣東西,以相同的頻率,在空中抖動著……定眼看去,冰錐的金屬錐身,旁邊點綴著一道道殘影!
如果說右手是如同機械一般精準地保持著頻率,卻又如同藝術家一般毫無規律地奔放著,那左手……那左手,簡直不是能用言語形容的東西。
右手按照心中所見,精準地鑿去或左或右或上或下的每一塊多餘的冰塊的稜角,而左手,則是默默無聞地配合著:既要配合右手的高速,也要配合著一道玄妙的韻律,不斷旋轉著冰塊,露出未曾雕刻過的一面,更要用手掌和冰球接觸的那點零星面積,確認著手中冰球的每一點細節……
嘴快,右手快,左手更快……即便有視野餘光的輔助,也令人難以想象,到底要多少年的苦功,才能練就這麼一道不看冰塊本身,盲雕的技藝!可想而知,姬霄此時此刻的震撼,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