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人情世故
令人驚奇的是,籌劃一場精心設計的復仇,和提前一年為至親好友準備生日禮物,似乎也沒什麼區別:至少姬霄可以拍著胸膛說,於他而言,這兩件聽起來絲毫不沾邊的事情在自己心底的主觀感受,竟是出奇的相似。
準備禮物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前提是你並不是出於純粹的人情世故,抱著「回禮」這個斤斤計較而又圓滑世故的想法,才去備辦禮物的。
在那種心境下,做什麼事情都要沾上幾分算計,就像是一道衡量金錢的算術題,所有的金錢差價,禮物看起來高檔與否,送給某人是否合適,和其他有可能會看到禮物盒內的朋友的禮物會不會有差價啊……
一旦目的開始變得不純粹了,準備的過程,就會顯得像是一場漫長到了極致的煎熬。
籌劃一場精心設計的復仇,和為最親近的人們選取禮物是有著不少相似點的。
最重要的是,它們都出於一股純粹而又熱切,在歲月長河當中都難以消逝的感情。
只不過可笑的是,一邊是為了愛而準備驚喜,一邊是為了恨而準備驚喜罷了。
出於濃厚感情,單單隻是為了看到對方收下這份驚喜時的反應。
為了出乎對方的意料,一方面要費盡心思將這件事藏在心底,一方面又要想方設法在對方意識不到的閑聊話題當中,片段片段地獲取關於對方的信息——喜好憎惡,諸如此類。
想要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讓準備的事情泄露半點風聲,整件事情要做的天衣無縫,不留半點痕迹——驚喜絕不能容忍「提前露陷」之類的失誤。
然後,到了那個最重要的,今年只有一次的日子,在那準確的一天,獻上自己最為華麗的驚喜……為了這一天,人們甚至可以在私底下無數次演練在那個時候要邁出的每一道步伐,吐出的每一個字眼,每一舉手投足,每一個眼神。
近乎嘲諷的是,兩件出於完全相反目的而做出的事情:贈送生日禮物,和籌劃一場復仇,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竟是如此相似。
……
兩類人,尋求刺激的,還有那些不尋求刺激,只想平平靜靜過下去的。
「錢德勒·強森顯然只能是這其中的前者。」姬霄斷言道。
為什麼?
「道理很簡單……」他如此回答道。
「如果他只是一個想安穩過日子的傢伙,就會坐在賽場外的貴賓觀賽席上,而不是坐在最前排最炫目的賽車的駕駛席上邊。」
嘖嘖,好像還真是這麼個道理,庫帕在心底想道。
「那你要怎麼辦?」聽到這個問題,姬霄只覺得自己頭有點痛。
也許是因為熬夜過度的緣故,也許是時空穿梭帶來的未知副作用,也許僅僅只是因為,在這短短數天裡邊,他不得不去思考太多的事情。
小至搞清楚當前的狀況,大到逆轉未來,這之間,實在有太多的事要做。
無數的難題堆積到一起,最後使人陷入惡性循環的漩渦當中,無法自拔:都是難題,都沒法在一時半會解開,每每碰壁,平時會一直思考直到解開問題的大腦,幾乎像是要從難題面前逃走一般,轉而去想下一個問題……在下一個問題那想到卡殼,再轉到另一件事上……
白白耗費了無數心神,最後卻沒有得到任何結果,這種過程,這種自我內耗的感覺,是讓人最痛苦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理負擔,庫帕從長桌邊上繞過來,拍了拍姬霄的肩膀:「喂,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姬霄點點頭,不過他自己心底清楚:如果自己獲得了一個改變自己認知當中的世界,讓自己經歷過的慘劇不再發生的機會,在這當中,哪怕只有一個呼吸沒有盡上全力,都會讓他悔恨終生。
他用雙手在臉頰兩側拍了拍,心底暗暗想道:總而言之,先清醒些吧姬霄——先把最緊要的事情都列出來。
新聞發布會還有十來天,在此之間,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尋找證據……或者說,尋找話題量。
時空穿梭這種事情,根本就是沒有辦法證明的:要是姬霄是憑著自己的意思回到過去的,那還能憑藉記憶記住一大串彩票號碼,用亮晃晃的銀子來砸眾人的臉,在猝不及防之下回到這個時候,手上又能拿得出什麼證據?能夠直接證明姬霄是「未來來者」的物證,一樣都沒有。
畢竟,他是從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裡,回到另一個更顯普通的時候,就算是已經經歷了一次未來,也絲毫想不起有什麼大事件將要發生。
不過又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理直氣壯理直氣壯,理不是很夠直,氣勢就一定要儘可能地壯大起來。
想要抓住所有人的眼球,在那場新聞發布會上面拋出來的消息,是越勁爆越好。
只有新聞發布會獲得了玄盟都掩蓋不下去的討論度,自己背後的故事才會受到更多人的關注,姬霄在心底暗暗想道。
勢必要再現一個黑洞。
黑洞,在人類歷史上,迄今從未被近距離,用肉眼觀測過的事物,毫無置疑,會死死抓住在場所有人的眼球。
為什麼會有黑洞?剛剛死裡逃生,驚魂未定的他們會如此想道。
噢,是發言台上面那個叫姬霄的小子搞出來的?
人為製造黑洞?這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情!他是怎麼做到的?
然後在這個時候,在萬眾期待的瞬間,就是講出自己的背景故事,將真相全盤托出的最好時機。
這部分的計劃,應該是可以向庫帕透露的。
至於剩餘的部分呢,保留一些,似乎也無傷大雅。
「……用科學方法證明時空穿梭的存在?如果你真那麼有把握找到學術界方面的關係的話,現在我倒是覺得,闖進新聞發布會現場,似乎也不是什麼太莽撞的決定。」聽完姬霄的描述后,庫帕沉吟一陣,又轉而將質疑的目光探向了計劃的細節,「如果天逸公司背後真有著這麼多層關係,別說至關緊要的新聞發布會,就連今晚這個晚會,你都難以踏進半步。」
「是這樣沒錯。」姬霄點點頭。
「那該怎麼辦?你總不能讓我指望一個神志不清都快出現黑眼圈的傢伙說出的『見機行事』之類的字眼——既然我倆在未來終將成為信得過的朋友,我就不能看著你像個沒長腦子的原始人一樣進去送死……喂!這可是你的大事!」說到一半,注意到對面的姬霄已經昏昏欲睡,幾乎就要坐在椅子上打起呼嚕,庫帕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從似睡未睡,半眯著眼的姬霄嘴裡緩緩飄出來了一句話:
「我能進去那裡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
人世間最無聊的事情,莫過於在自己並不想出席的地方杵著。
在高峰期擠車,去並不熟稔的親戚家串門,諸如此類的事情……
還有……
出席面前的晚會。
艷紅到有些刺眼的長地毯,稜角分明的冰藍色冷琉璃吊燈,散射著晃眼的光芒,場間瀰漫著小食的油炸香氣、新鮮蔬果的甜美清氣,讓人聞了就不由自主有些飄飄然。
再加上那丁零噹啷,無處可避的碰杯聲,簡直像是進入了什麼掛滿了風鈴的鎮子一般,在這些突兀尖聲背後,包容著一切的,是低沉厚重的古典音樂。
無論是視覺,嗅覺,亦或者是聽覺,這都可以算得上是一場盛宴。
但,就是很無趣啊……
想到這裡,錢德勒默默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在這華麗表面下隱藏的,滲透到了骨子裡的無聊之意,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參加這場晚會的目的,本就無聊透頂。
「年輕人,多外出走動」這應該是家裡的原話,認識更多的青年才俊,本身並不是件什麼壞事,但被長輩推動著去和他人維持關係這件事,無論做過多少次,終究讓人有些不自禁的惱火。
感情、社交關係,這種事情本就是渾然天成,無法強求的:與人親和就是與人親和,看某不順眼就是看他不順眼,無論再怎麼走動關係,在心底最深處的認知都不會發生變化。
這麼一來,就跟過年過節的贈禮一樣,雙方只是假惺惺地帶上一副溫和的面具,背地裡卻又斤斤計較地細數著財物進出賬時的得失,就拿過年來說,相同價值不同編號的錢財被包在紅紙里轉過一圈,換了串數字,最終又各回各家了。
在這幾乎看不到半點心意的過程中,也有某認為,雙方的感情就在這你來我往的過程中加深了……最不濟,也維持在了現狀。
也許,對他們來說,只是用最基礎的數學,用最少的時間揣摩對方的封包里會放多少錢,與此在自己的紅包里同時放入相同數量的金錢,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就是心意了。
錢德勒並不是一個絕對理性,看透了這一切本質並嗤之以鼻的人,他只是直覺嗅出這宴會上的人:個個假情假意,臉皮上彷彿天生就長有一層看不透的面具。
和不真誠的人來往,他潛意識裡就覺得噁心。
只要走動一輪,各碰過一次杯,抿過一口酒,就算結識了,就能結束了吧?錢德勒在心底想道。此時的他,簡直每一秒鐘都在懷念著今天凌晨賽車場上的刺激感。
就在這時,他心底升起了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