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前程黑暗
等到電流帶來的麻痹感消失,錢德勒·強森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從痛苦中咬著牙,奪回了全身肌肉的控制權。
當他拖著依舊有些顫抖的大腿,蹣跚著走向檔案室外,黑暗的走廊里一眼就能望到盡頭——那名神秘來客早已離開了。
線索再次斷開了,一路追蹤到檔案室,甚至鎖定到了對方所需要的文件資料之後……線索再次斷開了。
錢德勒在心底回想著:看他那副樣子,對方顯然知道缺失的那頁資料上面寫了什麼,來這裡貌似只是為了確認天逸公司銷毀證據的進度。
一個隨時可能出手殺人的瘋子,似乎不太可能會在一些細節上撒謊:所以錢德勒相信,如果繼續跟進這條線索,他一定會被天逸公司的人滅口。
想要知道對方的終極目的,就只能從缺失的那頁藍圖入手,但那頁藍圖本身,就像是一個面在嘲弄著自己的死胡同,宣告著「此路不通」。
錢德勒將礦泉水瓶順手丟進了檔案室外的垃圾桶裡邊,關上了門;先前在那房間里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在肉體和精神雙重層面上的,快節奏的打擊,讓他始終喘不過氣來——甚至難以凝結出一個自己的想法。
等到節奏的掌握者,對話的控制者終於離開了,他這才有時間平靜下來,仔細思考自己在剛才那番對話中所能抓到的每一縷信息。
「……不要再多管閑事。」這句絲毫不帶感情的話,在他的腦海當中盤旋著,久久無法散去。
人的情感,會讓他們在對話時無意中泄露出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多的信息。
「多管閑事……」他一邊在走廊上踱步著,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一邊不斷重複念叨著那個神秘人離開時所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不要「再」多管閑事……
「再……」
既然這不是第一次,那在對方語境里的之前,自己又管了什麼閑事?
聯繫著這個聲音,聯想起以前的事件,就有可能找出關於那個入侵者身份的真相。
一步一步走著,順著走廊,進入員工通道,抄近路又回到了會場當中。
斷開的電源在他走過那條漫長走廊的過程中,終於被修復,這突如其來的光亮,固然嚇了錢德勒·強森一跳,讓後者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對著牆壁猛錘了一拳。
他並沒有因為來電的驚嚇而失去什麼靈感,之所以會表現得如此懊惱,不過是大腦里的思考進程卡殼后,借題發揮的泄憤罷了。
在這麼一場驚嚇大於喜悅的奇遇面前,這晚會便顯得更加庸俗;更何況,不少人也已經展露了自己的憤怒,向主辦方表達了對於宴會的不滿之處之後,便憤憤然地離開了……
總而言之,在心底給自己找了不少借口之後,錢德勒甚至不用裝出一副很憤怒的樣子,他皺了皺眉,帶著心底無法發泄的不忿之意,大步走出了會場場所。
他一邊走一邊想著:
在那個檔案室當中,自己是曾經見過對方的真容的——而且是在有光亮的,近距離的情況下,盯著對面的臉看了。
錢德勒·強森很確定:那張臉,他絕不認識。
所以,對面要不就是整容了,要不就是……在闖入的時候,帶上了一副特製面具?
他也曾從父輩那邊的門路聽說過:世上有著這種特殊面具,薄如蟬翼,外表看上去幾乎和真正的皮膚無異——也許這就是自己沒能認出那人的玄機。
相貌暫且好說,可聲音,聲音這玩意是騙不了人的,想要改變,唯有變聲器一途。
在這五米距離之內,他實在想象不出來,到底是何等高超的機械技術,才能生產出能夠矇騙站在面前人們的變聲器——近距離想要不露破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變聲器的可能簡直是無稽之談:如果真有變聲器的話,對方穿著一件領子尋常高,幾乎可以看到鎖骨的尋常西裝……如果有變聲器的話,為什麼在對方脖子附近,沒有看到任何類似的東西?
總不可能是腹語吧,裝在腹部的變聲器……
錢德勒一邊想一邊走著,就連自己漸漸走出了馬路,都未曾察覺到。
一道震耳欲聾的喇叭聲轟進了他的耳朵里,下一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伴隨著刺耳的輪胎抓地尖鳴聲,一輛跑車險之又險地從他身前繞了過去。
「不要命啦!」前面漸行漸遠的聲音罵道。
差點被撞上的瞬間,錢德勒想要後退,身體在死亡面前的僵硬當中,有的紋絲不動,有的響應了號召……這種混亂的結果就是——他下意識地跌坐在了地面上。
也幸虧後面的人們注意到了前車的異狀,有意識地減速避開了跌坐在冰冷的柏油路上的錢德勒,要不然,強森財閥的未來繼承人,已經成為大馬路上一具屍體了。
「你抹布的!狗女良養的……」錢德勒先是揮了揮拳,意識到剛才那司機早已遠去之後,這才悵然若失地站了起來,抓著車流的間隙,竄到了對街自己停車的地方。
走到自己車子前邊,按下鑰匙上的解鎖鍵,看著車頭的燈光閃爍時,錢德勒·強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這種感覺,有些似曾相識……
這種在死亡邊緣,劫後餘生的瞬間,似乎不是第一次見……
如果說,先前只是看到了差點撞上他的車子的側身,讓他沒有什麼既視感,看著自己漆黑的座駕,還有那車頭的燈光,錢德勒·強森一下子聯想起了一件事。
正是今天早上凌晨,在他去追逐那名神秘賽車手的時候,差點被對方在空無一人的山路上,直接開車撞死!
「之前不殺你……之前不殺你……」錢德勒的腦海中,只覺得一道道線索似乎都化成了形態各異的拼圖碎片,可偏偏這些碎片之間互有關聯,只差一隻大手,將它們組合起來。
現在,拼圖完成了。
「那個入侵者,就是出現在賽事上,奪取了冠軍的神秘車手!」他雙手扶著肌肉車車身,整個腰都弓了起來,在路燈下的他低著頭看向自己的影子,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語道。
事情一下子明朗了起來:
第一次「不殺」,就是在山路上的那次威脅!對方開著奪冠的賽車,揚言要直接從自己身上碾過去……
至於多管閑事,指的就是兩人最初會惹上關係的原因:地下賽事的工作人員,為了準備賽車的比賽場地,要將停在路邊上,幾乎已經快要壓到行駛車道上的那輛睡著人的車子趕走——那個微醺的醉漢,被人叫醒的時候,不正是一肚子怨氣,不正是一臉不屑地奪下了賽事的冠軍么!
雖然不大可能……但是錢德勒心底知道,自己如果還想再跟進這件事情,想要遇到那名神秘人,神秘車手,神秘入侵者最大的機會,就是在那場地下賽車的起點!
那個地方,很有可能是對方暫時的落腳點!說不定今天晚上,對方也會將車子停在原地,然後倒頭就睡!
想到這裡,錢德勒·強森趕緊扯開車門,鑽了進去,向著某個方向疾馳而去。
……
當錢德勒費盡心思破解了這個「謎題」的時候,另一方面,留下這謎題的人,卻陷入了極深的擔憂和焦慮當中。
完了……就憑這麼點線索,他能不能琢磨出見面的地點?姬霄上下兩排牙齒不斷相互磨著,他的兩隻手掌呈鏡像狀互相按壓著,指關節末端的皮膚傳來一陣繃緊到了極致的炙熱感。
如果錢德勒·強森無法和自己會合——無法「自然」地和自己會合,那就談不上什麼計劃的下一步。
事實上,所有計劃的基礎,都少不了這麼一道有力的援助。
只有三個地方……只要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就只有三個地方可以去找。
看著空空蕩蕩的大街,別說姬霄期待著的引擎聲了,除了呼嘯風聲,就連半點別的聲音都沒有,安靜得令人感到有些可怕。
「真的能找到嗎?」他嘆了口氣,躺平在改裝車的後座上。
冷風從窗戶的縫隙中溜了進來,這讓心如死灰的他更是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
計劃失敗了。他長出一口氣,試圖讓自己接受這個潛在的,最壞的結果。
最壞的並不是復仇計劃失敗本身,而是計劃失敗的原因。
他,姬霄,所做出的一個個錯誤判斷,最後葬送全局——這才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他不能接受自己曾有機會重來一次,卻再次走向失敗的深淵——光是想到這一點,就幾乎要讓他崩潰。
「也對,為什麼會成功呢?」姬霄望著沒有任何內飾,赤裸裸的金屬車頂,苦笑道。
到了今天,他自覺毫無長進;到了今天,他面對自己的敵人,仍顯得那麼蒼白而無力。
這麼多年,我到底幹了什麼?他捫心自問道。
人們總說,復仇后的人生是空洞的,倘若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把復仇當成他的事業,最後只能獲得一霎那的,空虛的滿足感。
這麼看來,復仇豈不是像冬日裡的火柴一樣的東西么?只能夠維持一霎那的溫暖,如果將自己活命的籌碼全部壓在它身上,最後一定會被心底的寒冬凍死。
火柴熄滅后,世界固然會一片黑暗——但每想到這一點,每想到自己的世界連那一瞬的火光都未曾出現過,就已經漆黑一片,姬霄便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個世界,該怎麼去面對明天,該怎麼去面對自己的生活。
想著想著,他閉上了雙眼,在不大溫暖的改裝車後座上,一顫一顫地睡了過去。